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清醒着离开宜宾

在去宜宾之前，我从来自那里的朋友听来一个都市传说：相隔于长江两岸的白塔和黑塔，他们交换了彼此的帽子，于是便有了黑塔白帽，白塔黑帽。

灵性，是我对这座城市的初印象。

宜宾白塔

现在是离开宜宾的第十五天。

十五天来，我不断在脑海里描摹这座城市的面貌，却总是被酒香和雾气干扰，整个人变得醉醺醺，轻飘飘。

人们总说嗅觉无法被回忆，但我逐渐意识到，在宜宾面前，这条定律并不成立。

只要顺着记忆中的酒香，就可以再次潜入宜宾——潜入那个被长江升腾起的雾气晕染得模糊不清，靠一杯白酒就能在仙境和俗世之间游离的川南小城。

生于山水环抱相绕的格局之中，宜宾城是攀着山、附着水生长出来的。

岷江金沙江在此邂逅，命名为「长江」的旅程也自此开始。山峦虽然限制了视野，但江水却给予了通道，并从此塑造这座城市的灵魂。

催科山迷雾

我们在催科山登顶时，企图俯瞰这座江城，但却只能凝视一团江雾。

远处两个宜宾男人站在玻璃观景台上，脚下是滚滚的雾和滚滚的岷江，高谈阔论。

雾气散去一点的时候，他们背后的城市显出了形状，才得以看清它水墨画一般的模糊面目。

两江交汇处的宜宾

对平原城市的人来说，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街道高低起伏，狭长折转，河流弯弯绕绕。过桥爬山的人，行走起来多了辛苦劳累，谈话间少了曲折委婉。

本地人的豪迈气质，也许便源自与河流相处的那些历史。与大河搏斗，与大河共生，人们的性格也与大河变得愈发相似。

那些沉默如磐石，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钓鱼人

他们彼此独立、与世隔绝

笼罩在江水竖起的结界之中

合江门是长江汇成的地方，岷江浓重暗黄，金沙江碧如玉石，两江交汇处明晰可辨。在这里，具有地理意义的地标广场，总是游客纷纷，他们的朋友圈也总是相似：哦！母亲河！

但宜宾人对水的眷恋不止于立碑纪念。他们鄙视泳池：每个夏天，宜宾孩童都钻入轮胎泳圈里下江玩闹；每个冬天，成群的中年人都冬泳横跨长江。

他们用长江赋予的性格再次拥抱长江。

金沙江中冬泳的本地男人

桥梁是人们驯服江河的手段，但这些雄伟的钢铁水泥，亦是市民们共同的记忆纪念碑。

从最初的、唯一的长江大桥开始，到现如今大大小小十余座桥梁，这些庞然大物早已是宜宾城最重要的结构，不知标注了多少小孩回家的方向，又出现在了多少老人泛黄的相簿中。

在这幅山水长卷之中，人被置放于辽阔的尺度下，常常显得渺小而单薄。

站在金沙江铁道桥上远眺，横跨长江的冬泳者、雨雾里喝茶的中年人、独自吃面的老人、骑车买菜的妇女都成为这座山水城市的基本刻度。

他们丈量着宜宾的浩瀚磅礴，也把走过的桥、踩过的水、俯瞰过的江山化成自己的内心世界，最终得以人如其城。

丈量城市的人们

如果说大河开阔人的心胸，那么大山往往会催生神秘主义——满城的迷雾则会加重这一城市属性。在水雾弥漫的时候，宜宾的山是过分内敛的，甚至有一丝神性。

翠屏山

翠屏山吞吐着水雾，灵气溢出。它是他们的山王，也是城市的保护神。

本地人对山水都亲近，爬山踩水，登高望远，是他们春来秋往的固定快乐。很少有宜宾人能数得清自己究竟爬过多少次翠屏山。

全国有不少哪吒故里，也有不少陈塘关，但翠屏山上的哪吒洞却是目前已知最早的一处哪吒行宫。这给了人们不少自信：“拿抓就我们宜宾的撒。”

