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医学
国内新冠疫情数据乱象频出
张文宏团队半年前发布的一份科研成果,是基于今年春季上海疫情进行的分析,主要有两个关键结论:
1.上海市核酸检测阳性总数的98%无症状;
2.奥米克戎的轻症感染者,有发烧症状的只占4%。
而就在不久前的12月初的时候,我们的卫健委每天报道的无症状感染者,还稳定保持在90%以上:
无新增死亡病例。无新增疑似病例。
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报告新增无症状感染者31911例,境外输入191例,本土31720例:
重庆6433例,广东6315例,北京4020例,山西2123例,四川1244例,新疆968例,云南857例,广西751例,天津720例,吉林714例,陕西686例,黑龙江666例,湖北658例,青海641例,山东605例,辽宁507例,江苏487例,甘肃471例,河北436例,宁夏431例,河南366例,安徽291例,湖南278例,内蒙258例,浙江201例,上海174例,贵州141例,福建119例,江西81例,海南62例,西藏12例,兵团4例。
来源: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网站,11月30日数据
到今天,网友们不禁问,疫情解封前,90%以上的无症状感染者都去哪了?为什么解封后,我们迎来的这一轮疫情,感染者90%以上都是有症状的,鲜有无症状感染者。就我个人而言,我认识的感染者中,有症状的不下百位了,仅有一个朋友跟我说过他是无症状的。
现代医学是一门十分年轻的学科
联系我最近几天看的基本医疗相关书籍,不禁感叹,现代医学可能真的是一门太过年轻的科学,年轻到它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是什么原因导致医学进展如此缓慢呢?
对医学稍微了解的人都知道,人类几千年的文明中,其实医学几乎都是没怎么发展的,真正开始大发展,是在20世纪后,尤其是二战以后。而就连这最近一百多年的发展进程中,也不是一路向前的,而是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整个进程可以说是相当曲折了。
在人们的医学认知水平还很低的时候,医学界能够理解药物的效果,主要靠偶然和运气。在今天,医学取得了飞跃式的进步,但是进步之下仍然有阴影。“循证医学”正是回应了这种现实需求,才得到了人们的不断重视。科普作家李治中说,“每一次药物和医学进展的背后,都是人们与根深蒂固的传统误解的生死搏斗”。
鸦片是人们最早发现的有效药物之一。早在6000多年前,苏美尔人就开始从罂粟里收集鸦片了。它的作用很明显,如果有一样东西,能帮你快速止疼,缓解忧郁情绪和呼吸短促,那你立刻就能发现它的药效。
能够治愈疟疾的奎宁也是一种有效药物。在17世纪前半期,用金鸡纳树树皮磨成的粉,开始在欧洲被用来治疗疟疾发热,它就是后来的奎宁,是欧洲第一种能真正治愈病人的药物。人们能够理解奎宁的药效,是因为疟疾这种传染病具有标志性的发冷和发热周期,医生能辨识出得病的症状,而患了疟疾的人发烧病倒了,只要服用树皮磨成的粉就能痊愈。
从鸦片和奎宁的例子,你可以看出,古代医生们能够认识到药物的有效性,主要还是凭借运气,那些药的效果都非常明显 ,甚至不用专门观察也能注意到。不过,能理解药物有什么疗效,可不等于人们解释疗效的理论是正确的。比如,在罗马名医盖伦看来,鸦片是能够麻痹感官、引起熟睡的最强效的药物。但是,包括他在内的很多医生都不清楚,鸦片具有消除窒息感的作用,不是因为它能够帮助病人恢复呼吸,而仅仅只是因为它能消除人们对呼吸不畅的感知。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一个人病入膏肓,家人围在病床前痛哭流涕,而医生却建议病人服用一剂砒霜。这时,病人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砒霜、汞、铋这些剧毒之物在20世纪初曾被当作灵丹妙药,用以治疗医生们束手无策的病症。
虽然医学古已有之,但是医学并不天然等于科学。20世纪初期,医学就像一种在现代化机构中进行的巫术。那时,医生们渴望尝试任何新的治疗方法,即便这些方法没有经过任何科学的论证。那时的医学文献在今天看起来非常魔幻,医学界的前辈阐述如何进行放血法、拔罐法、大泻法,或者把病人的身体浸泡在极冷或极热的水里。
20世纪初,准确的诊断对医生而言还是小概率事件。有一个纽约的医生因为善于诊断伤寒热而名声在外,被誉为诊断大师。伤寒热是当时纽约各家医院最常见的疾病,这位大师诊断的方法是舌诊,他相信靠触摸病人的舌头就能发现身体的异常。面对这位大师,每个患者都要伸出舌头,由这位大师捏在拇指和食指间,感受舌头的质地和异常。从一张病床移动到另一张病床,这位大夫告诉一个又一个患者他们得了伤寒热,或者正处在伤寒热早期。事实上,与其说这位大夫是个成绩显赫的诊断家,不如说他是个卓有成效的病菌传播者,他成功地扩大了伤寒热的传播范围。
