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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绣禅》连载之十七:​承家荫恩重情长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7-17


薛德华专栏


关于《 绣 禅》


这本书叙述的事情,发生在古老的海亭城里。故事的背景岁月,显然很遥远了。发绣艺术的延续发展,本身就具有独特的民族、社会、地域的象征意义。而头发作为人类生命物质的一部分,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是人们精心呵护,塑造形象的物质。采用具有特殊属性的头发制作绣像,也就有着特殊价值,蕴含着民族的坚守、人性的表达、社会的姿态。

主人公范亦仙,这是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人物。他是众多平江移民后裔之一,比较能说明问题的是,他脱下鞋袜,可以看到小脚趾上的分岔指甲,这是数以百万计的里下河百姓公认的、典型的平江先人的标志。他是在三十年岁月中,用种种乖僻行为和变异性格,博得许多人喝彩,也受到许多人唾弃的公子哥。如同海亭城在经年累月里,扭动着长街曲巷的腰身,玉带河在随波逐流中,流淌着千姿百态的倒影,既让人踩踏玷污,也让人欣赏赞叹。他是旧式生活的宠儿,是萎靡时代的体征。

这篇小说中,着意在里下河东部一页过往历史,华夏民族一种艺术遗产,半封建半殖民地一帧颓废画面,长江两岸一段魂魄交接的层面上,铺叠开旧式社会个体的变异体现。一些人物的畸形状态,跟随着社会的转型而转变。

小说中的对话,使用蕴涵吴语成份的泰东方言表现,异地融和的语言文化,为这部文字,增添里下河独特的乡情韵味。

长篇小说《绣禅》连载十七:



绣   禅



 第十六章

承家荫恩重情长

 


68


华东野战军文工团,在海亭城里蹲了些时日,连续几天晚上,在董永公园上演《白毛女》,掀动着这座城池古老的感情。每当夜色降临,城里青灰屋瓦上的炊烟还没散尽,彩衣街两侧的人们,就扛着板凳,携老带小,顺着弯曲的傍河小道,从半月池边门进入公园,簇拥在戏台下等待开场。他们听不懂北方腔音的唱词,就仰头观望台上的演唱,毕竟,这种白大戏,不是天天有哟。城里的年轻人,是每场必到的常客,他们驮肩搭背,蜂拥而至,青春的激情,在公园的灯火流影处飞扬,就连冬日的寒风,刮到空旷的草坪上,也变得温情起来。古老的城池,有些失眠了,夜色深沉时辰,还停留在半寐状态,这里那里,叽叽喳喳,铿铿锵锵,不肯入睡。

这天晚上,当县府屋檐下几盏灯泡,从六角宫灯玻璃里,映射出晶亮的光点时,范亦仙又象往常一样,在正堂一侧的昏暗里,缠磨扯野,翻阅油印材料,不肯离去。范锦海跨进屋,拉着他的膀子,说:“你呃,日不做夜摸索,一天到晚拱在这块,就不晓得带夏珈慧出来逛逛?”

范亦仙一副重任在肩的姿态,摊摊手说:“没得办法呃,你看看进城的部队里头,多少人大字不识一个,这文案上的事情,只有我来帮姐夫费心了。”

范锦海搭着他的肩头,动情地说:“难得你有这份心,我总要难为你。今朝你姐夫和我有空,我吃过夜饭,和夏珈慧做块儿去看《白毛女》吧。”

范亦仙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不去不去,那个白毛女,总看过两回了,外头冷势势的,还去看啊?”

堂屋隔扇门一阵响动,宋中诚推门进来,大声说:“今朝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看看城里的百姓,大冷的天,热气腾腾地朝董永公园跑,去做什哩?去接受教育哇!我是县政府的人,不带头去看望那苦大仇深的白毛女,去接受阶级教育,怎呃晓得国情民意呃?”

虽然现在都已转到地方工作,但范亦仙跟着宋中诚在部队待过一年,也晓得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他站直身子,碰响脚跟,一个立正,说:“是,宋县长,马上就去看望白毛女!”

