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红专栏:
古 宅 魔 影
(十二)
第十一章
失踪者的下落
1
初秀和明哲被医生关进了一间更大的墓室,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险恶处境,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死死地压在他们心头。
过了许久,谁也没有吭声,两个人都好像睡着了一样,他们都不忍心把自己内心的恐惧和绝望传染给对方。
他们无法知道,刚才躲在外面那间墓室时听到的声音,正是几个盗墓贼在活动。
现在,声音已经消失了,更加令人猜不出那到底是人声还是闹鬼。
“你说,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大呀?”初秀终于首先打破了沉寂,这会儿她正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她实在太累了。
凭着呼吸声判断,明哲就在她的对面,他也是坐着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出去!现在我们得想办法找到出口……”她听到明哲幽幽地说。
“可是苏婉还没找到呢!她如果被关在这里,一定吓坏了。”
“真奇怪!医生为什么把苏婉弄到墓室里来?苏婉怎么了?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哲一边摸索着石壁,一边嘟哝着。
“苏婉肯定是知道了医生老宅里隐藏着的秘密!这个家伙真可怕……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医生有点儿怪怪的了……”
“刚才我明明听到有人在隔壁敲墙壁,后来怎么就没了呢?”明哲奇怪地自言自语。
“对了,刚才我们是在旁边那一间墓室里,现在咱们的位置已经变了!当然听不到了……”
就像回答明哲的疑问似的,距离他们不远的墙壁,突然又隐隐地传来一阵敲击声!
两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里,不约而同地四肢着地,拼命往发出响声的那面石壁爬过去……
2
丽丽妈睡在炕头上,突然被一个噩梦惊醒。
她翻了个身,忽地一下坐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使劲儿推着身边睡得死死的男人:
“我说呀!你快醒醒!我梦见丽丽了!”
男人睡得迷迷糊糊,对女人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他哼了一声,动也没动,接着睡去。
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那儿,愣怔怔地回味着刚才那个可怕的梦:
她背着一捆干柴,从村前小河的冰面上一步一滑地往家走。自从几个儿子都成家立业,单挑门户过日子,家里就剩下一个女儿丽丽了。进城之前,她每年冬天都得代替哥哥上山去拣干柴。丽丽离开家后,家里冬天烧炕的柴火也就只好由丽丽妈自己去拣了。
她吃力地挪动着脚步,为了避免滑倒,尽量往有雪的地方走。
突然,她看到裸露出的冰面下面,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在透明的冰层下面,有一个人的脑袋在一拱、一拱地。接着,她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丽丽!
丽丽苍白的小脸儿泡在水里,紧贴在冰面上,黑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嘴就像鱼那样一张一合,吐着一串串气泡,好像在叫着:“妈!妈!”
天哪!
女人吓得扔了身上背着的柴捆,一下子跪倒在冰面上,她看到丽丽的两只小手从下面使劲儿推着冰面,就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盒子里的小天使。
“丽丽!丽丽!”丽丽妈除了嚎啕大哭外,一筹莫展。
她回身到处找石头,想砸开那可恶的冰层,救出自己的女儿,可是找啊找啊,平时到处可见的石块儿,现在却都无影无踪了。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竟一直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等她抱着一块大石头,失魂落魄地跑回到小河时,顿时傻了眼:冰层下面哪里还有丽丽的踪影啊?
丽丽妈回忆着梦境,止不住地大哭起来:“我的丽丽呀!是妈害了你呀!你在哪儿啊,快回家吧,快回家吧……”
还记得一年前丽丽回家省亲时,没有像以往那样,蜻蜓点水地看看他们,当天就返回城里,她竟然意外地住了下来。
丽丽在家里一住就是很长时间。她不再抱怨硬硬的炕板,四面透风的厕所,不爱洗澡的母亲,而是白天蒙头呼呼大睡,一到天黑就跑得无影无踪,连村里的小姐妹们都找不到她。
丽丽妈为这个有钱的女儿感到十分骄傲,她顶风冒雪、挨家串户地去炫耀女儿给她买的金戒指。
一天晚上,丽丽妈春风得意地回到家的时候,丽丽不见了,她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接下去的半年多,丽丽再也没有回来过。等村里人再问到丽丽的时候,被蒙在鼓里的丽丽妈为了虚荣心,就只好说女儿到南方打工挣大钱去了。
丽丽妈这个可怕的噩梦似乎在提醒她:丽丽出事儿了!
