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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原主编姜琍敏好看小说:《算了》,值得玩味!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7-17


姜琍敏专栏:

小 说



 

 


将要走进饭店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发现西边的天际线上,晚霞异常绚烂又怪异,蒸腾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悲凉意味。

正是将黑未黑的时候,太阳已然滑到远处那座大桥下面,却仍不甘心地迸出大片余晖,和越来越浓郁的暮色作着殊死搏斗。

沉沉暗云中间,便燃起一个金红透亮、怒气冲天的大火盆。火盆中间烈焰熊熊,周边的色彩则迅速变幻出褐红、桔黄的光斑,像把大刷子一样,把周边的楼群,和我们几个的脸膛都涂抹得油光焕发。

卫平见我望着天边出神,也偏过头来向西边望去。望了半晌不得要领,便问我在看什么。

我喃喃地哼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呵。卫平像遭了嘲讽似地“嗨”了一声,拉着我径直走进饭店。

我们的小包间里,秦前程已埋着头坐在桌边,阴郁的脸庞周围包裹着一大团烟雾。

见我们进来,他哼了一声,连声责怪我们珊珊来迟,说他走的时候明明向我们使眼色,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出来。

我说没办法哎,王总大人还坐在那里,我们都走了,万一有什么事情找不到人,明天他又要给我们脸色看了。

屁话!秦前程那双横在浓眉下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下班时间到了,凭什么还要怕他?都是你们这种德性,把他掼得越来越自以为是,动不动就发号施令,老叫人加班。有事也罢了,有时候纯粹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想显示他的权势。有时甚至给一盒外卖就把人打发了。

也不是怕他,免淘气罢了。卫平陪着笑脸又递给秦前程一枝烟。

秦前程摆手不要,卫平硬塞在他手上,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说:别上火了。和这号得志便猖狂的小人生气,不值得。

我是这号小肚鸡肠的人吗?秦前程把一大口烟喷到卫平脸上:这回他欺人太甚,我决不会轻易罢休。

我知道秦前程为什么异常愤恨。换了我,也会窝火。他和老婆酝酿已久,想趁她和孩子放假的机会,去瓦努阿图旅游。手续都悄悄办了,可是今天向总裁助理王仕提出要休10天假时,王仕却要他缓一阵,说公司现在太缺人手,有两条生产线需要调试。秦前程说,公司离了我就不转了吗?况且我休的是自己的存假,凭什么不让我休?

王仕把一堆公司报表、业务清单放到秦前程面前,笑里藏刀地揽着秦前程的肩膀说:老兄你是台柱子哎,离了你,很多事还真要受影响的。体谅一下,克服克服吧。

秦前程使劲挣出王仕的手,大声抗议:我一年365天,你起码有165天,派我到天南海北忙。两年没休过长假了。而我积了那么多假期,难得要求休几天陪陪家人,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况且,过去我为了公司,克服了何止一回两回了?

王仕无奈,打着哈哈说自己不敢作主,要向老板金哲镐请示一下。可是他随后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打电话。秦前程只好先离开他办公室。耐着性子等到中午,也没见王仕给他回音。忍不住又跑到他办公室,王仕却象刚想起来似的,把双手一摊,说老板也要求他克服克服。

——秦前程越说越气:克服个屁!我敢肯定,他根本就不会和老板说的。瞒上欺下是他拿手好戏。

卫平也对王仕一肚子不满。凭心而论,有的地方王仕确实越来越过分了。有一回我亲眼看到,卫平连续几天加班,这天又因为赶时间上班,没顾上吃早饭。快到中午时,他忽然满头虚汗,脸色白得像张纸,瘫坐在地上,不一会竟晕了过去。我正好看见,抱起他大声拍打,使劲给他掐人中。几个女员工则在一边大呼小叫。喧声惊动了王仕,他跑过来,并不慌乱,背靠着隔板淡漠地看着我们忙。不一会卫平醒了,王仕张口就问他是不是没吃早饭。卫平虚弱地哼了一声。王仕笑道:我就知道是低血糖。没事的,谁给他几块饼干或者巧克力吃吃就好了。卫平喘息着说:这几天也是太累了,睡得太少。意思是想让王仕同意他回家睡一下。不料王仕却一脸迷惑地说:你年纪轻轻的就失眠吗?晚上吃颗舒乐安定,好好补个觉。说完他挥挥手就走了。