宋中诚朝范锦海相顾笑笑,由他喊去。范锦海说:“我先回丹桂巷,喊上夏珈慧,我四个人,做块先去红兰别墅吃夜饭,再去看戏。”说着,跑到台阶下,推起倚戗在条石上的钢丝车,飞身上车,“嘀铃铃铃——”出了大门。不一会,就驮着夏珈慧回来了。那夏珈慧似乎不曾坐过这两个圆轮的家伙,在车座后面紧紧搂抱着范锦海的小腰,紧张得僵硬着腰身,一路颠簸而来。

四人相跟着,走出县府街,在海亭城的暮色中行走。在温软的小风中,他们可以静下心来,打量这座传递血脉,繁衍生息的老城了。长街石板路两侧,有许多岁月没有抹去的影像。街面只有八米宽,挤满了层层叠叠的老房子,房前门楼各具特色,有的矮而阔,有的高而窄,以青灰和苍栗为基调,屋顶盖着深灰的瓦,年代久了,灰中有些发黑。街面用长条石板铺成,经过时光反复碾滚,已经参差不齐,高低不平,但打扫得干干净净,光滑妥贴,不时用古拙的音响,呼应着零零散散的脚步。无声的砖瓦檐墙、小巷侧廊,一座座明清店铺房舍,不时误导着时光视觉。挑檐斗拱,木排门板,镂花窗格,蝴蝶小瓦,里下河的韵味,又融进了徽派风格,从那斑驳磨损的印痕上,很难读出它们的具体年代、丰富故事。许多老店铺,印记着百年光阴的杉木铺门,只留出一道道缝隙,许多窗棚也紧闭着,像老人久睡之后的眼睛,沉重而又沧桑。

沿着长街古老蜿蜒的腰身走去,人家围墙上密布的藤萝,旧剧院破损湮灭的台阶,象时光流过的断简残片,如果不是有时驰过眼前的钢丝车,说不定会怀疑自己误入时空,回到方巾长衫皂靴的年代。临街而立的铺面,大多保留着前店后坊、前铺后户的建筑格局。八鲜行、陆陈行、茶食店、杂货店,茶馆酒楼、客栈浴室,行当齐全,应有尽有,经营着各种花布、陶瓷、草席、茶叶等日杂用品,还有拌和着咸腥海风一起运来的海蜇、文蛤、泥螺、黄鱼类海产品。店面之间,偶尔有一道幽深的巷弄,用砖石铺就,巷弄侧旁,人家尽头,则是河埠或又一道曲巷。走过寺街口,沿河开着一爿豆腐店,门面虽然不大,但静静地面对唐王洗马走过的石板街面,思绪就有点凸凹悠长。

在老街风景中,四人拖沓而行,走到兰香巷,便顺着墙壁上的风灯,拐弯抹角,来到一个优雅去处。只见一座四合大院,院墙上黛瓦像龙鳞一般,向两侧伸展,当中月亮门上,横镌“红兰别墅”几个清秀大字。二道门前檐柱上,刻着心宽增寿,德厚延年的楹联。一对硕大的青皮石鼓,倚墙踞立,石鼓上分别刻饰狮子麒麟,正对大厅,有一堵花墙,墙体上方,嵌刻一个“福”字,背衬云水纹饰,上下相合,取“云水自闲”之意。四合院内,竹影扶疏,环境清雅,四周厅堂间,地砖虽然破旧,却是清代大镜砖,光滑平整,厅堂隔着包厢,摆放红木桌椅,平添一种富贵慵适的气氛。木格窗的细碎花纹,象一把把剪刀,把漏进屋里的月光,剪裁得零落黯淡,旧日气息,便流连在四合院的各个角落。

这红兰别墅,是海亭城里有名的高档饭店。当年新四军在黄桥打了胜仗,一路长驱直入,占领海亭城,苏北指挥部总指挥陈毅,曾在这里召开座谈会,邀请社会各界人士参加。陈毅在会上作了《苏北摩擦真相》的报告,激发与会人士团结抗战的热情。典雅庭院与名人踪迹联系在一起,又增添了敞檐格窗间许多神韵。

四人走进茶馆,胖老板见县长亲自光临用餐,有点受宠若惊,顿时手忙脚乱,大呼小叫道:“县长啊,您亲自来用餐啊!”那意思,好象用餐也可以有人代劳。他一边叫着,一边也亲自出面招待服侍,打把子上茶水,忙得满头油汗。宋中诚和范锦海也不客气,坐着品茶说话,心安理得,倒是范亦仙和夏珈慧,听见胖子喘气,心里有些惴然不安。

