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酒的瓮花,是朵什么“花”?
大河上下,表里山河。
深入山西境内,会越发感受到这八个字的魅力。
坐着绿皮车从太原向西南偏南的方向出发,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便可抵达吕梁山东麓、太原盆地西缘,这里是有着“秦晋旱码头”之称的汾阳。
很多人熟悉汾阳,是从贾樟柯的电影之中。
在他的镜头里,汾阳的生活就像一条宁静的长河,空气中弥漫着高粱发酵后的酒香气。
藏在他欲说还休之后的,是一个小城向上的生命力。身处其中的人们,或是冲破生命的桎梏、打开世界,或是稳妥而自由的生活着。
可能这就是酒香赋予他们的性格,进可披荆斩棘,退可岁月静好。
走出汾阳的火车站,阳光依然热烈而璀璨。不远处,黄土高原特有的沟壑平静地“舒展”自己的样子,蜿蜒的柏油路在树木的掩映下延伸至远方。
这里,距汾阳县城还有一段距离,但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外,是汾阳城市性格的“灵魂”所在。
是的,是汾酒。
杏花村汾酒,自南北朝扬名。
传承至今的酿造技艺入选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编号Ⅷ-59,这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清蒸二次清、固态地缸式分离发酵”。
“清蒸二次清”,是指原料、酒醅都需要进行单独的清蒸糊化,并进行两次发酵、两次蒸馏。
之后,酒糟无论能否出酒,皆弃之不用。
“固态地缸式分离发酵”则是将酒曲与高粱原料以固态形式配比,地缸分离的方式进行发酵。
总结起来如此简单,但实际操作中,却藏着诸多鲜为人知的奥妙。
与汾酒高级酿酒技师章齐亮(化名)和一线酿酒工人攀谈时发现,这些奥妙是一代又一代汾酒人口传心授而来,仿若刻在骨血中的传承。
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如此操作的背后,藏着怎样的科学道理,但他们明白,汾酒绵延千年的生命力,源自于此。
谈及酿造工序,章齐亮的话总是滔滔不绝,他浓重的汾阳普通话吐露出的“瓮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什么是“瓮花”?
汾酒的公开资料很多,却鲜少能从中看到“瓮花”二字,是听错了?还是不能理解的汾阳方言?
看出我们的疑惑,章齐亮微微一笑,强调了“瓮”字,并表示“瓮”就是指地缸。
每一口地缸都是深1.2米、直径0.8米,埋于土内、只留缸口。环视四周,除了盖在地缸上的棉被之外,已无他物。
瓮花到底在哪儿?
章齐亮指了指缸口与缸口之间的土壤,笑着说:“这就是瓮花”。
瓮花,原来就是指地缸周围的土。
坦白说,这个答案不太符合我们的预期。对此,章齐亮没有再做解释,莫非这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称谓?
然而,章齐亮接下来介绍的工序却显示,这似乎是有其内涵在其中的。
地缸之所以被埋在土中进行发酵,是源自汾酒先人根据所在地的土壤环境进行的探索与改进。
因其是会呼吸的发酵容器,可以调动土壤中有益微生物菌群,也能有效隔离有害菌群,同时具备导温、导氧作用。
地缸的导温作用,可以保证发酵前期的酒醅温度升高,有利于微生物繁殖、生长。在不同的季节,也起到了限制醅温升高过快、控制升酸过量。发酵后期,还可以帮助醅温降低,并保持适当的温度,便于香味成分的生成。
导氧作用则在发酵前期帮助好氧性的酿酒微生物快速繁殖,为后期的酒精发酵做准备。
汾酒酿造的“十必秘诀”中有一条叫做“缸必得其湿”,这便是地缸分离发酵的独特之处。
为了保障地缸可以有效地发挥导温、导氧作用,每一年的夏季汾酒都会停产饮缸。
所谓饮缸,就是把地缸周围十公分左右的土都挖开,再使用水管放水至缸的周围。之后,换上新鲜的土,再将土和成泥掺入麦糠,沿着缸口水平方向抹平,最后压实固定。
在这个过程中,负责饮缸的师傅还会替换掉破损的地缸。
也就是说,瓮花就是指被抹平的这一层。每一年都会换新鲜的土并抹平,像极了花开花谢的一季。
聊天间隙,我们注意到,缸口的瓮花上,三三两两地生长出了麦芽,长的有七八公分,短的也有三四公分。
章齐亮解释说,和泥时掺杂了麦糠,抹平之后,麦糠就在新鲜的土壤、新鲜的微生物中发芽、成长。
疑问再次产生:“新鲜”的微生物?