耳边的吵吵声又大起来,秦前程和卫平一边你碰我、我碰你地灌着酒,一边越发恼怒地控诉着王仕对他们的种种“劣行”。尤其是卫平,他平时是比较温和的人,也不大爱喝酒,可现在很快喝下了大半杯红酒,干瘦无光的脸庞上已是又红又亮了。他这个月的奖金泡了汤,因为有三次上班打卡超时。

他悄悄向王仕求情,要他帮自己抹掉一次纪录,因为他不是真迟到,谁都知道这大厦地下车库停车有多难,他至少多费了十分钟才停上车。可是那笑面虎王仕却反过来劝他别开车上班了。说他自己早就改坐地铁上下班了。卫平干笑着说:那这次就请你包容一下,我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也坐地铁上下班好了——可是我坐地铁实在太不方便,要转两次车,到这儿离公司还有一大段路。王仕却说:你打个车就是了。我不也是打车吗?这点路又没几个钱的。

说到这里,卫平的噪音猛然高了八度,使劲拍了我一下说:你说这小子他妈的是不是太可恶了?他打车反正公司报销,我打车你肯给我报半个子儿吗?

我表示同情地笑笑,但没有答腔。秦前程拍了下桌子,对卫平说:你以后就向他要求报销,看他怎么回答你!

那不是与虎谋皮吗?我才不跟他讨这个没趣。

我默然看着包间的窗外。这个角度看不到晚霞。但从马路上那斑驳闪烁的灯火来看,晚霞早已耗尽了它的气数,现在是黑暗的世界。但也不尽然,都市的灯火庆幸它们大逞淫威的时候到了。它们光怪陆离、各尽神通。他们挤眉弄眼、打情骂俏。对面一座摩天大楼上的巨幅霓虹灯,则像是和我玩游戏,只见它穿透夜色次第闪亮,然后突然消失。很快又换了一种色彩重新闪现——在它下面,挤满狭窄马路的那些尾灯猩红、缓缓蠕动的车流间,总有几辆突然变得不安份起来,焦躁地连声鸣笛。

我过去把微开的窗扇关严实了。回到桌前端起酒杯,向俩人举了举,一口气喝干剩下的半杯波尔多干红。这酒真不错,香气浓郁,下到肚里,立刻产生了舒适的感觉。

我对他们说:喝酒,喝酒,多喝点就没牢骚了。

俩人却一齐把怨愤的表情甩向我,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借酒浇愁愁更愁。

我没有接话。搛块盐水鸭,自顾嚼着。

其实他们的牢骚,也是我的牢骚。现在就是这样,几乎每次我们一起小聚,主题多半是痛恨王仕,发泄对他的种种不满。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根本上我们现在就是两个阶层,管理者和被管者之间几乎无可避免的矛盾和冲突。发泄一通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而事实上,这种渲泄的效应也越益递减。喝一通酒,发一通牢骚,稍稍减一点压;一出门让冷风一吹,立刻又变得心寒意冷了。

并不是我们都不通情理,或者期望过高什么的。如果进公司的时候王仕就是总助,他哪怕成天作威作福,我们的感觉也不会太不适应。谁让他是我们的头儿呢?问题就在于,王仕和我们几个差不多同时进的公司。好长时间里,我们的小聚会里也有他。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几乎心无芥蒂,谈得来的地方相当多。

可是一年多前,原来的总裁助理跳槽了,韩国老板金哲镐忽然想出个民主选举的办法,要在公司中层中公开票选,得票最高的当总助。我们几个私下里一商议,觉得王仕是哥们,又比我们都大一两岁,以前也在别的公司当过什么主任。觉得力推他对我们有好处。王仕也言之凿凿地声称弟兄总是弟兄,何况“苟富贵,勿相忘”嘛。于是我和秦前程、卫平都投了他的票,还帮他拉了其它同事好几票。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王仕上任不过一年多,那张本来就长的马脸,在我们面前就一天比一天拉长了。起先还请我们喝过几次酒,后来就推说太忙,连我们请他也不参与了。这倒也还说得过去,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从古到今也只有这么说的,没有这么行的。能够对出窠弟兄苟富贵不相“践”的,就是贤人义士了。

可他王仕变脸也太快,许多时候,简直就是在相践呢——不,有时候也未必就是相践,但王仕的作派比相践还让人不舒服。比如今天,秦前程请假不成,下午在朋友圈里发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言语,结果很快发现,王仕把他给拉黑了。而我,也早就被王仕拉黑了,有天我忍不住当面问王仕为什么拉黑我。

王仕却反过来教训我:我太忙,公司里事无巨细,什么事不要我费神操心,哪有功夫看你那些心灵鸡汤,或者毫无意义的忧国忧民空谈?