海亭周围环水,盛产鱼虾簖蟹,宋中诚点了四个小炒,又点了鱼饼、虾球、刺鱼、芙蓉蟹几个大菜,要上一瓶元泡白酒,一瓶陈皮红酒,男人喝元泡,女士喝陈皮,对饮起来。虽然窗外轻风飘寒,包厢里却热火朝天,宋中诚酒量大,范亦仙哪是他的对手,那边陈皮才喝了小半,这边元泡已经瓶底朝天。宋中诚正喝到好处,范亦仙已经头重脚轻,宋中诚叫喊着拿酒,范锦海招手止住跑堂伙计,把瓶里的红酒,悉数倒进两个男人酒盅。宋中诚又举盅相邀,催促舅子喝酒。范亦仙恍恍惚惚看他,一半是姐夫,一半是领导,不好推辞,也就仰起颈项,灌了下去。范锦海起身,收起酒盅,不许再喝,大家伸出筷子,打扫残局,然后摇摇晃晃走出茶馆,沿着玉带河,向董永公园半月池边走去。

既然傍河夜色,带给他们朦胧之意,宋中诚也就不大顾及县长身份,揽过范锦海的肩头,象少男少女一样,驮肩搭背,在河边歪歪扭扭地行走。跟在后头的范亦仙,看到如此情景,酒劲泛动上来,脚步飘飘悠悠,踉踉跄跄,夏珈慧搀扶住他,在淡淡的脂粉香气中,显得千娇百媚。范亦仙就势倚在她身上,四人结伴跨进园门。远远望见,戏台上已经开场,喜儿和爹爹扯着一根红头绳,在动情对唱,公园草坪上人头攒动,大家应和着歌声,向前拥挤。

夜光之中,人们看不清县长,宋中诚和范锦海贴近人群,就没了身影,剩下范亦仙和夏珈慧,在人群外踮脚张望。范亦仙缩回颈项,身子却一阵震颤,他拉起夏珈慧,转过身去,在蒙蒙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向公园边缘的绿丛中走去。七拐八弯,来到荷花池边,只见一泓清波之上,一顶木质曲桥,弯弯曲曲,延伸向对岸半月形花池。木桥上几盏风灯,在寒风中眨着眼睛,十分神秘。范亦仙搀着夏珈慧,七戗八扶,走上木桥,灰色军装上的粗糙布丝,将他的皮肤摩擦得兴奋起来。

夏珈慧见他高兴,也就随他行走,一起在朦胧天光灯光里摸索。走过木桥,绕到半月池边,池水里游鱼相迎,嬉戏其间,范亦仙蹲下身去,观望了许久,猛地站起身,趄趔着走入茂密的丛林中。


69


董永公园里,中间是草坪广场,周围广植树木,其中不乏名贵珍品。这儿原是少男少女的神圣之地,现在天气尚寒,无人问津,显得寂寥空旷。灰蓝的夜空下,几株高大垂槐,亭亭若盖,遮覆住一片月光,树身下散置几张石凳,泛动着青白色光点。他们站在高大的槐树下,透过繁茂的枝叶,仰脸看着月亮,月亮好像剪碎的银箔,再走出几步,月亮又变成玉佩。范亦仙将十指张开又收拢,指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音,好象冬日被大雪压断枝桠的呻吟,嘎叽嘎叽的声音,突然让他联想起床第之事。

范亦仙转过身,夏珈慧像他的影子,立在身后。他望着她咧开的嘴唇,红艳的色彩里,显示出一种暧昧的欲望,范亦仙的心信马由缰了,原先冰冷的小腹,这时也温热起来。他猛然伸手,捧起娇小的夏珈慧,把她搁在石凳上。夏珈慧被冰凉的石面刺激,就势倚着树身,在石凳上站起来,轻轻拍着范亦仙,嗔怪道:“你怎呃?发神经了?”

范亦仙女人般叽叽地笑着,跳上石凳,把夏珈慧搂定在树身上。粗糙的树皮,摩挲着他的手掌,他被树刺戳了一下,手心的刺痛,却在他热情的火花上,撒出一把盐末,火花窜上来,他剧烈地动弹着,解脱着夏珈慧的衣衫。

若干年后,范亦仙的儿子范秋生,不会记得这个喧闹而又静谧的夜晚了。这天晚上,天地星月草木父母,一起在激情的哆嗦中颤动,孕育着一个划时代的生命,一个承托家族未来的后代。

