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舀油嫂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8-31




舀  油  嫂


 

广东|陈劲松

 


大年三十的早晨,祠堂门口停了一部县民政局的车。一串鞭炮响过,两人抬着一长条物,从祠堂出来上了车。

有人悄声传来:舀油嫂走了。怎么会呢?舀油嫂还不够60岁呀。

原来年廿九,舀油嫂到小卖部买了两碗酒,喝完,踉踉跄跄回家。头重脚轻眼花缭乱的舀油嫂,不争气地跌倒在路上。她的两个儿子老铁和老金被人叫来,连抬带拖把娘弄回放在床上。第二天去叫吃早饭,舀油嫂已经硬翘翘了。

大过年的,殡仪馆也不出车了。本房头的大明哥跑村委,求镇政府,好不容易上边才派来一部车。老铁和老金,呼天抢地在嚎啕:“娘!娘!娘……”几个人送着舀油嫂上了路。

舀油嫂的老公是阿样哥。

阿样哥家是我们村的烈属之家,他的叔祖参加解放战争,被俘杀害,头颅挂在雄州城门示众。到了阿样哥这一辈,只得阿样一个男丁。70年代,政府照顾,阿样出工作到公社食品站上班。不用修理地球(耕田),吃国家粮,领工资,旱涝保收,神仙也羡慕这样的日子。

阿样哥上班就是凌晨到食品站杀猪,猪肉供销自然是食品站的事了。我也见过阿样哥拿鸭苗回到村子里来卖,他还帮我家弄来一个指标买到一部红棉牌自行车。

在对面岭的草地上,阿样哥跟我们打过一次扑克牌。阿样哥不知使了何种妙法,石头压着的底牌,神不知鬼不觉,好牌全给他换到手上去了。

阿样哥还有一个执着的业余爱好——戽鱼,一把链钾,一个戽斗,一个竹篓,中午、黄昏,他常在田垄圳边,连连有鱼。

阿样哥更有一个海枯石烂不可改的嗜好——饮酒,一大碗一大碗地干,豪,爽。在村镇里,只要一说到“酒仙”,男女老少,都晓得这是阿样的大号。

皇帝女不愁嫁,上等男不急娶。30多岁的阿样哥缘分来了,门当户对的舀油嫂来了,天生的一双,地配的一对。

舀油嫂是响当当的高中毕业生,那时村里有一个女高中生,绝不亚于如今的正牌本科生。舀油嫂读完书,到小学当民办教师。知书识礼的舀油嫂,婚事一直拖到不得不出嫁的年龄,才遇上如意郎君阿样哥。

在祠堂摆的婚宴,亲朋好友,真诚祝愿: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阿样哥与舀油嫂立业成家,传宗接代,头年生了一个儿子老铁,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儿子老金,美满幸福。

日子静静地过。每回路上遇到舀油嫂,她都笑微微地停下来,温声细语地聊上一阵:休假几天?何时上班?全家老小都回来了吧……

她近一米七的身材,总是亭亭玉立,编成一大把的麻花辫子,乌黑乌黑地垂到臀部。尽管在家里劳动,可她的衣服从不沾泥带水,永远是素雅洁净。

老铁和老金都在茁壮成长,十几岁就快到一米八几了。老铁职中毕业后,到珠三角打工。

老金只能在家,挑水煮饭,或一人提一大桶潲去喂猪。据说,老金到五六岁时,见到村里奶孩子的,他走上前也要吃奶。后来,凡是祠堂门口人们在聊天,他会走过去,静静地盯着你,不眨眼。

舀油嫂读过书,懂遗传科学,她说老金是阿样害的,酒精中毒。

国事家事天下事,舀油嫂是事事经心。改革,改革,食品站要解散了,阿样哥下岗了。舀油嫂脸上飘了几天乌云。

天无绝人之路,阿样哥捡废品卖。无论严寒酷暑,阿样哥都起早摸黑,骑一部自行车,走街穿巷,满载而归。自行车后架装载的纸皮塑料瓶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山,人家的手扶拖拉机也装不了这么多。

