散 文
满园退思真情在
在苏州同里的退思园，我看到了清朝男人那份肝胆相照的真情还健在，有呼吸，心脏和脉搏均匀有声的在跳动。这个退思园带着诗文古韵从清朝走来挺立于眼前。
无论谁踏进退思园都会看到岁月的钟表，竟然将时间悄悄退到了清朝，退思园的主人任兰生正在散步，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伴着不怒而威的神情，在谦虚和蔼里又流露着善良。
光绪五年（1879年）他曾是安徽凤（阳）、颍（州）、六（合）、泗（州）的兵备道。主要负责辖区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的兵马、钱粮和屯田，还要维护治安等。任兰生带领百姓治理水患，建一些跟老百姓息息相关的工程，他为当地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深得人心。
后来发生了捻军起义，捻军杀了清朝骑兵名将僧格林沁。这让慈禧太后大怒，下令要把捻军彻底肃清。任兰生前往进剿，屡屡报捷，终于消灭了全部捻军。他也多次得到了军机大臣左宗棠和兵部尚书彭玉麟的赏识。原本他们之间就有着很深的情谊。
当时朝廷让任兰生对捻军斩尽杀绝。可在最后一次进剿时，任兰生看到捻军尸横遍野，那些年轻人命断沙场，惨不忍睹，都是百姓的儿子！瞬间在恻隐之心的驱使下，他下令停止追杀，放他们一条生路，让那些残余的捻军逃命吧。他知道已完全溃败的捻军再无能力覆辙。这种对生命的不舍，成为奸臣的把柄，给他列出了九大罪状，其中最致命的就是他放纵捻军残部。慈禧太后得知后非常不悦，下诏书让任兰生立即进京问罪。
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任兰生的朋友左宗棠和彭玉麟，立即给他写信，秘密派人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将这封信早于钦差送到任兰生手中。信中告之他因捻军没有做到斩尽杀绝而遭弹劾，让他无论太后说什么，只能应答一个“是”字，不能为自己开脱辩护。最后，慈禧太后会问：“今后怎么办”？就回答“退而思过，进而报国”。左宗棠和彭玉麟对慈禧的秉性脾气非常了解，就给任兰生这样指点。在那个时代是不容辩白，慈禧独断无处讲理，只能这样。
任兰生见到信后万分感动，虽然委屈也默默告诉自己就这样回答，就这样回答……他是同里历史上40个进士中唯一的武进士。可他博览群书，汲取历史上的许多经验。
此时他是否想起著名的士大夫杨恽的遭遇，也就是司马迁的外孙，丞相杨敞的儿子。杨恽博学多才一身正气，敢于冒死在皇帝面前直谏，是一位好官，后被小人算计。杨恽被贬退居在家，从此他就置田造屋，广交朋友以此消磨时间，好友孙会宗劝戒他说：“大臣遭贬，应当闭门思过……否则，将来招来祸患。”杨恽认为自己没有错，满腹怨气当即写信给孙会宗，道出对朝廷的不满。不久，有人上书告发，廷尉查到了他写给孙会宗的信。皇帝知道后非常恼火，就下令把他腰斩处死，这种用刑非常残忍。
任兰生是否又从孔融的死得到了自省，一世清官孔融被贬而死，更是令人感慨。孔融是孔子的后人，他有才华，任北军中侯，中郎将等职。这位名门之后出言无忌，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等等看不惯，就提出反对意见，还有曹操要跟袁绍作战，孔融说不可战！还是反对……随后他被诛，时年56岁，夫人孩子也随之被杀。孔融被杀前，曾乞求放过自己的孩子，当时九岁的儿子和八岁的女儿正在下棋，有人劝他俩赶快跑，他儿子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俩个孩子未动照样下棋。孔融听说后感慨道，正是孔融的好孩子！说完泪如雨下……这活生生的教训，以史为镜。
左宗棠、彭玉麟和曾国藩并称大清三杰，有二杰为任兰生出主意。保护他，他们大概都将前人的经验牢牢记取。