“嚎什么嚎?这个家里谁死啦?你哭得这么难听?”男人终于从梦中被惊醒,他爬起来打开灯一看,丽丽妈蓬头垢面地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丽丽……丽丽准是出什么大事儿了,她给我托了梦来!”女人止不住地抽泣着,越想越伤心。
“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天亮我就进城去找她!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让人操心的东西……”男人打了个冷战,骂骂咧咧地又钻进了被窝儿。
丽丽妈再也睡不着了,她爬起身下了地,穿上丽丽给她买的银灰色羽绒服,打开门,踉跄着往村头的河边走去。
到处都一团漆黑,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小河的冰面,梦中的女儿被冰河困住的情景还在脑子里闪现,可是哪儿还有丽丽的影子?虽然知道刚才自己只不过做了一个梦,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往河面走去。
突然,老宅的大门响了一声,在夜里的河上清脆刺耳。借着月光,丽丽妈看到了一个白影子一闪,从老宅的门口往坟地方向走去,边走嘴里边念念有词。
那不是疯老太太吗?她怎么会从老宅出来?奇怪的是,有生人进出,大狼狗今晚怎么不叫?
丽丽妈不禁想起了女儿:那个医生到底在老宅里藏了些什么秘密?丽丽妈有心上前探个究竟,可她终于没有胆量再往前多走一步。
3
手电筒里的电池已经快要耗尽了,苏婉瘫在无边的黑暗中,面对最后一点儿微弱的光线,无力地喘息着。她的胃猛地一阵痉挛,随着剧痛,她那滚落得四散而去的思绪,又重新聚拢在了一处。
渐渐地,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长匣子里面的东西。刚才就在手电筒昏黄的光线里,苏婉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
那是一具年轻的女尸。
她脸上的皮肉已发了黑,紧绷绷地塌陷在骨骼深处,刻划出头颅清晰的轮廓。鼻孔和眼睛处各形成了两个黑呼呼的规则的洞窟。张得大大的嘴里露出参差的牙齿,
牙齿很长,那是因为牙龈萎缩了的缘故。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已经变成了一团沾满灰尘的乱麻。
昏昏沉沉的苏婉顿时清醒了许多,她看清了那躺在石棺里的女人。
她还很年轻,身上穿着婚纱一样繁琐的服饰,层层叠叠。对了,那就是一件白色的婚纱,只是已经不再洁白。胸前一双枯干的手,跟她恐怖的面容形成强烈反差地摆出一幅安详的姿态。
耳环!
那一对万分招摇的、金色的大耳环,突然刺痛了苏婉的眼睛!她太熟悉这一对恶俗的大耳环了……
她明白了,眼前这具“木乃伊”不是别人,正是村子里那个最时髦的女孩儿丽丽。
不错,就是她!
苏婉对这个心高命薄的丽丽有着深刻的印象,因为自己刚来到村里的时候曾感受到她强烈的敌意。她不能容忍村里出现一个比自己更漂亮的姑娘,抢了她的风头,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像苏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竟和自己同时出现在陶医生的面前!
何况苏婉还是从城里来的,地道的城里人,身上有着丽丽学也学不来的一种特殊气质。
丽丽她妈妈一直说女儿去南方打工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棺材里?