而且,你有那个闲心发朋友圈,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把本职工作做好点,多做点,起码也好多拿点提成吧?

类似的情况我们都碰上很多。但有时扪心细想,却又觉得,也不能说王仕这人就有多可恶。但他的行事风格和某种言辞,就是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不,有时简直觉得深恶痛绝,就像有根针在你心上扎着。很想拔掉它,却只会越扎越深。只好敬而远之,眼不见为净。

其实,王仕应该算是个处世圆滑也不乏情商的人。全公司只有他,见了任何人,哪怕是做保洁的张阿姨,也会微笑一下,首先点头致意的。只要在单位里,无论春夏,还是秋冬,王仕几乎永远都会穿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或一件袖口紧扣的考究衬衫,一丝不苟地打着各种鲜艳的名牌领带。

他的精神更是永远保持着振作,步伐也异乎寻常地矫健。头发梳理得光洁油亮的脑袋,也始终高高地昂起着。但他的喉结未免也过分硕大,说话时特别张扬地一鼓一蠕,让你感到讨厌而不忍直视。可是你躲得了这里,却又躲不了他那喜欢直楞楞逼视你的眼睛。那炯炯发光的眼锋里,分明有一种让你不安的居高临下、孤傲甚至含着几分轻蔑的光芒。

特大新闻,特大新闻!

刚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卫平,一面在衣襟上擦着湿手,一面急不可耐地嚷着: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好戏?

原来,卫平经过二楼东侧一个叫阅江厅的包间时,正好服务员进去送菜。门开处,里面坐着的竟是老板金哲镐和一个身材窈窕、双腿修长的美小姐!而小姐的右侧,正是眉飞色舞地向老板说着什么的王仕,王总!

这说明什么?嗯?说明什么?卫平的脸已经红到脖颈上了,神情里却分明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失落与妒火。

我和秦前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半晌,秦前程阴郁地问了一句:你看那小姐,是不是我们公司的哪个?

她的脸正对着门。我看得很清楚,既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也不是王仕的老婆——他老婆我是见过的,老不拉叽的黄脸婆一个。

我说:那就是金哲镐的情人吧?

不可能,金哲镐和情人幽会的话,要王仕当什么电灯泡?而且,从几个人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不像是那回事。

哦!秦前程下意识地揿得手骨节喀喀响:难道是个“鸡”?王仕从哪找来孝敬金哲镐的?

卫平还是摇头:我也这么想过。但那女人的气质不像,应该是个大学生或者哪个公司的白领。

有可能!王仕这小子什么丑事做不出来?

话虽这么说,我们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于是我站起来,说要亲眼去看看。秦前程也急迫地向门口走去。卫平再三叮嘱我们小心,别让他们发现了。我和秦前程同时挥了挥手,小心地探出头,看看走道上没有他们的影子,便向“阅江厅”走去。

阅江厅的门是关着的。但我看走道上没人,便小心地压下门把手,从露出的一条门缝里一看——秦前程的头也凑了过来,紧紧靠在我的后脑勺上方——这是一间豪包,里面妆饰得金碧辉煌。墙上挂着两幅西洋油画,红木屏风上绣着花猫扑蝶的图案;边上还有一排锃红油亮的博古架,上面陈设着好些个古董花瓶。枝形吊灯柔和的光彩映在上面,像水银一样熠熠晃动。

大餐桌上,三个人都坐在主座方向,脸向着外面,正在兴奋而轻声地喁喁着。尤其是平时总是不苟言话的老板,我从他几乎一直在笑,却仍保持着一定矜持的面容,以及镜片后灼灼闪射的光芒,一眼就判定,他和那女的,应该不是旧相识。而且,金哲镐显然是对她饶有好感的。再仔细打量那个女的,她的气质果然不俗,模样也好,妆容精致,笑得一点儿也不轻薄。

这个家伙。我在心里愤愤地嘟哝了一声。说得既是王仕,又是金哲镐。他现在对王仕不知增加了多少好感呢。

几乎把脸贴住我脑袋上的秦前程,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满嘴的酒气喷在我的脖颈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说:王仕这小子是在为金哲镐庆生呢——这女人才是他真正的贡品!