慈禧在等待任兰生到达期间，向左宗棠、彭玉麟问及对任兰生的处置意见。他俩建议太后先开小堂，再开大堂。开小堂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场范围小，开大堂，人多场面太大，当众宣布罪状，当堂判决……慈禧一听同意了，况且左宗棠、彭玉麟意见一致，她就准了先开小堂。
任兰生被审那天，乌云翻滚。小堂肃穆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慈禧居坐中央，左宗棠、彭玉麟在身旁。任兰生被传进来，他双膝跪下匍匐不起，慈禧一脸大怒问道：“下跪者，何人？”任回答：“凤颖六泗兵备道任兰生。”慈禧太后又提高嗓门，将任兰生的九大罪状罗列出来：受贿，贪污，收买民间美女等等，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故意放走捻军残部那一条。这时的任兰生对太后宣布的每一条罪状，他都回答 “是！”一句也不辩解。慈禧那张气鼓的脸松弛下来，火气慢慢消退了许多。
这个任兰生，虽然有罪，且认罪态度还是不错，慈禧暗暗想。可她还没有看清任兰生的脸，于是太后下令：“任兰生抬起头来！”任兰生慢慢仰起了脸，一副无辜的样子望着太后。慈禧端详了好一会，然后说：“好个任兰生，五官端正，仪表堂堂，不像奸猾之徒呀！”慈禧接下来又问：“今后，打算怎么办？”任兰生一字一顿地说：“退而思过，进而报国！”
太后没说话，小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左宗棠、彭玉麟知道她准备结束审问了。这时彭玉麟觉得时机成熟与左宗棠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向慈禧奏禀说：“臣觉得，就照他所说的去办吧。”慈禧又看看左宗棠，见左左宗棠连连点头表示认可。慈禧发话说：“嗯，退下吧！”开过小堂并有了结果，大堂也就不开了。任氏一家躲过了一场灭顶大灾。
在开小堂时左宗棠、彭玉麟紧张又紧张，也可以说他俩是用自己的性命保任兰生，假如那封提前告知的信被慈禧知道，慈禧会放过他俩吗？这样的情谊沉沉重重留在清史册上，有这样的朋友任兰生虽然冤枉但也幸运。
离开小堂的任兰生眼里盈满泪水对天长叹，他知道左宗棠、彭玉麟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为他保命，不！是一个家族的命。他手颤抖着连忙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向同里的家人报平安。按当时的刑法，任兰生这样的罪，要满门抄斩，连仆人丫环的脑袋都要落地。现在罢官回乡，真是万幸。左宗棠、彭玉麟大人的恩情该如何报答？任兰生默默想……
随后回到同里的任兰生低调又沉默，常常会想起远在朝廷的左宗棠和彭玉麟，而彭玉麟也担心他会不会在家发牢骚呢？他左思右想，提笔写了对联“种竹养鱼安乐法，读书织布吉祥声”赠给任兰生，要任兰生居家养晦，只管种竹养鱼读书织布，不要有不满情绪。任兰生更是心有灵犀……
为让人看到他退思，回到同里的任兰生，就悄悄把万贯家财变换成一个让人很难估算出价值的宅子，并将其取名“退思园”以表自己真心思过，他请画家、大才子诗文书画皆通的袁龙为他设计建造退思园。袁龙根据江南水乡特点，精巧构思，历时两年建成此园。
从外部看，占地仅9.8亩的退思园围墙高耸，仅南面有一个正门和一扇偏门，是一个很封闭不张扬的宅院。这让欲进谗言不想放过他的人，也觉得任兰生没了豪迈，也就把他忽略忘了。这期间朝廷也用其惯用的手段对贬官，不动声色暗暗派人察访，来者见到宅子是“退思园”，周边百姓也说他人老实，沉默寡言低头走路，任兰生完全是偃旗息鼓退出角逐的静逸模样，这让朝廷也就安然放心了。