这天晚上,范亦仙两只抓绣花针的手,劲道大起来,夏珈慧被范亦仙紧拥在树干上,动弹不得。范亦仙嘴里的酒气,带着他特有的体味,一口口喷在她圆润的脸上,让她有些窒息,范亦仙那双白晰的手,在她裤腰间摸索撕扯,让她觉得异怪。但她好象不厌嫌这样做,甚至心里有些欢喜。在范亦仙的缠磨下,她的激情迸发出来,勇敢地从范亦仙胳肢窝下,伸出手去,搂住范亦仙的细腰,象一茎水草,滑溜溜的缠在他身上,一下子抽掉他的皮裤带,那条宽大的军裤,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她低下头,望得见两条白晰的大腿间,那根雄性的“小老子”,昂首挺立着,她有些晕眩,一把抓住那个热腾腾的宝贝,凑过身去。

现在,轮到范亦仙受到惊吓,也受到刺激,底下的“小老子”却不管不顾,长驱直入,进入夏珈慧的身子。他大张着嘴,吸了一口初春寒冷的气息,接着紧紧搂住垂槐树干和夏珈慧的身子,紧张地颤动着。龙鳞霜皮的树干,夹峙着夏珈慧,使她没有任何退让之地,这让范亦仙陡然觉得自家的强大有力,他“嗷嗷”地哼叫着,迷乱地颤动着,有些忘乎所以。夏珈慧热烈地回应着,痴迷地舔吻着他的面颊,随着他的颤动而抖索,随着他的起伏而耸动。在晕眩和激动中,驾驭着自己的本能,一起驶离尘封多年的港湾,向快乐的波峰驶去。那棵百年树干,在他们剧烈撞击下,簌簌地摇动枝叶,把天空中偷窥的一弯月牙,摇曳成一地散落的星光。

这天晚上,也是天作之合,寂静的灌木丛中,无人走动。几张散置的石凳,围拢在一起,承载着这对在萧瑟空气里造爱的夫妻。远处戏台上的鼓点,咚咚作响,偶尔听见聚集在草坪上的人们,拍着巴掌,喊着口号。在这寒冷的季节,这座古老的园子,扎扎实实地热嘈着,欢腾着。人们似乎要赎回荒芜了多年的孤寂生活,萎靡岁月,把草木间的欢乐和喧嚣,泼洒向未来的日子,让它延展开来,延续下去。

突然,范亦仙低吼起来,他象小兽一般,蜷曲着身子抖动着。夏珈慧感到,随着范亦仙的吼声,一股热流,奔涌进她的体内,这股积蓄了二十多年的热量,冲荡着她。她摇晃着身子呻吟着,又一次紧紧搂住丈夫硕长的身子。这时,远处戏台上的歌剧接近尾声,演员们聚集在台口,一起欢唱:“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嘿嗨咿哎嗨——上下几千年,受苦又受难,今天看见出了太阳——今天看见出了太阳——”

范亦仙完成了最后一个颤动,匍匐着身子,紧紧搂定老槐树和夏珈慧。在月色与树荫交融的暗夜里,他望见了未来日子里的太阳,在心上冉冉升起。两个人也许都感到了太阳的炙烤,在这寒风砭人的夜晚,裸露着下身,并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出寒风掠过肉体的某种快意。他们就这样僵立着,并不急于提起翻落在脚面的裤子,他们在互相凝视,好象还在等待着某个时刻,等待着灌木丛中的激情再一次迸发。凝望之中,范亦仙想起夏珈慧绣针下鸳鸯戏水的绣面,想起《牡丹亭》里,杜丽娘在后花园芍药栏边,靠着太湖石,花草为床幕天席地的一番恩爱,耳边回旋起丝竹般的莺歌燕语: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鬓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我欲去还留连,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夜阑时分,月亮挣脱云层的束缚,将银盘大脸悉数露出,清辉洒落在树丛里,溅起雾霭一样的东西。斜倚在槐树上的夏珈慧,望着如水的月色,头脑里在翻腾着一句已经模糊却经久不衰的语言,那是一位著名作家文章里的一句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想到这里,她抿嘴轻轻一笑,把头深深地埋进范亦仙还在起伏着的怀抱。

 

70


民国三十八年春天,掠过海亭城,人们闻到春天的气息,夹带着草木旺盛,万物复苏的清新香味,从玉带河对岸南园里,一步步走来。河边的蛤蟆,从长长的冬眠中苏醒,开始咕咕地叫唤,在临河房舍下,洒下一路鼓噪。街巷里的人家,烧起湿柴,炊烟飘荡开来,舔着金黄的太阳,万物都柔媚起来。在暖洋洋的季节里,宋中诚却接到一纸调令,调出海亭城,去苏中工委工作。