我也注意到了,餐桌上精美的菜肴和银光闪闪的餐具间,摆着两瓶红酒和三只高脚红酒杯,还有一只中间堆满各式水果的彩色蛋糕,沿边插了一圈还没有点着的小腊烛。

正在这时,满脸谄笑的王仕站起身来,拿过酒瓶为金哲镐斟酒。我怕他看见我们,拉着秦前程就回到我们的包间。

怎么样?我的判断没错吧?卫平望着我们问。

我和秦前程都没有吭声。默默地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却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口,那酒的味道也好像变得酸涩了,喝下去一点愉悦的感觉也没有。

我踌蹰片刻后,说:很多事情,其实也都说不定的。也可能他们就是平常的社交,或者王仕想介绍那女人来公司?

怎么可能?秦前程不屑地瞪了我一眼:介绍工作要在生日宴上?

卫平也不同意我的看法。坚称一定就是我们猜想的那回事。

其实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这样心情似乎要好些。于是笑了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此之前,我们刚好议定了,要下决心治治王仕。我们的办法就是:三个人找个机会,一起和老板金哲镐好好谈谈。因为金哲镐在任命王仕当总裁助理的时候,明确向大家宣布过,如果王仕不称职,或者对他的工作、为人有什么看法,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越过王仕,向他直接反应。

话是这么说,可是金哲镐太不了解中国人了,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好意思向他反应顶头上司的问题呢?万一反应了什么,传到王仕的耳朵里,以后还怎么相处?

不过,现在我们实在忍无可忍了。又灌了几口酒,便互相打气,决定三个人一起去找金哲镐谈。这样就是有什么问题,甚至副作用,那我们三个人一起担,也比哪个人单独反应好。

然而,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三个人都泄了气。而且暗自庆幸还没来得及找金哲镐——他们的关系都那样了,你再去说王仕的不是,不是自讨没趣吗?甚至,只能激起金哲镐对我们的反感!

室内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仿佛眼前的菜盘一样,凉透了。油脂凝成了白花花的油冻,只有新上桌不久的炒腰花,还在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此时却倍令我恶心的尿骚气。偏偏秦前程还夹了一大筷,送进嘴里狠狠地嚼。

喝酒,喝酒,管他们的呢!卫平试图重新活跃气氛,抓过酒瓶往我们杯子里哗哗添酒: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意想不到的奇闻异事;相比起来,王仕这点破事算得了什么?都要往心里去,我们还活不活啦?

于是,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站起来,使劲碰了碰杯,一口气都把杯中酒灌了下去。

秦前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沉重的身体把椅子压得吱吱呻吟。脖子也像突然受了伤一样,扭动了好一会。终于,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大声说:谁也别泄气!只要我们齐心,收拾王仕的办法有得是!

什么办法?

秦前程没出声,冷峻的目光在我和卫平脸上轮番扫射了一下后,从眼前的烟盒里摸出枝烟来。卫平赶紧揿燃打火机为他点上烟,急切地等待着他的下文。秦前程却大口大大口地吸着烟,好一阵又不出声了。我发现,他的手在哆嗦,脸颊也奇怪地抽了好几下。

终于,他把半截香烟往眼前的菜碟里狠狠一按,嘴里迸出几个字来:揍他一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我大吃一惊:谁来揍他?我们吗?

当然不是。

那你……

黑社会!只要肯花钱,自然有人愿意揍他。

黑社会!我和卫平情不自禁都缩起了脖子。这未免太出乎我们的想象了。虽然黑社会这三个字在我们心目中都不陌生。影视里,书刊上,乃至微信的文章里,他们的怪影始终在出没。但他们从来就像远在九天的星星一样,压根儿没觉得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愣了半晌,卫平一脸讨好地干笑了一声说:老哥你认得黑社会?

你看我是这种人吗?秦前程白了卫平一眼:但是要找他们,并不难。我家小区后面的巷子里,很多墙上刷着他们的小广告——专业讨债,不讨回,不收钱。

原来是这样。我顿时也想起,在哪个偏街陋巷看到过这类的所谓讨债公司,门面很小,里面却晃动着几个臂膀或背心上刺着青龙的愣头青。他们也许真就是所谓的黑道中人吧?

