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身为母亲的不忍,她成为上千个脑瘫孩子的“妈妈”
撰文 ▏王慧
编辑 ▏肖泊
当地时间2019年1月9日,历时近一年的WeWork创造者大赛迎来全球总决赛收官夜。墨西哥、上海、旧金山等8个地区的获胜者齐聚美国洛杉矶,经过最终角逐,非营利性机构领域的全球总冠军揭晓。
当主持人宣布全球总冠军就是来自中国的安琪之家后,欢呼声中,王芳走上舞台。因为过于激动,她把准备好的发言忘得一干二净。
安琪之家在WeWork创造者大赛获得全球总冠军
大赛优胜者将获得25万美元的奖金,主持人问:“拿到这笔奖金准备用来做什么?”
王芳稍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为脑瘫孩子打造一个梦想家园,让他们做自己真正想成为的人。”
对于王芳来说,这句话背后,是条漫漫长路。
家有脑瘫患儿,一家人的生活与命运都会因此改变。由于治疗手段的匮乏,让孩子维持基本生存是许多家庭无奈的选择。
同为脑瘫孩子母亲的王芳选了另一条路。
17年前,她创办安琪之家,通过为0-25岁的脑瘫人士提供康复教育、生活自理以及职业技能培训,帮助脑瘫人士融入社会,这也是广西首家致力于服务脑瘫人士的公益慈善机构。17年来,有近2000名脑瘫患者及其家庭直接受益。
▌ 我们的孩子不会是“废人”
90年代初,王芳的大女儿出生,却不幸被诊断出脑瘫,医生告诉王芳,脑瘫暂时无法治愈,只能通过康复训练加以改善。
一家人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一下被冲散了。
身边亲朋劝她,找个保姆照顾孩子的生活是最好的选择。王芳不甘心,她不信孩子会一辈子这样。
“当我面对一个生命,我可以看到生命是有一种力量的,她怎么会像医生说的一辈子就是一个‘废人’呢?”
王芳背起女儿,四处求医问药,听到哪里有新的治疗方法就会去试一下。然而,将近10年下来,奇迹没有发生。
为女儿的康复奔波时,王芳偶然得到一个机会去香港参观学习脑瘫康复训练。在香港,王芳看到了一套完整的针对脑瘫孩子的康复系统。经过一系列的康复训练,脑瘫患儿有可能学会走路,甚至有机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从香港回来,王芳有了在广西办一家脑瘫康复中心的想法。
王芳和丈夫李绿江在帮孩子做康复训练
当时,关注残障人群的民间组织非常少。王芳先去找了当地残联,想注册一家非营利机构,因为对相关政策不是特别清楚,残联回绝了她。王芳又去找其他相关部门,仍一无所获。
“那时候政府和民间分得很清楚,他们觉得这是民间的事,不应该由他们管。”
王芳无奈又回头找残联。
对于民间注册非营利机构,民政部门当时有一定的支持政策,但是需要“挂靠”一家主管单位。在民政局的牵线下,残联为王芳开了“绿灯”。
一波三折,安琪之家总算有了身份。
▌ 照顾好手中的小鸟
因为之前给女儿看病,王芳的积蓄所剩无几。安琪之家6月份成立,到年底已经发不出工资。
“大家没听说过‘非营利组织’这个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捐款来维持一个机构的运作。还有人觉得,我捐给一个普通孩子,他未来还能上大学,但捐给一个脑瘫孩子,他未来能做什么呢?”王芳告诉《社会创新家》。
当时捐款的来源主要是企业和个人。王芳的一个朋友也在做企业,知道王芳缺钱后找到王芳:“你们找人捐款怎么就这么难呢,等我去给你们找,找个三五万总是没问题的。”
那时的三五万已经够安琪之家维持几个月。但转了一圈后,这个朋友很不好意思地只带回了2000多块钱。
“其中有1000块是她自己的。”十几年后再次说起,这件事已经成了王芳与朋友间的笑谈,“后来她和我说,没想到你们筹款真的这么难。”
王芳和安琪之家的孩子在一起
起初,安琪之家每年只能招收十几名孩子。这也成为当时王芳和团队分歧最大的地方。身为一个脑瘫孩子的妈妈,王芳太了解一个有脑瘫孩子的家庭有多么渴望帮助。但因为资金有限,专业人员的培养也需要时间,安琪之家不得不拒绝一些孩子。