苏婉还记得半年前的一天晚上,丽丽气急败坏地跑来学校找她,眼里噙着泪珠,蓬头垢面,苏婉请她进屋,她只是站在门口仇视地瞪着苏婉,一双大个儿的金耳环在两颊闪闪发光。
“你是丽丽吧,你怎么啦?”苏婉奇怪地问她。
“你干嘛要在这儿?你为什么不赶快离开这里?”丽丽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离开?”苏婉一时愣住了。
“我讨厌你!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快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丽丽仇恨地喊道,扭身跑掉了,她的长发在风里跳跃着,像一个山妖隐入了黑暗中。
任何人都想不到,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儿丽丽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变态医生陶凡制成了一具“木乃伊”,装进了一具古代人的棺材里。
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孩儿,为什么要生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又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陶凡那个禽兽?一定是她对医生不知深浅的纠缠,促使那个禽兽慌恐中对她下了毒手……
苏婉叹息着,还有谁能比自己对陶凡的禽兽面目认识得更透彻呢?如果早知道丽丽与医生的关系,自己一定会提醒她,让她远离这个魔鬼的!
可女人往往这样,当她们陷入所谓的爱情时,就会毫无理智,变成瞎子、傻子和聋子,甚至变成连弱智人都不如的废物。别人的提醒又有什么用呢?
苏婉把手中的电筒朝旁边扫射过去,立即瞠目结舌:她的眼前渐渐出现了更多人的尸体!她拼命忍住了呕吐,慢慢坐起来,惊恐地看着这可怕的场面。
这些尸体中有她小时候的同学,有跟自己面熟却毫无关系的人,其中一个甚至是以前在街上卖东西的小贩。
她几乎早已把他们忘在脑后了,他们有的在自己的生活中只出现过一两次,就再也没见过面;有的几乎天天见,可是在一个早晨突然消失了。
这些人怎么竟会出现在这里呢?自己一定是在做噩梦!快醒醒吧……
苏婉不断地命令着自己,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马上就要与身体分离了,中间只有细若游丝的一根蛛丝在连接着,她心想,如果这根蛛丝断了,我就死了。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还要等明哲来救我……
苏婉瘫倒在地,内心努力挣扎着,想把就要扯断的思绪拼命地拽回来。
那天夜里,龙山一带下起了瓢泼大雨,屋里顿时潮湿起来。因为前几天天太热,苏婉已经几天没烧炕了,什么都是潮的。她想烧炕驱驱潮湿的寒气,可是费了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点着了火。
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苏婉心里有些害怕。看看火烧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把门窗仔细地关严,又把灶门挡好,才放心地睡下。
睡到半夜,苏婉被一阵窒息的感觉惊醒,她意识到,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了。有一瞬间,她真想放弃自己,就此睡过去,再也不醒来了。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房门,昏倒在门外。
苏婉清醒之后,看到老宅的主人陶医生正坐在面前专注地看着自己。苏婉看着医生的眼睛,突然哭了。
极度虚弱、极度孤单的她,就像看到了亲人那样,恍惚间竟把医生当成了明哲的替身,积攒了许久的眼泪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对他讲了,她怎样把妈妈跟别人偷情的事情告诉了爸爸,暴怒的爸爸杀了那个人,被判刑入狱;她又是怎样委身于同学的父亲,获取金钱,养活了得病的母亲和弱智的妹妹,致使对方的妻子自杀。
“一切都是我的错!……”苏婉看着医生的眼睛,那双眼睛给她一种纯真、善良的感觉。医生一声不响地坐在她的面前,用专注的神情认真倾听着的样子,更挖掘出了苏婉悔恨、自责和虚妄的情感,使她深信自己是一个邪恶的菌类,污秽不堪。
与其说是医生囚禁了苏婉,倒不如说,是苏婉在潜意识里自愿选择了隐居式的逃避。是的,她要逃避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所做的一切,逃避生活给她带来的所有不公平。
她牢牢记住了医生的话,一个人要保持纯真,就必须与这个污秽的世界隔离开来,不能与之同流合污。