宋中诚是在一个傍黑时分,接到调令的。这时已经立夏,窗外青草和落花的芬芳,夹杂着许多世俗的气息,在暖风中酿成醉人的酒香,一阵一阵钻进门窗的隙缝,呛得人薰然起来。这里那里,总有窃窃私语般的笑声,在初夏湿润的空气中飞来飞去。

中共苏中工委、苏中行政办事处专门委派组织部一名副部长,乘坐一条小火轮,沿着泰台河,从泰州方向疾驶而来。当副部长集中海亭城党政军机关工作人员,宣读调令时,宋中诚感到十分意外。他正在踌躇满志,准备在海亭城施展一番的当口,突然把他调走,到苏中工委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任职,这不能说是正常调动,也出乎他的想像。在全体人员大会上,副部长同时宣布,由他的副手,全盘接任他的工作。

晚上,海亭城新的主人,设宴款待副部长,同时为离任的宋中诚送行。宋中诚闷闷地坐在一侧,几杯酒下肚,面红耳酣之际,到底按捺不住,询问起这次调动的缘由,副部长很讲究组织纪律,挥挥手,用浓重的里下河口音说道:“我说啊老宋呃,你打破砂锅问到底,问这么细作做什哩?这是组织决定,这是工作需要可懂?”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宋中诚听得多了,他自已也对下属用这类词藻。可事情情到自已头上,总像很不对劲,怎么会需要的呢?难道海亭城不需要他吗?他肚子里有些墨水,看事情想问题总欢喜探个究竟,迂夫子的脾气上来了,便小声叽咕道:“怎呃不事先通个气,手头上还有好多事情不曾做呢——”

那个副部长嘴巴子很来得,反唇相讥道:“你邪邪呼啊老宋呃,你这话说得有点没相管,是组织上服从你的需要,还是你服从组织需要呃?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少了你我,地球不还是依模依样地转动?太阳不还是依模依样地在东头升起、西头降落?你也是个老党员,别侉侉调子了,要摆正自家的位置呃!”

宋中诚有点窘迫,这不是以前自家教育人的话吗?这位仁兄,往日见面,十分热情,称兄道弟,又是拥抱又是问好的,如今怎呃变了一副面孔?这才解放多少天,就耍起官腔,翻脸不认人了!再想想,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这里头一定有什哩猫腻关目三。他也知趣,不再追问,举起酒杯,向副部长敬酒,感谢他多年来的关心培养。

其实,他心里晓得,说关心还靠点谱,长辈可以关心下辈,下辈也可以关心长辈,领导可以关心下属,下属也可以关心领导啊!说培养,就把人的大牙笑掉了,他参加革命的资历不比自家老,能力不比自家好,职位不比自家高,只是该派他走红运,蹲在一个重要位子上罢了,他怎呃培养自家?嚼嚼糟报而已。不过,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现在他是代表组织来的,这个时辰,有些糟报是要嚼的。

新书记也不甘落后,站到副部长身后说:“是啊是啊,我总要敬酒,感谢您多年来的栽培,真是恩重如山呃。”他居高临下地朝宋中诚和下属们挥挥手,喊道:“嗨,大家伙儿站起来,一起敬酒!”

副部长很受感动,接二连三喝下几杯酒,满脸通红,大着舌头小声对宋中诚说:“你个呆囊壳,才进了城,就贪心呃,范家的那幅发绣,烫手呃,海亭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也想心思?把你的头拿去砟呃!”

宋中诚到这时才醒悟过来,是为了那幅《清明上河图》的发绣长卷,可自家也不曾据为已有啊?不是现在还在文教科保存着吗?这是哪个捣的鬼?可以想见,党内党外有史以来的斗争复杂呃!他朝坐在主人席上的继任者望望,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华中区委考虑得很周到,为了不让宋中诚夫妇分居,范锦海随夫调动到华中区委机关工作。解放了,就要让人家小家庭在一块,快快乐乐过小日子。临行前,范亦仙陪着姐姐姐夫,回丹桂巷向长辈告别。年近古稀的唐欣芝,颤颤巍巍从藤椅上爬起身,拉着女儿女婿的手,流着眼泪摇晃着问:“可是又高升了?越升越远喽——”

宋中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开心全写在脸上。范锦海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对姆妈和乔小玉说:“两个妈妈,你保重自家,如今枪炮声总到长江南边去了,你不要再担心焦惧,过两天我就家来看你。”

夏珈慧从发绣绷架边站起身,端过两只青花瓷杯。看得出她的身腰已经出来了,行动就有些迟缓。范锦海连忙走过去,笑着说:“珈慧妹子,你好好保重身子,范家的香火传承,就指望你的肚子呃。”她回过头,对宋中诚笑道:“这回到了苏中工委,我把其他心事撂到脑勺子后头,也要生产生活两不误,诸事抓紧呃。”

唐欣芝和乔小玉破涕为笑,唐欣芝噙着眼泪,指着女儿嗔怪道:“你这丫头,疯里嗦西的,怎呃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脸皮厚!”