任兰生蒙受不白之冤被弹劾落职归乡，他建的自家大院外在朴实，里面就如麻雀五脏俱全，具备了传统水乡宅院里厚重的文化和民俗，江南私家园林构造的所有元素，可占地面积并不大，任家祖上传下来的地有数千亩，而任兰生只用了很小的一点来造园，布局小巧玲珑，一改以往园林都是纵向的结构，而采用横向建造，由四组不同风格的建筑群组成，亭台楼阁、廊舫桥榭、水石花树，次第呈现。仿佛是江南景观的微缩雕刻，建筑风格独特又仿佛是一首凝固的昆曲，唱腔道白无不呈现出内心世界的涟漪，园内的花草，一石一木，都在静默承载着园主人于无声处哑然而居。让人感觉他筑林园，不是用来颐养天年享受快乐，而是为了静心反省，从园子的门看，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宅子，收敛低调不张扬。
任兰生在园里看花赏鱼，却常常想起左宗棠和彭玉麟。老朋友还好吗？任兰生心理涌出无数的牵挂。他的那些老朋友也没忘记他，光绪十四年（1888年）黄河决堤，在退思园的任兰生又在朋友的保举下复职，让他奔赴安徽抗洪。那年突发大水，水奔腾狂野卷起千层高浪，任兰生骑马在岸巡视指挥，咆哮的洪水使马受惊乱跑不停，任兰生落马摔伤……后伤口不愈而卒，终年51岁。他永远走了，亲人流泪，朋友难过，百姓怀念。他的退思园却留了下来，让人望园沉思，仕途、情谊……
后人评价他的退思园与别的园林不同，以写意山水的高超艺术手法，展示着传统文化的内涵，成为东方造园艺术的经典，世界园林史上精妙的风景。被园林学家陈从周称为“贴水园”。从资料得知1986年，美国纽约市斯坦顿植物园内，以退思园为蓝本，建造了一座江南庭园，取名“退思庄”。要是任兰生知道这一消息，他一定又有安慰在其中，他也许会小心翼翼请帮他设计建园的才子、画家袁龙一起对饮微醉。退思园带着中国古典美走出国门，清朝建筑艺术在文化底蕴里生动，想想文化和美真的无国界。
迈步在退思园感悟这里外在低调，内里细致丰富。任兰生在挫折痛苦中演绎应对多舛的生命跌宕，让朝廷的恩人不会因他而丢官，整日在无语中沉默。退思园就这样在静默里见证了男人血性里的相互真情，真男人在顶天立地里吞嚼外在锋芒，又不失去方刚里的傲骨。退思园，几多哲理里在其中。退而思过，退而思进。岁月漫漫，进则退，退则进包含着人生多少悲欢坎坷。是黑暗里的黎明，还是黎明里的希望……
任兰生留下了退思园走了，他的朋友走了。他们都悄悄在清史泛黄的纸张里相聚了，是否又在一起把盏叙旧情。
退思园处处留着任兰生深深叠叠的足迹，这些足迹里有冤屈、难过和退思里的从容。他曾在这里高高挂起友情厚重的对联，每日在寂寞里抚摸时光。他的身影折射在园里的建筑和花草上。在那个不能辩解无处讲理的朝代，不退思又能怎样呢？看看退思园里正义在，善良在还有不朽的真情在。退思园的心脏，脉搏跳动有力，它从清朝走来一直未老。世间的真善无论经过多少朝代，多少日月都珍贵，不然怎会有眼前的退思园呢？一园真情的退思园以独立的姿态，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它在凝重又充满诗情画意里，带着古风迈着悠韵的脚步，讲述着满园退思真情在的清朝旧事……
总编辑：骆圣宏
特邀编辑：李建丽
文/王德凤
王德凤，山东菏泽人。王德凤 作家、摄影家，先后出版个人专著五部：《永远的白玫瑰》、《知音如溪》、《落下心帘》、《女人的脊梁》、《云雾里的视野心畴》。《华夏文学》特约作家，《上海文艺》等杂志签约作家。作品《筏客子博浪记》获中国当代散文奖；《岁月化妆师》获华夏文学最佳散文一等奖；《幸福美丽的牵挂》获“第六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二等奖。在《散文选刊》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数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