苏婉在医生的启示下似乎恍然大悟,她在短时间内就被他重新设计了感情程序,灌输了新的观念。她甚至开始信佛,拜偶像,想以此净化自己的灵魂,赎回自己的罪恶。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奏效,她最终还是落了一个可悲的下场。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苏婉的灵魂又回到了肉体。她的手试着抽动了一下,摸到了地面上的土。
这时,她的耳朵里突然钻进来一种声音,琐碎的,使她感到一阵战栗。
苏婉仔细辩别着,这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空间。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空气里摸索着,那个声音具体起来,似乎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苏婉以常人根本感觉不到的速度在地上缓缓地爬着,朝着声音发出的方位摸索着。
声音停止了。
苏婉失望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触到了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那小东西试探着,在苏婉的手上嗅着,苏婉感觉到它凉凉的小鼻子,咻咻的鼻息吹在苏婉的手背上,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苏婉的耳朵里。
那是一只同样饥饿的老鼠。
就在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时候,她的手同时也像长出了眼睛,迅速反手抓住了那个发出声音的小家伙,那小家伙“吱吱”尖叫着,在她手里热呼呼地挣扎,扭动着带毛的身体。
苏婉没加任何思索,就把它送到嘴边,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水流淌进了喉咙里,她拚命吞咽着,那股热流在胃里只打了一个转,就立刻返了出来,苏婉扔掉手里还在抽动的小身体,趴在地上呕吐起来,直到吐出了苦水,然后重新瘫在了地上。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体翻了过来,仰面平摊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明哲,你在哪儿啊?”
苏婉在心里绝望地呼唤着明哲的名字,她的眼睛里干干的,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心碎的结局大都有个浪漫的开始。
苏婉跟明哲是小学时的同学,时隔多年后,两人在一次老同学聚会上相遇。联欢会在一个酒吧里举行,那天明哲上台表演了节目,苏婉突然发现他还是一个出色的吉他手。
他有着漂亮修长的手指,那一段时间,苏婉总是不由自主想着明哲那一双手,难以自拔。
明哲出身书香门第,身上自有与众不同的平和儒雅,那正是苏婉所渴望的一种气质。他的心地善良得几近透明,对待任何人都是那么无私而宽厚。在苏婉成长的过程中,她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向往能有明哲这样一个人做她的哥哥、父亲或者是朋友啊!
明哲不光能给她真挚的爱,他还代表着苏婉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种生活方式,其中包括他富有的家境和受过的良好教育。
苏婉心里越是自卑,却越是不由自主地爱上了明哲,她是第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知道明哲对她也是一见钟情,犹如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
苏婉心里清楚,像他这样的人,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不会有其他世俗的考虑,两家是否门当户对并不重要,但对方却一定是要纯洁,没有污点的。
正因为如此,苏婉每天都提心吊胆,这种时刻害怕失去他的痛苦,已经大大超过了她能感受到的爱情的快乐。
可是,苏婉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谁也没料到关伟的妻子会自杀身亡。
再见到明哲的时候,是在那个夏日的一个午后,广场上一个公益活动的露天演出。苏婉远远地躲在人群中看着弹琴的明哲,她再也无法面对他了,在喧闹的人群中,她不觉泪流满面。
她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然而自己终于会失去他的,他早晚会知道这一切的!就在那一刻,苏婉差一点儿做出了离开这个人世的决定。
一股霉臭的气息呛进了她的喉咙,再一次提醒苏婉,自己此刻是在地狱一般暗无天日的地下墓室里。如果当初一死了之,就不会再有今天这可怕的处境了……真不如当初死掉啊!