宋中诚受到感染,脸上浮起笑纹,对范亦仙说:“还是我家的小舅子有本事呃——”

范亦仙和夏珈慧的脸上,泛起甜蜜的红润,小俩口对望着,一脸的幸福。大家正在笑着,一个士兵从正院瓦砾上,蹦蹦跳跳走过来,在门口大声叫道:“请范文书回去,县政府机关开会喽。”

范亦仙朝宋中诚望着,宋中诚沉吟着说:“可能要调动你的工作,昨朝机关里已经在议论这事了。这也见怪不怪,你是我带出来的,我这样调走,就会搬你的。”

范亦仙点点头,象在戏台上一样,长长地“哦“了一声,跟着士兵走出偏院,向东边县府大院走去。


71


果然如宋中诚预料,县府机关大会上,新任书记口头宣布,由于工作需要,范亦仙从县府办公室文书岗位上调出,调到工商联,具体工作是负责与范记同兴泰粮行联系,加快粮行运转,保证城里部队和百姓的粮食供给。散会后,组织部长拍着范亦仙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是组织委以重任,现在什哩最大?老百姓和前方将士的肚子最大,吃饭问题最大,民以食为天呃,哪桩事能比天大?这个时辰把你调到关健岗位,说明组织上对你的重视和培养呢。”

这时,范亦仙有点心不在焉,他头脑里浮现的,却是一个月前的场面。他和夏珈慧一起,到西街火星庙巷私人诊所就诊。那位深居简出的老中医,一手捋着花白胡须,一手搭着夏珈慧的脉相,闭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又戴上老花镜,望望夏珈慧的舌苔,转头朝范亦仙说:“相公呃,恭喜你呃,这是有喜了!”

范亦仙大喜过望,突然弯下腰身,向老中医鞠躬行礼,哆嗦地说:“难为大爹,难为大爹!”好象夏珈慧肚子里的喜事,是这位老中医赏赐的。

“别忙——“老中医摇摇手,叫范亦仙不忙高兴,过了一会,又说出一句令人欢欣的话:“这个脉,我搭出来了,是个小伙,不得讹错的!”

范亦仙愣怔着,嘴唇一阵蠕动,嗫嚅着说:“呃,小伙——小伙”,他太需要做父亲了,太需要小伙了!他需要他来证明自家的身份,证明范家的香火,证明范记同兴泰粮行的延续,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噙满眼泪,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泪水便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那个场面,一直浮动在范亦仙的眼前,让他感到一种空前的满足,空前的富有,也觉出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担子,多了一份喜洋洋的责任。他要做父亲了,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任性脆弱了。现在,他对许多面孔许多事情,都有了笑意,当听到组织部长说到肚子,他联想到夏珈慧的肚子,又嗬嗬地笑起来,嘻嘻哈哈地对部长说:“难为组织关心培养。”

其实范亦仙心里还是有数,这是上头打发他回家,去一心一意做范记同兴泰粮行的小老板了。子承父业,这也不错,有了空闲,还可以和夏珈慧做块儿,在发绣绷架边琢磨琢磨。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跟那些稻谷小麦打交道,要比与人打交道容易得多,他觉得有信心,把范家世代相传的交易做好,因此,他的回答,也就没有虚假的成份。

当然,乐观的范亦仙不会想到,几年以后的三反五反运动,私营企业社会主义改造,再往后反右斗争和反对黑五类的斗争,以及旷日持久的文革运动,会把他这个旧社会残渣余孽,资本主义延伸到海亭城的尾巴,封资修的典型人物,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变种,冲涤得一塌糊涂,并打翻在地,又踏上无产阶级的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至于二根子娘娘腔的生理心理特征,大家早有风闻,从不曾见识过。只有把他揪到无产阶级司令部,去验明正身了。范亦仙日后的经历,不是这本文字表述的范围,这是后话。

当时的情形是,组织部长定定地看着范亦仙,见他恍恍惚惚神经兮兮的样子,又丢出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完全没有掂量出这次人事变动的份量,根本不看重日后的政治生命,心里暗暗骂道:“真是个羊角疯,不过这小子很会投胎,否则他这副德性,在外头混日脚,只怕连稀粥也喝不上,当初不是裙带关系,怎呃会拱到机关来呃?”