这个办法怎么样?秦前程继续逼视着我和卫平说:我们凑点钱,请他们把王仕揍一顿,这样既出了一口气,又不会暴露我们。

卫平兴奋起来:这办法听起来怪吓人,细想想,还是蛮靠谱的。只要我们严守秘密,神不知鬼不觉就行。

我倒觉得很犹豫。总觉得这手段未免有点那个。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下手太狠,弄出人命来,或者被他们泄露了口风,那后果太不堪设想。  

可是秦前程却嗤了我一大口浓烟:我就知道你——事情还没干,就前怕狼后怕虎了。欲成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或者畏手畏脚。何况我们又不是买凶杀人。人家也都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经验的,否则还能开这种公司?我们和他们约法三章,只许抽几个耳光,或者捅上几拳头,达到羞辱王仕的目的就行。这就是暴露了,又有多大的事?了不得老子不在这公司干了,也好少受王仕这小子的气。

我看行。卫平继续附和道:现在的关键是,他们会要多少钱?

钱嘛,我自然会和他们谈,弄清行情再商量。反正我们三一三十一,均摊。怎么样?说这话时,秦前程的目光只罩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的意思,努力显得爽快地笑了一下:好哎,就这么说吧。但是,一定要跟他们把要求说清楚。

可是我心里却再也没法放松。尤其是回到家里,肚里的酒精渐渐消化以后。总觉得今晚这酒喝的,太异乎寻常了。怎么发着发着牢骚,就和黑社会绑上了?而且,王仕再那个,至于这样对付他吗?而这,真就是万无一失的吗?

随着夜色渐深,周围越发死寂。漫无边际的沉寂和黑暗像浓雾一样裹紧我的身心。我想尽快入睡,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紧张而沉重地蹦跳。不知是晚上的菜太咸还是我的心太胆怯,反正我又觉得口渴了。只好摸到客厅,端起凉水壶猛灌一气。沁凉的水流对我的血液似乎起到了抚慰作用,我感到心里安定了些。

可是我仍然久久没有入睡。我想象海潮悠闲地涌动,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岸礁。又想象白花花的羊群,一只一只地从我眼前走过,我想数清它们,总是数不到十只,它们就乱作了一团。

天快亮时我被尿意闹醒,却发现自己竟躺在地板上,还好被子还裹在身上。我不禁感到莫名的恐惧,同时倏地回忆起来,先前我做了一个梦,靠床的那面大墙吱吱狞笑着向我缓缓地压将下来,惊惧吓得我浑身痉挛,猛地后退,这才滚落到地板上来。

早上我刚踏进公司,手机就刺耳地响起来。是秦前程!他压着嗓门,要我马上叫上卫平到楼下大街上来见他。

我无可救药地战栗起来。而我到卫平的隔间里叫他的时候,一听是秦前程叫我们下去,他那平时就苍白的脸色,也刷一下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秦前程的神色也大异于昨晚,一脸的诡异。二话没说就把我们拉到马路拐角一个僻静处,一边仍然警惕地东张西望着,一边没精打采地说:价钱不小哎!

哦!

他们都是一口价,毫无商量的余地——说是下一只胳膊15万,挑一根脚筋20万……

下胳膊!

挑脚筋!

我和卫平几乎同时惊叫:不行不行,怎么能这么干呢?

你们别插嘴!秦前程恼怒地瞪着我们说:我也没说要这么干。可他们说了,就是抽几个耳光,起码也要给两万。

抽几个耳光还要两万?卫平求救似地看着我说:这也……也太贵了吧?

我则小心地观察着秦前程的脸色,说:是啊!关键是,这钱花得,好像也没什么大意思吧?

没想到,秦前程竟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吁出一口气来:老实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哥啊,卫平拍着秦前程的肩膀说:要是依我的话,不如就算了吧。

算了吧,算了吧。我连忙附和。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秦前程那苍白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容:那就算了吧。



总编辑:骆圣宏

特邀编辑:李建丽


文/姜琍敏

姜琍敏一级作家。曾任《雨花》杂志主编。现为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江苏省散文学会会长。巳出版各类文学著作2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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