她的意识又渐渐陷入了一些零散的片断。
苏婉是个可耻的第三者,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得四邻轰动,引得人人唾骂。苏婉低着头在楼道里进出,感觉背后射来无数利箭般谴责的目光。
关伟在妻子死后接受了一系列调查。经核实,除了与苏婉的关系,他还收受贿赂,参与走私,已被公安机关立案审查。
曾经追求过苏婉的几个男孩儿怯怯地远离了苏婉。弱智的妹妹不谙世事,年迈的姥姥成天流泪。只有明哲还蒙在鼓里,苏婉觉得心都碎了,她清楚明哲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她没有勇气亲口去告诉他。
欺骗明哲这样一个纯净的男人,一个无辜的男人,一个真正爱着她的男人,使苏婉感到心在滴血。
她只有频繁地跑去医院,趴在妈妈膝上痛哭。然而每次看到的都是妈妈没有内容的双眼,只好擦干了眼泪,默默地转身离去。
天塌地陷的时刻终于来临:明哲突然失踪了!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苏婉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爱他,没有了他,自己就无异于一具行尸走肉。
爱人走了,城里也呆不下去了,苏婉毅然来到了龙山村。她是抱着惩罚自己的心态到乡下来的,她要让自己吃苦受难,甚至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以弥补对明哲、对母亲、对关伟的妻子和所有人欠下的情债!
她始料不及的是,一到龙山小学,就被孩子们那份真挚纯朴的感情深深打动了,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想的逃避方式。可是在短暂的欣慰过后,就又不可救药地陷入无望的寂寞之中。
那次煤气中毒之后,苏婉的身体一直很虚弱,医生对她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关切。他们谈得很投机,很快地,她觉得自己的思想感情似乎都发生了变化。
假期,苏婉回到了城里,当她意识到明哲已经远离这座城市,再也不会回来时,一颗刚刚被龙山村的孩子们温暖了的心,顿时又凉透了。
苏婉整天除了去医院看妈妈,就呆在家里。她觉得这个假期实在太长,而眼前的一切又都由于明哲的出走而显得黯淡无光,她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一天下午,苏婉从医院探视完妈妈,恍恍惚惚地走出医院的大门,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发觉面前就是公共汽车总站。
一辆公共汽车从远处缓缓驶了过来。苏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车上挂着的路线牌,心里不禁震了一下,又是13路!苏婉的眼睛像受了惊那样,紧盯着那两个突然在眼前放大了的数字。
汽车在苏婉面前停了下来,“哐当”一声,车门打开了,她鬼使神差地上了车,坐下来还在想,我明明是要坐6路车回家的呀!
苏婉的内心无望地挣扎着,身体却像泥塑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13路是驶往郊区汽车总站的,车上挤满了附近村镇的农民,他们无所顾忌地吸着辛辣的旱烟,烟味儿混合着蒸汽一般升腾的体味儿,整个车箱里的空气污浊不堪。
苏婉被人群裹挟着下了公共汽车,又上了通往边境的汽车。
车窗外呈现出郊区一如既往的陈旧风景:
那个肮脏破败的小玻璃厂的烟囱还在冒着滚滚的浓烟,地上大堆的碎玻璃在夕阳里反射出刺目的强光;路边的民房还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农村风格,屋檐上挂着成串的红辣椒和老玉米,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没有人影儿,看上去异常的安静。
看着路边的小菊花在微风里摇摇曳曳,苏婉的心里有一种被征服的疲惫和认命感。
长途汽车到达终点站时,整个车箱里只剩下苏婉一个人。她下了车,汽车原地调了个头,扬起一天灰尘,迅速开走了。
苏婉在车站站了一会儿,慢慢朝一条乡间大路走过去。走了大概一个多钟头,走出一条长长的绿树成荫的大路,拐上了通往龙山村那条山坡上的小路,她没经过小河,直接爬上了河边那面小山坡。
眼前的坡上出现了一座大大的、深灰色的院子。
天色已经黑下来。院墙里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树把院子遮得阴森森的,墙壁里面没有一点儿声息。
苏婉看到了不远处山坡上几个长满杂草的大小土堆,那是几座安静的新旧坟墓。苏婉刚想转身,却发觉双脚似乎粘在了地面上。
“你到底是人是鬼?”这沙哑的声音好似来自一个阴间的鬼怪,那急切的语气,就像在焦急地寻找同类。
苏婉猛一转身,眼前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老太太,老太太的身影被黑色的大墙衬托得触目惊心。她白白的身影与脚下黑黑的阴影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就像一个奇形怪状的庞大怪物。
蓬头垢面的老太太瘦得只剩一层皮,颧骨处尖锐的骨头好像要穿透出来,在她扎着的裤角下面,是一双粽子般细伶伶的小脚。老太太整个人轻灵而神秘,根本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