正殿里的哪吒一改传说中的顽劣乖张，看上去平和静默。朋友告诉我，除了络绎不绝的、来自台湾省的哪吒信徒，连本地高中生也会向他祈求高考金榜题名。

哪吒行宫

顺着新修的游山栈道弯弯绕绕，就能到真武山的山脚下。大片翠绿挺拔的竹林，置身其中，风带起的沙沙声擦过耳边。

沿着湿滑的石梯拾级而上，暗朱红色的建筑搭着浓绿的修竹，芋头叶舒展张开。若看到暗金的哮天犬蹲守在杨戬洞前，便知不远处就是南天门了。

三府宫红白斑驳，斗姥宫翘角飞檐，丝雨无边，竹林潇潇。道观里除了老人，还有流浪猫，凝神沉思，似是也沾染了一分仙气。

这些始建于明朝的道教宫观，无疑是此次宜宾之行的意外收获。八座殿宇依山取势，多为明代建筑，以清代建筑为辅，规模之大，留存之完好，令人欣喜。

真武山玄武殿

一道巨大的断层鸿沟，如今横亘在我们与祖先的记忆之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是那么陌生，像是一次永久的失忆。

而这些遗留下的、含蓄温和的建筑，便是我们最珍贵的记忆碎片。

真武山掠影·壹

真武山掠影·贰

真武山掠影·叁

恋旧的宜宾人不仅保住了这些优秀的古建筑，也保留了四川人独树一帜的传统：在寺庙宫观中开设茶铺。自然而然，毫不冲突。

那些在水雾中避雨瘫坐的人们，啜着茶水，让来自俗世的嘈杂话题，在神仙脑袋顶上回荡。

在这里，仙气并不与人间烟火相克相斥。

山水基底塑造了这座城市的灵魂，从这灵魂中滋生出来的，一半是浮于云间的神灵，一半是人们脚下的人间。 

顺着催科山背面，走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就是流杯池公园。在宜宾还没有叫「宜宾」之前，公元1098年，戎州城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姚子雪麴，杯色争玉。
得汤郁郁，白云生谷。
清而不薄，厚而不浊。
甘而不哕，辛而不螫。
老夫手风，须此晨药。
眼花作颂，颠倒淡墨。

——《安乐泉颂》黄庭坚

本已戒酒十五年的黄庭坚，来到这里后却再也无法克制对酒的沉迷。《安乐泉颂》中盛赞的“姚子雪麴”，便是后来五粮液的最初雏形。

如今的我们无法再考据当时“处江湖之远”的黄庭坚，是如何在戎州城“山水为友，林泉相乐”，“流觞曲水”的雅趣也只能凭想象体味。

但一位宋人的石刻却无意间标记了那个时代，能找到它也全凭缘分。爬到岩壁高处，在一个“眼前无路想回头”的地方，就能看到这位宋代“游客”的打卡——“淳熙戊申正月甲子李良”——来自公元1188年的笔迹，稳稳躲在这里，逃过了历史的冲刷和自然的侵蚀。

流杯池公园—宋人石刻

如果说宜宾的古代史被镌刻在流杯池石刻上，那么它的近代史则要从长江边上的李庄说起。

这个不起眼的川南小镇，以十六个字的魄力，被人们永远铭记：“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

李庄

1940年冬，战火纷乱，大批学术机构与文人被迫转移。李庄士绅和百姓腾出房屋，供应物资，主动邀请文化西迁。

最优秀的一批文化人得以在此安稳下书桌，使这里成为抗战时的一大文化中心。当年来往于中国与海外之间的邮件，写上“中国李庄”，就能准确投到这个川南集镇。

“学研医工理法，建筑文化后方。”

——在同济大学建造的李庄同济纪念广场上，纪念碑刻有铭文如是。

如今同济校舍已无当年的读书声与做实验的灯光，唯有野草野花和百姓安逸度日。战乱时，这里是文化的桃源；战争结束，这里回归古井无波的平静。

但平静的表面下，精神灯塔的光芒永远不会熄灭。

李庄的街道肌理

穿过田地，就看到李庄上坝的中央营造学社旧址。在李庄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和街道脉络中，梁思成开始了《中国建筑史》的写作，金岳霖、李约瑟等学者也来此拜访。如今，还可看到林徽因的病榻，在床前的书案上，她承担了《中国建筑史》全部书稿的校阅，撰写了五代、宋、辽、金等部分的内容。

斯人已逝，生活依旧，但当年他们点亮的学术灯火还在继续为后人照亮道路。

李庄的日常生活

除了这段为人称道、充满书卷气息的高光时刻，现如今，李庄最吸引人们的便是白肉啦。刀工了得的师傅气定神闲地用刀刃切下薄薄一片，直如玉璧般细腻晶莹。

当然，在宜宾人心目中，最美味的白肉只来源于父母的厨房。

李庄白肉

若论烟火气息的浓厚程度，依然保存着小镇宁静谦和姿态的李庄，是远远及不上宜宾老城的。

位于老城区的走马街是一条烟火气满满的老街，街上的滇南馆异常夺目，由云南商人们花费二百多万两白银、耗时二十四年建成的滇式会馆，见证了云南的土产、铜矿与宜宾的丝绸、盐、酒之间的贸易互通。