众所周知,白酒的酿造是原料、微生物及其代谢产物相互作用的结果。酒曲、窖泥、酒糟中都富集着大量的微生物群落。饮缸之际,将土重新换掉,甚至连缸也换掉,微生物群落自然是会被破坏掉。
这对汾酒的酿造,有何影响呢?
“干净”。
据酿酒一线工人说,汾酒的夏季停产,就是完全的停产。
不同于其他香型白酒将酒醅封在窖池之中,不再入新粮,也不将窖池打开,汾酒则是将地缸里的所有材料全部挖出来,不留一点原料。
停产期间主要的工作是维修,将地缸里里外外都换成新的。有麦芽生长,说明土、环境都适宜微生物生存。
夏日饮缸,就是要保障缸的质量与洁净,为下一酿酒周期做准备。
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完全空置,检修设备、检查地缸。
外部,通过饮缸补充一年的水分;内部,以清水与花椒水清洗。然后,等待新的酿酒周期开始。
清香型白酒研究所的专家表示,停产饮缸的操作,就是在清除有害微生物。
因为经过一年积累,土壤里面的微生物变得复杂,富集、繁殖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有害物质。如果持续在同一种微生物环境下酿造,酒质、口感都会有折扣。
地缸内外的换新,就是人为地制约微生物、辅助微生物,让目标微生物生长、让杂菌不要生长。
概括地说,汾酒的酿造是微生物的重建过程。
站在干净的层面来看,发酵地缸是光洁的表面,没有任何微生物复合生长,再辅之低温入缸,缓慢发酵,控制微生物不要过快过多的繁殖。
假如温度升高,有益酿酒的微生物不一定能赶上有害微生物的生长。
与有些香型酒糟循环使用不同,汾酒的酒醅只发酵两次,两次之后无论还残余多少营养成分都弃之不用。
某种程度上来说,多次发酵也意味着有害成分的增加,但两次过后掐断重来,就杜绝了有害成分继续增加的可能。
微生物的重建,可以看作是微生物在慢慢恢复,菌种实际上仍与之前一样,只不过是重新丰富起来。
重建之后的第一锅酒,纯净度、醇厚度都比较好,更加清爽甘冽,这就是清香白酒的“头排酒”了。
无怪乎白酒泰斗秦含章在推荐汾酒时说,“汾酒干净”。
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真菌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研究员白逢彦也曾表示,清香型白酒发酵微生物具有很高的安全性,且未发现直接或间接有害的微生物,优势微生物多为对人体健康有益的益生菌。
回过头来再看瓮花中长出的麦芽,它在见证汾酒纯净的同时,也寓意了汾酒得以绵延不绝的生命力。
和入泥中的麦糠,仍渴求变成生命有机体,获得重生。当环境允许,便在微生物的滋养下,喷涌而出。
这与汾酒技艺的传承何其相似。
在历史的长河中,汾酒一路走来,无断代的酿造传承,靠着代代相传延续下来,才造就了如今的经久不衰。
经过千百年来的口传心授,汾酒的传统酿造在近现代实现了“抽丝剥茧”。
1933年,中科院院士、微生物发酵专家方心芳来到汾酒,与汾酒老掌柜杨得龄一见如故,经验与科学的融合碰撞,将古法酿造工艺总结成了“七大秘诀”,推动了中国白酒从作坊经营向科学生产转型。
建国之后,高级工程师赵迎路在华罗庚优选法的启发下,将经济数学方法应用到汾酒科研之中,并结合传统酿酒工艺,将“七大”升华为“十必秘诀”。
六十年代,酒界泰斗、中国食品工业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专家秦含章主持了“汾酒试点”,以现代科学方法全面研究了汾酒生产的各个环节,建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化学检测方法。
走向科学的酿造技艺,演绎的正是汾酒的自我蜕变。而科学之外的那些奥妙,正等待着新一代汾酒人去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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