没过几天,范亦仙带着自家的发绣长卷《清明上河图》,回到丹桂巷。物归原主,这也是宋中诚卸任前一刻,作出的最后一项决定。似乎为了证实自家的生存和适应能力,范亦仙放下长卷,就撩起长衫,走进彩衣街同兴泰粮行,坐到父亲坐过的硕大橡木办公桌后面,在经理、襄理、帐房协助下查点帐目,清点粮食收购加工销售情况,又走进偌大的临河货栈,清理库存的稻谷小麦玉米黄豆。范家老少两代女眷,望见范亦仙操劳祖业,高兴得合不拢嘴。

渐渐地,丹桂巷里的人们,遇见范亦仙,不再喊范少爷,范文书,喊起了范老板,范掌柜。随着身份的改变,范亦仙清秀的面颊上,留起了半桩子胡茬,眉宇间开始皱出思考的印记,流露起一种成熟的英气。在酷热的夏天,他常常穿着一身考究的香缘纱长衫,和粮行经理一起,在丹桂巷石板上穿梭往来,踽踽而行。到粮行门市里上班,到傍河码头上看货,又坐上小火轮,到里下河水乡堡庄舍墩间的货栈巡视。人们远远望见他,随着河风飘逸一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便高声招呼:“范老板,早呃——范掌柜,可曾吃饭呃——”

范老板象家父一样,点点头回答道:“嗯——”但声音细柔绵长,倒象是昆剧中吟哦出的感叹。

民国三十八年秋冬之交,范家偏院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哇——哇——”

夏珈慧抱着胖乎乎的儿子,戗倚在三滴水合床上,床帏间漾动着她幸福的微笑,那一对酒涡里,盛满了开心。怀里的小家伙,块头不小,刚生下来,接生婆把他搁在秤盘上,秤杆上的秤砣打不住,挪动了几个星花,秤出八斤六两重,这是个吉利的数字,但也差点要了他姆妈的命。

夏珈慧拽着床单,掰着床桄,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几次昏厥过去,又在唐欣芝和乔小玉呼唤下,清醒过来。他们的儿子,没有象他的父亲,掉落在臭烘烘的红漆铜箍马桶里,而是降落在铺着大红百合花的床单上,那根令人欢欣鼓舞的“小老子”、“小麻雀子”,直挺挺地朝上翘着。接生婆从夏珈慧嘴里,抽出自家渗出鲜血的手,托起血淋淋的婴儿,有条不紊地剪断脐带,裹起襁褓,婴儿便急于向丹桂巷宣告自已的诞生,响亮地哇哇大哭起来。

听见婴儿的啼哭,范家人开心得不知所措。范亦仙抱着自家的骨肉,不停地晃动,看着儿子清秀的眉眼,乌亮的头发傻笑。再望望,儿子咂巴着小嘴,似乎要吮吸什么,他伸出白晰的指头,放进儿子的嘴巴。夏珈慧在床上叫道:“小伙这是饿了,你把个指头伸进伢儿嘴里,活作势呃!”唐欣芝望见范亦仙抱着儿子乱晃,也一惊一乍地呼喊道:“你个男人儿,哪块会抱伢儿,快让我抱抱。”唐欣芝接过伢儿,乔小玉凑过来抚摸着。夏珈慧又说道:“奶水有了,小伙肚子饿了——”范亦仙赶紧抱过儿子,送到夏珈慧手里,全家人围着新生婴儿,闹腾着,唠叨着,一片欢欣。

这些日子,范记同兴泰粮行运转顺畅,生意兴旺,范亦仙心情愉快,在秋末的灿烂阳光下,范家又喜降贵子,合家更是欣喜若狂。细细推算,这可是当年那位宰相祖先,在这里下河古城,延续下来的第二十九代生命哦!范亦仙腾出时间,在家歇息几天,把自已关在堆满杂物收藏和陈皮佳酿,如今又存放着《清明上河图》长卷的货栈深处,从一只精致的螺钿紫檀木盒里,找出几本泛黄的家谱,细长的指头,蘸着口水,认真翻阅研究着。两天以后的掌灯时分,他终于考虑成熟了,找出黑墨砚台,晃着脑袋,哼着昆剧曲调,细细研磨,然后举起毛笔,在空白尾页,郑重写上“范秋生”几个蝇头小楷。