此刻,她正瞪着一双玻璃球样混浊的白眼珠,侧耳辩别着周围的声音。
“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太太的声音不是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的,而是从气管里吹出来的,她伸手摸索着走了过来,两只枯瘦的手即将触到了苏婉的脸。
苏婉当然不知道,这老宅里除了医生还有一个叫邱瘸子的男人,他的老母亲正为了寻找儿子而到处疯跑。老太太直觉她的儿子就在老宅内外活动,于是一到夜晚她就会出现在这个神秘的大院儿外面。
苏婉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夺路而逃,慌不择路地跑过衰败的草丛,往高高的院墙跑去。
苏婉从院子后面大墙的豁口处跳进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这种安静使人感到强烈不安。
一阵狗叫突然在她身后炸响,那只大狼狗正站在地窖门口,冲着苏婉“汪汪”大吼,苏婉惊惶失措地跑到一个废弃的牲口棚下,睁大眼睛回头看着。
她背贴着墙壁喘着粗气,心里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怪诞的半瞎老太太。
黑暗中,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钳住了苏婉的胳膊,把她扯进了黑乎乎的小屋子。
苏婉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叫声,被男人的手一把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医生的问话严肃得非常陌生。
“刚刚……从后面……”苏婉紧张得结巴着。
苏婉被他抓着手腕“砰”地顶在了墙壁上,小房子摇动了一下,棚顶散落下纷纷的尘土。
苏婉用力挣扎着,医生咻咻的喘息声在耳边掠过,空气中一阵浓过一阵的杏仁味儿,混杂着两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浪,向四处弥漫开去……苏婉渐渐瘫软下来,她把自己放任成一块任人揉搓的抹布,尽可能地摊开在那堆稻草上。
她目光涣散地盯着木板裂缝处透进的一缕月光,意志仍在抗拒着,而身体却在猛烈的冲击下,在一种可耻的罪恶感中达到了高潮。
医生嘴里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然后从苏婉身上滚落下去。疲惫不堪的苏婉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情绪,她缓缓转过头来。
月光慢慢移过医生带着汗珠的腰间,照亮了草堆旁一把寒光闪闪的铡刀。苏婉想起学生家长讲过的关于老宅过去发生的事情,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浑身是血的长工,恶狠狠地用眼前这把铡刀把主人的头铡下来……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迅速坐起来整理好衣服。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的。”医生隐在黑暗中的脸看不见表情。
他的话令苏婉十分羞愧。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好些了,就是觉得头晕。”
“我再给你吃点儿药,很快就会好的。” 医生似乎笑了一下,苏婉看见他的白牙齿在黑暗中一闪就不见了。
“外面那个老太太是谁?”苏婉想起刚才的惊人一幕。
“什么老太太?”医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苏婉。
“有一个老太太刚才就在外面……”
“你大概看到鬼魂了。”医生盯着苏婉的眼睛,像在观察她是不是在撒谎。
“真的,好像是个瞎子,还穿了一身白衣服。”
“什么?”
医生迅速起身抓起衣服跑了出去,在院子里四处寻找着,院子里黑乎乎的,见不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法老!”医生大声叫道。
那只大狼狗应声而来,讨好地冲医生摇着尾巴。
“你这个蠢货!”医生一脚踢在狼狗的屁股上,狼狗哀嚎一声跳开了。医生转过身,瞪着呆呆的苏婉,苏婉惊慌地站在那儿跟他对视着。
注: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未完,待续)
总编辑:骆圣宏
特邀编辑:李建丽
文/程双红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作家、编剧。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羊城晚报》《短小说》《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读者》《青年文摘》《37°女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雪花神剑》《血海浪花》《苍茫》《法医龙飞》《面包树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