到了30年代,解剖学和生物化学比以前复杂得多,微生物学和免疫学已经改变了医生们对一些主要传染病的理解,但是医学院的教育仍然非常保守。在医学院,学生们被教授如何诊断和解释。他们能向病人和家属提供的,就是疾病的名称,如果可能的话,说明是什么东西导致了这个病的产生,预测以后会怎么发展。诊断和预后是那时候医学体制的巨大进步,这个成功得益于医生们数十年来对病例的细致观察。
但是,变革在30年代发生了。1937年,磺胺类抗生素治愈肺炎的几个案例引发了纽约全城的轰动。人们听到了抗生素的神通,确认了医学的崇高地位。抗生素的应用使很多疾病可以被治愈了,医学开始转变为真正以科学为基础的技术。
中国有部电影叫《盘尼西林·1944》,讲述了抗日战争期间,中国战士拼命保护两箱盘尼西林的故事。盘尼西林就是我们常说的青霉素。这个故事贴切地描述了40年代人们对抗生素的热切期盼和渴望。要知道,在青霉素问世前,肺炎还是不治之症,得了这种病就会被宣判死亡,而在青霉素问世后,肺炎的死亡率降低了80%。在那个年代,青霉素是毫无疑问的灵丹妙药,切实地让病患和家属看到了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五六十年代,更多的抗生素问世了,很多感染类的疾病得到了控制。随着二战的结束,美国加大了对医学研究的投入。不仅成立了更多的医学院,还极其慷慨地给予大量拨款。在这种环境中,医学将临床和科研紧密结合起来,终于告别了巫术式的治病方法。
有意思的是,当医学越来越发达时,“神医”反而变少了。现代医学的逻辑和神医的逻辑是相互排斥的。现代医学讲究临床观察、实验室证据和病理逻辑,医生的个体诊断都要建立在医学同僚的共识之上。接受了现代医学的系统教育后,医生们更清晰地看到现代医学能解释的疾病只占小小的一部分,医学并不能保证每个患者都起死回生。
医学的局限性是现代医学始终面临的难题。今天,医患矛盾就是医学困境的具体表现。患者们总是期待遇到全知全能的医生,而医生们都知道医学的局限。在美国,医生常常被患者起诉,收入最高的外科医生也是最常被起诉的职业;在德国,2014年关于医疗事故的申诉近1.5万起,而德国总人口数仅仅只有八千万;在俄罗斯,12%的住院死亡是因为误诊。这是我们必须面临的现状:医学虽然在20世纪获得了飞跃式发展,却远没有达到全知全能的地步。
我个人对于医疗机构业务开展的感受
其实我在转型后,也深感医疗机构业务开展比想象中要慢很多,尤其是新业务,普遍要经历漫长的评审、拿证阶段,即便所有流程走完,在业务正式开展前,还需要进行反复的合规性培训。
很多人问,我们明明已经接种了三针疫苗,为什么还是那么轻易就被感染了?因为疫苗研发的效率压根就跟不上病毒变异的速度。每一个疫苗的上市,都要经历漫长的临床测试阶段。很多医疗产品难以上市,并不是技术问题,更多时候都是缺少足够的临床数据支撑,盲目上市存在很大的潜在风险。
基因编辑技术在临床应用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2018年11月26日,生物物理研究者贺建奎宣布,世界第一例免疫艾滋病的基因编辑婴儿,已经在中国诞生。这件事引起了全球科学家的反对和谴责,一下把基因编辑这项技术推进了人们的视野里。有人对这项技术能做到的事表示惊讶,也有人听到消息之后感觉非常恐慌。惊讶和恐慌这两种情绪,很可能都是因为对这个技术并不了解,才会被不同人的不同说法影响。只有了解了这个技术的本质,才能抛开情绪,回归理性。
图/王立铭《上帝的手术刀》
从理论上来说,用 CRISPR/cas9 破坏掉 CCR5 基因,确实可以让孩子在很大程度上天生免疫艾滋病,但是根据美联社的报道,孩子父亲的艾滋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母亲根本就不是艾滋病患者,那就意味着,只要他们在人工授精的环节中对精子做了消毒处理,同时母亲在怀孕期间注意自身的防护,那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得艾滋病。
也就是说,这个基因编辑的操作,收益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而且,CRISPR/cas9 技术还远远不够成熟,它在破坏目标基因的时候发生“脱靶”——就是不小心破坏了其他正常基因——的可能性非常高。这个不小心破坏的基因会带来什么影响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两个根本不会得艾滋病的孩子承担这样的风险?
这就是医学技术在实际应用中经常会面对的问题,没有足够的临床数据支撑的情况下,很难得出准确的结论;即便拿到了足够的临床数据,但是对于一些新产品、新技术,因为患者使用的时间还太短,我们也很难判断未来是否还会存在什么不可预知的风险。
国内医学的发展,其实就最近这么几十年,跟欧美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但我希望大家对我们的医学和医生多一点尊敬,也多一点耐心。
参考资料:
1.[美] 刘易斯·托马斯《最年轻的科学》;
2.[英] 德劳因·伯奇《药物简史》;
3.王立铭《上帝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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