72


这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海亭城里的人们走上街头,穿梭忙碌着。太阳渐渐升起,淡淡阳光下,坦露无遗的寻常瓦厅砖舍,店铺绿树,一经朝霞涂抹,都变得澄空碧净。两侧青砖人行道,浮泛着纵横斑驳的光点,清晨嫩得簇新,没有一丝皱纹,许多乌青瓦顶、小巷石径,却还赖在朦胧里,不出来晒太阳。一些滋生苔藓的青石坊上,光点依稀映照着康乾以后的长短年代。浸透了几个世纪风雨的青灰砖墙,市招匾额、砖雕楹联的痕迹,一起铺排印证着海亭城池的影像。

范亦仙伫立在丹桂巷口,朝东边眺望。彩衣街两侧,是鳞鳞比比的店房,密密匝匝的市招,青青绿绿的枝叶,抬起头,只见到一线蓝天,映衬在梧桐树顶。一阵风过,繁密的绿叶,在小风中抖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日光刚刚抹上树梢,街巷从旧日记忆中苏醒过来,幽远的柔情淳风,刷亮了石径砖桥。范亦仙顺路走去,两侧各色商铺店面,都卸下了榻子门,许多旧日风景次第打开,迎接着许多灿烂的生命,沿着长街书写这座城池生动的历史。

范亦仙抬脚跨进同兴泰粮行高大的门槛,他突然停住脚步,眼前一片迷茫,梁架粗大的中厅里,似乎漂浮着一层雾霭,恍惚之中,长长的发绣绷架,支立在迷蒙厅屋间,几个姐姐,聚拢在那个美丽绣娘周围,绘绣长卷《富春山居图》。只见长卷上峰峦叠翠,松石挺秀,云山烟树,疏密有致,那些清润的墨丝、简远的意境,把浩渺连绵的山水,表现得淋漓尽致。范家姐妹陶醉在清丽景色中,俯伏着身子,在绢面上飞针走线,叽叽喳喳地在山水中穿行。范亦仙轻轻地叫出一声:“姐姐——”厅屋里一阵静谧,范亦仙揉揉眼睛,茫然四顾,原先花团锦簇的意像,已经烟飞云散,厅屋中间,只有那张硕大的红木帐桌,闪动着温润暗淡的光点,周围一群椅杌,带着远年包浆,静静地簇拥在它周围。

眨眼功夫,太阳渐渐西沉,挂在粮行的二层楼角,做着温温和和的遐想。海亭又一次完成了夜与昼的交替,罩上了迷蒙的黄昏。回头观望,蓦然惊觉,它也许会象随着岁月而来一样,轻轻地随着岁月归隐而去。当所有白日的颜色全部沉落,路灯从远处一排排燃亮,窄窄长长的古街,在月光下蜿蜒如一条青带,又似一根发亮的弦丝,寂寂沉沉。轻轻抚触,便会飘逸出悠长的音响。桔黄色的路灯下,偶尔有晚饭后散步的年轻伴侣,姗姗来去。路人走动,影影绰绰,映了一地。范亦仙突然觉得,过些时日,要寻找范家货栈深处记载的影象,即便亮起丛丛簇簇,闪烁炫目的金黄路灯,恐怕也照不见了。

秋夜时分,丹桂巷里,那片空旷的废墟焦土,成为人们聚拢聊天的场子,仰头望去,深巷两侧,尚存的一面面青砖粉线的墙壁,一重重乌瓦斜覆的屋顶,留下一片淡化的风景向着夜空。偶尔有一种音韵,极象乔小玉和范亦仙当年的演唱,在滴水瓦檐下,在马头墙顶上萦回,悠悠地扯动人们古老的幽思: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翻别调,慢慢地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民国三十八年的秋末,长天黛蓝,疏星点缀,如眉的新月,挑挂在屋脊高檐上。范家宅院里,不时传出婴儿的啼哭,增加了海亭城夜的温情,长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也许它正在调匀气息,净化心灵,修饰远年轮廓,萌生十九世纪下叶的激情,在远年丝竹中,酝酿新的发绣图像。

(全篇完)



总编辑:骆圣宏

特邀编辑:李建丽


文/薛德华

薛德华,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理事,中国博物馆学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江苏分会会员,中国作家书画院特聘画师,中国东台发绣艺术馆名誉馆长,上海扬子书画院名誉院长。其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多次获全国大奖。几十年来,写作之余,研习禅画,著有禅画点评专集《画游》,其禅画作品多次在全国画展中参展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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