街上的商铺几度变迁，人来人往几百年，街道沉寂了不少，如今只剩下安闲的茶客。但百年前商人和移民的涌入，却是实实在在地塑捏了宜宾的城市性格。

滇南馆和老城区

长江给宜宾带来了异常热闹的码头，历史上“六渡八帮”，南来北客，熙熙攘攘。从云贵之地走陆路而来的商人自此入川，川西南与云南东北的货物于此云集。

也因此，虽是山间之城，这里却并不闭塞排外。宜宾人的性格也浸染上浓重的码头文化色彩，热情豪迈，江湖义气，遇柔则柔，遇刚则刚。

位于李庄的天上宫，亦是宜宾移民史的忠实见证者。它为入蜀的福建移民所修建，供奉海洋文化中产生的女神妈祖。其宫庙建筑外表面采用了大量灰塑和嵌瓷等闽南特有的装饰工艺。

女学街-大观楼老城区

繁茂的商业在今天依旧可寻踪迹，往前深处走，误入和平街丛林，一大片的农贸市场缓缓展开。

走过打瞌睡的茶叶店老板，绕过招收学徒的蛋糕店，小心翼翼穿过永远不会过季的月饼摊，还有老母柑糖店、周氏手工现榨油店……这些自信的小店，上了年纪的小店，每一家有他们的来路和气派，广告牌是自制的，对仗押韵，可以吹牛皮，大家也都当得真。沙河土鸡蛋，内江大头菜，大量供应胆巴，长期批发鸡蛋，朴素的标语就是大江大河的物产。

前面是大排场的店铺，下面就是丛簇的小摊，巴巴适适，安安逸逸地排起来。黄牛肉、炒米糖、猪儿粑、肥肠和羊杂，毛肚与鱼虾，杉杉副食，富足天下——我记下这些混合着气味与场景的、属于宜宾的小名字，属于人们日常的毛细血管。

老街菜市

对本地人而言，童年记忆里的东街夜市是奇异的存在，每一种食物都曾是一个传奇。

在曾经的这里，隔几步路就能看到一个面摊推车——燃面、咸鲜削面、姜鸭面、鸡杂面、豇豆面、生椒牛肉面、番茄牛肉面、排骨面、肥肠面、鳝鱼面——宜宾人爱吃面是出了名的。二三十种类型，每一碗面都单独成体，从面种到绍子，从汤底到配料，绝不重样是宜宾人对面条独有的坚持。

尽管面摊推车已经退守到城中寻常街巷的门店里，东街也已褪去了曾经的光环，所见都是常见的物什，然而置身其中，在人流和灯光中穿过，仍然能被欢乐簇拥，像灯市，如集会。 

挤闹热的东街夜市

而东街的尽头，便是所有宜宾人心中共同的方尖碑：大观楼。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曾了解它的辉煌和衰败，但它早已实实在在地成为他们心中无法替代的城市地标，而这本身，就是一段辉煌历史。

大观楼

转饿了肚子，就去不远处林家巷里的点点香，猝不及防被巷口的奇异景象震惊——四十多个裁缝店，整整齐齐蹲在巷子两边。坐在缝纫机背后的，有戴着眼镜在灯光下眯眼的老裁缝，也有穿着高领毛衣的年轻裁缝。

林家巷裁缝街

他们星星点点聚在一起，做夏衣，缝棉裤，扯床单，制被子。宜宾街道上漂亮的衣服，有不少出自这里，也有那些不够漂亮的衣服，在这里缝补获得了更长的寿命。

人们穿着它们在江边野餐，跟阳光下的黄秋英照相，骑着自行车从金沙江铁路桥上穿过。

金沙江铁路桥

时至今日，落成于1968年的铁路桥依旧挂着毛主席的头像。建国初期的峥嵘岁月早已随着江水逝去，如今他只是注视着人们来往穿行，融入这人间日常。

“天上”与“人间”的过渡，只需要一杯白酒。

在拥有4000多年酿酒历史的宜宾，比日常更日常的，是弥漫于街巷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酒糟味。即便是嗅觉不算敏锐的我们，循着愈发浓烈的酒糟气息，也能准确定位城东县府街的「长发升」酒窖。推开常年封闭的大门，酒香浓度猛然扑鼻而来，伴随着泻流而出的橘色灯光，光是闻了就叫人生出些许醉意。