酒,这个让人醉让人痴的尤物,于阿样哥是割不下舍不开的。他变本加厉地喝,常常神魂颠倒,或坐或躺在路上,眼变形,脸走样。

舀油嫂苦口婆心劝阿样:钱难来,身体也要紧,你就少喝点,好不好?她把财政严加管控。阿样只要有一毛钱都会去买酒饮,没钱也不要紧,小卖部可以赊酒。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奶奶走了,老铁从工厂请假回来奔丧送奶奶。阿样哥烧鞭炮时,有一串扔到老铁的耳边,把右耳朵完全炸聋了。老铁再没出去打工,从此待在家里。

一家四口的田地,全靠舀油嫂一个女人耕种,其他三个大男人在屋里等着吃。

穷困愁闷之际,鸡犬不宁之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一周一小打,半月一大打,恶性循环,永无休宁。全村别家都搬到新房去住了,只剩舀油嫂家还住在老村庄的斜坡上。没装自来水,打井又不出水。

夏季的一天,舀油嫂收水稻回到家,正要下米煮饭,可是缸里没有一滴水。三个大男人,却在排排坐,剥花生吃。舀油嫂一甩水勺,伏在缸沿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淌到水缸里……

好好的老铁,不知怎么变得神异古怪了起初,拿了家里的锅锅盆盆,公路田段到处敲打。后来,赤身裸体,乌黑漆面,眼珠碌碌转。再后来,扔石伤人,放火烧屋。

本族一家请客,舀油嫂只留老铁一人在家,没让他赴宴。酒席结束,回家一看,已是翻天覆地,老铁把屋顶掀得片瓦不留。大明哥好心,腾出一间柴房,暂给舀油嫂一家住下。半年以后,阿样哥的妹妹才牵头买瓦,请师傅把屋顶盖好。

村民投诉,村委报派出所,强行把老铁送到乐城精神医院治疗。

阿样哥不知哪一天偷偷喝醉酒,摔断了大腿骨,躺在床上半年。

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听到舀油嫂与老金在祠堂里哭,看过去还点了一盏灯。原来,阿样哥走了。

听去给阿样哥洗最后一次澡的人说,阿样哥整个背部到臀部,全烂得要露出骨头来了。

送走了阿样,舀油嫂领到了阿样哥公职人员的几万块钱津贴。为了照顾她特困家庭,政府还给她家办了特殊救助金。此时,舀油嫂一下子富起来了。

儿子是自己最牵挂的骨肉。在家,舀油嫂与老金形影不离。大儿子老铁在乐城,离家150公里。思念得刻骨铭心了,舀油嫂便带上老金,花1000元,租一部专车,去探望老铁。

磨难,是积极进取之人的攀登阶梯,也是消沉堕落之人的失魂毒药。

舀油嫂接过了阿样哥的酒碗,一天三餐,饭她可以不吃,但酒可不能断。

啤酒不行,一定得白米酒。半夜里醒来,拿起酒瓶也往嘴里灌。只要她出来门口,村民说,几公里远都能闻到熏天的酒气。偶尔,她也去买几两肉给老金吃。

舀油嫂的头发,还是扎成一条辫子,只是比从前少了一大半,且花白花白的。她眼珠似乎蒙了一层厚厚的膜,没有一丝神采。

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也不耕田了,反正饿不死。她种了一块地花生,一颗也没有去收。过了拔花生的时机,成熟了的花生,又长出了满地嫩绿嫩绿的花生苗。

腊月来了,舀油嫂又租车,带上老金去乐城,要接老铁回家来过年。

可这个大年夜,只有老铁与老金兄弟两个在家里相依为命守岁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祠堂门口的石凳上,一边坐着老铁,一边坐着老金……

 

文/陈劲松

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广东省东莞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东莞日报》《师道》《广东第二课堂》《中国教师报》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100多篇,出版了散文集《松花天缘》。教学论文获奖30多篇,部分刊登于《广东教学》《中学生学习报》《新课程报》等刊物。指导学生习作发表、获奖26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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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江苏找油“功勋井”(江苏|王喜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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舀油嫂(广东|陈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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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大事(河南|原静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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