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念父
星期六
陌上美国
今天是父亲去世后第三个父亲节。小时候,没听说过父亲节。来到美国,才知道这儿没有六一儿童节,但是在六一之前有母亲节,之后有父亲节。一个推崇孝道的中国只有儿童节,一个强调独立的美国设双亲节,有点滑稽。
这一生和父亲一起度过的父亲节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父爱如山,无言且深重。父亲,虽不像母亲一样可亲,却为儿女撑起一片蓝天。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已经消失在沙滩上。一晃已三年,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伤悲,已经被流逝的岁月冲淡了许多。父亲节,像是投进记忆一颗石子,不经意地激起层层涟漪。
真的没有刻意去想你
只是有你羽翼佑护的时光
已经镌刻进心里
真的没有存心去念你
只是细数点点闪烁的星星
想知道哪颗是你
我的父亲可能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但的确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简单,粗糙,舔犊情深。
在需要粮票布票油票肉票的童年,平时饭桌上很少荤腥。爸爸厂里经常有各种庆祝活动,自然少不了打牙祭聚餐。每个工友能分到一大饭盒肉丸、卤肉、红烧肉,别的男人就着劣质白酒吃个底朝天,我的父亲却咽下口水,把装满了过年才能吃到的大肉大鱼的饭盒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一路巅回家。加上些萝卜或者卷心菜,炖出一大锅,笑眯眯地看看我们姐弟狼吞虎咽。
还记得小学二年级,放学后几个小伙伴们站在打开小门的大铁栅栏上,另一个小朋友推动栅栏门,结果一个手指被转轴夹住,当场血肉模糊。小县城医院的青霉素库存无几,医生告知如果感染,手指将不保。这么小的姑娘咋能缺手指呢?着急坏了的爸爸连夜换乘长途客车,到省城大药房托关系,终于弄来药品,足够用到伤口愈合,就像几年前给没有母乳的我到汉口去背回一箱又一箱的牛奶一样,无怨无悔。
父亲天资聪明。自幼丧父在家排行老四的父亲从小没有上学的机会,入伍之后才学会识字,也写得一手好字。父亲心灵手巧。会用铁丝、包装带编菜蓝子,无师自通地打碗柜做板凳。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都能想办法修整如新。在外面吃到什么好菜,一定仔细研究,回家想办法山寨出来让我们尝鲜。
父亲心气很高,凡事追求完美。这辈子最矫傲的事就是每次开完家长会后,平时表情严肃的爸爸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容满面。考上心仪的大学后,爸爸喜上眉梢,呼亲唤友地连摆了三天全黄䦅宴。
母校校园
年年都拿全勤奖,那年爸爸请了事假送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我上大学。经人指点终于搭上了从汉口开往上海的江汉轮。第一次在长江上航行,咸湿的江风,被船体辟开的水花,追逐轮船的江鸥都引起我各种好奇。爸爸一会儿担心我着凉,一会儿又不放心我和陌生人说话。当年好烦老爸啰啰嗦嗦。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也成了那个被嫌啰嗦的老妈。
已经放暑假快一个月了,在美国巴村现在白日最高温度40摄氏度,家里的空调早己是二十四小时开动,出门也是开有空调的车,所以并不觉得南方的夏天有多难过。
而我的故乡是九省通衢的中原小镇。冬天冷到下雪结冰,夏天气温高达40多摄氏度,小时候别说暖气和空调,连电扇和加热器都是奢侈品。
冬苦三九夏抗三伏,为了生存,人们想出各种土法御寒排暑。夏天的傍晚,当气温严重高于体温时,大人小孩都止不住地汗流浃背。被太阳暴晒了一整天,又没有隔热墙的屋子内像蒸笼一样,整整一个原装桑拿房。而室外偶尔还能有一丝自然风,所以傍晚时大家都愿意呆在室外,等到室内气温下降再进屋休息。
竹子轻便凉爽,于是被劈成篾条,做成容易搬动的竹床。井水冰镇西瓜配竹床,是家乡人民避暑必备。每当夕阳西下,各家门前的空地上就摆满各式竹床和躺椅,还有各种年龄的乘凉的人们。
在电扇出现之前,爸爸自封为自动扇:左右开弓,一手一只大蒲扇,像展翅的大鸟一样,给我们驱赶蚊虫、降温防暑,全然不顾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当气温慢慢降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竹床上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了。这时候任凭爸爸怎么叫,我们都故意不吭声,装做睡着了,赖在竹床上纹丝不动。父母只好连人带竹床一起抬回室内,很享受这种晃晃悠悠被抬举的感觉。等竹床一放稳,我们就翻身跳起来,得意地哈哈大笑。爸妈早就识破了我们的小计谋,可是仍然日复一日地让我们得逞。
小时候爸爸经常因公出差,在经济那么窘迫的年代,再忙也不忘记给我们姐弟带好吃的回家。翻爸爸出差带回来的旅行包是我们姐弟仨最开心的时光之一。奶糖,香蕉,新衣服是比较常见的战利品。
有几年,爸爸常出差到襄樊,那儿竹林丰富,能工巧匠众多,所以盛产竹床。我家每个小孩都有反面写着自己的名字的专用竹床,都是爸爸从襄樊带回来的礼物。竹床和童年一起远去,慢慢被遗忘。没想到,那张后面写着我的名字的竹床一直留着,陪伴爸爸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周。
拿到绿卡后每隔一年回国探亲。2014年夏天与父亲挥手道别,叮嘱他一定好好活着,等我回来。父亲点点头,满头白发飘起,如同风中的蜡烛。两年里父亲加速老化,但他是守信的,一直等着他的长女,他的骄傲,平安归来。
2016年夏天,再次见到父亲已是憔悴得失去了原形,骨瘦如柴但神志尚清,已经卧床出不了门。老爸也许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了两年了,给了我三周时间陪他到最后,就在我假期结束返美的前两天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生执念的父亲一定是等着我回来送他最后一程的,否则怎么如此精准?他不想让我留有遗憾,也不想我跨国奔丧。
不能自理的老人,生活质量已经十分低下,能够有尊严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亲人的陪伴下走到终点,也是父亲修来的福气,更何况还给了晚辈尽孝的机会。
父亲出殡那天比较忙乱,人生第一次与墓地和殡仪馆打交道,炎炎夏日,流的汗比泪多。当一切安静下来,特别是夜里,空落落的悲伤就会悄悄蔓延。一如运动的酸痛是有延迟的,悲痛也是。
有人说人生是一种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其实人生更像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五味杂存,太过思念故人只能添堵,导管堵满了,生命也就终止了。
父亲的墓碑,立在女儿的心里。一粥一饭里,都能看见父亲的影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态。父母见证我们的出生一刻,夫妻见证对方之一的最后一刻。感情越深永别越痛。人不能选择何时何地出生,也无法选择以何种方式离世。但是从生到死之间,亲情,关爱所谱写出的生命之歌,让人留恋这美好尘世。
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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