面前齐齐整整的三十口老窖，便是这满城醇香的诞生处。

长发升酒窖

窖壁上的木刻缠枝花，雀替上的木雕凤凰牡丹图，无不昭示着「长发升」老窖厚重的历史。作为中国现存最早的地穴式曲酒发酵窖，自明代洪武年间就源源不断氤氲出的香气漂浮至今。651岁的它为这座城市带来了远道的客人，带来了蓬勃发展的商业，当然，更带来了散发荣光的酒都历史。

说到酒都，永远绕不开「五粮液」这个名字。

利川永酒窖

电视节目中的长发升

得名于110年前的它，无疑是自然山水给予宜宾的又一宝贵馈赠。川南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岷江水又无私地提供了便利，城区古河岸沉积着河床相卵石，方便挖掘地穴式酒窖，更提供了优质的窖泥。明代叙府尹长发升，清代张万和、温德丰，民国时期的钟三和、万利源长、利川永、刘鼎兴，雨后开花般在江边排布。

在宜宾流传这样一种说法：“五粮液几乎养活了半个宜宾城。”

在那些长辈认为体面的工作中，进五粮液上班就是其中一个。每位宜宾人都有几个在五粮液工作的亲戚，这个自带光环、驰名中外的大酒厂，在他们眼里亲切如家常：“就是爸爸工作的地方嘛。”

等他们长大离乡，在某个或近或远的大都市，冬季深夜的便利店货架上红白相间的酒瓶，成为了和家乡唯一的慰藉与纽带；又或者是在大学第一次自我介绍时，「五粮液」可以作为家乡的代名词，堂而皇之地拿出来炫耀。

朋友F从小对五粮液感情很深，因为父亲是那里的酿酒师。每次随着他归家，总是有一股酒糟的味道扑面而来。除此之外，这位父亲有极其敏锐的舌头。家里的饭菜中从不放味精，因为会伤害到舌头的敏锐度。

江边的父与子

小时候，父亲总会拿一根筷子蘸酒喂进F的舌头：“来，尝一哈，这是我们家乡的酒”——除了培养出千杯不醉的好酒量，更打心底滋生出关于那个名为「宜宾」的味道情怀。

在酒香馥郁的大雾中熏染着长大，我认识的所有宜宾人，酒量都不曾给酒都拖过后腿。而据说要想成为宜宾的女婿，更是要经过酒量的考验，只有喝到位了，方可表达足够的诚意。

除了酒文化，作为商业巨擘的五粮液，对宜宾的浸染远比想象中深远。以川QW5开头的公交车、出租车，医院，博览馆……这座城市中随处可见它的印记。而这其中今天又新添了一个成员——宜宾五粮液机场，恰逢12月5日正式通航。

在首航之际，你可以在这里体验到蜀南竹海的竹、五粮液的酒以及门类众多的当地特色美食，一场盛大的嘉年华自此开启。

宜宾五粮液机场

F告诉我，她大学毕业后会选择回这里工作，不仅是出于对家乡美食和过去生活的留恋。临港新区崭新而现代化的面貌，大学城充斥着年轻的活力，高铁打开宜宾与成都、周边城市对话的窗口……

而尤以五粮液机场，带着宜宾独有的、弥漫酒香气息的色彩，正如酒窖中微生物群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持续发酵新的可能。

酒能醉人，亦可宜宾，岷江与金沙江在此合流，南来北往的客人于此交汇。

从这里诞生的酒香，与雾气缠绕后，或是顺着江水装箱于轮船而下，或是装载于飞机凌空而上，新旧更替，星移斗转，而山色长青，江流千古。

摄影

动图

撰文

朱毁毁

小   Q

蛋   筒

朱毁毁

肯   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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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

七位宜宾朋友

蔡大川 / 刘无聊 / fork / 乔孟里

幼美萌的胡君 / MarchJehol_ / 芋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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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张泉：《那一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在李庄》，发表于《单读09》，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宜宾市地方志办公室：《宜宾市志》，新华出版社

朋友请留步，相逢即是缘

来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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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5日

宜宾五粮液机场正式通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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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19年12月9日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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