“面对这样的情况,很心痛,很想接孩子,但能力有限。”王芳声音低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后来我们想办法,为了让在家里排队等候入园的孩子们不错失宝贵的时间,安琪之家启动了早期干预项目,老师们每周一次到孩子家里去,指导家长利用家庭环境为孩子做康复。”多年后,安琪之家与国际助残、广西壮族自治区残联合作,把这个项目发展成国际组织、当地政府加本土社会组织三方联动的社区康复模式。
脑瘫孩子的康复不能缺少家长配合,王芳希望,对进入安琪之家康复的孩子,家长们都要给予积极支持,而不要把安琪之家当做孤儿院,这成为安琪之家在接收孩子时的一条“硬性规定”。
在王芳看来,每一个初到世界的脑瘫孩子,都像还未长起抗击风雨的羽毛的小鸟,家长则是托住小鸟生死的那双手。“家长对孩子的态度、观点、信念决定了孩子(未来会怎样)。”
▌ 每个生命都有价值
2010年冬,韩群凤把两个双胞胎脑瘫儿子放在浴缸中溺死,然后自己喝了农药。最后,韩群凤被医生救活,孩子却没能被救过来。
这桩“溺子”案引发社会讨论。同为脑瘫患儿的母亲,王芳的痛心与震惊比旁人更深切。
在“韩群凤案件”听证研讨会上,王芳的主题发言悲愤沉重:“法律和道德的大棒,应该重重打在全社会上,打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和灵魂深处――这个案例,以其独特并惨不忍睹的方式,直接而严厉地拷问着我们每一个人的道德与良知。”
她呼吁,提升公民道德素养和社会整体文明认识,善待和帮助弱势群体。
王芳对《社会创新家》说,弱势群体需要的不仅仅是钱的支持。
“韩群凤是因为缺钱吗?其实她本身的经济条件还是可以的,是绝望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近些年,国家相继出台了对残障人士的补助政策,但王芳觉得,社会对残障人士的看法依然没有明显改变。
“一个社会如果觉得只有精英才有未来,那精英又有多少呢?如果人人都是精英,那也就不存在精英了不是吗?我们处在推崇功利的大环境中,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回到对生命价值本身的尊重,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外在的光环,只要他是个人,他就有价值。对每个生命都尊重的话,这些家庭就不会认为孩子是负担。”
脑瘫孩子有着和普通孩子一样的对快乐和幸福的向往
在脑瘫孩子身上也能学到很多东西,这是很多与脑瘫孩子真正有所接触的人才有的体会。
王芳举了一个例子。为了让脑瘫青年融入社区,安琪之家为他们在小区里买了房。但大家发现,小区里的很多设施不太方便。比如进入休闲区的通道是断桥似的石头,看起来美观,但对脑瘫人士来说是重重障碍,同时也阻碍了轮椅和婴儿车;便利店的台阶附近没有无障碍通道,对轮椅、婴儿车也很不友好。
在大家的建议下,小区开发商把“断桥”改成平实的吸水砖铺就的通道,并在活动区周围加了一圈栅栏保障安全;便利店附近也加装了无障碍坡道,不止轮椅,卸货车、婴儿车也可以方便进入。
“这些事情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他们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些我们熟视无睹的东西。”
公众教育培训的时候,安琪之家常常会做一个游戏加深体验,志愿者们有的扮演普通的男孩、女孩,有的扮演患有脑瘫的男孩、女孩,大家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因为条件和环境的不同,差距会越来越大。
对孩子们来说,他们有自己应该学习的课程,而对家长和社区来说,他们也有应该学习的课题。
“生命本身就是多元的,我们要创造一种社会文明,让多元的、不同的人都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按照自己舒服的方式生活。”
▌ 上帝的使命
要打破固有偏见,首先要为脑瘫群体融入主流社会创造机会。
很久之前,安琪之家就找到一所小学,希望可以开展合作,让脑瘫孩子在老师的陪同下每周去学校上半天课。一开始,安琪之家的孩子们常常要面对班上其他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对于其他孩子来说,他们也并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些特别的孩子交流与相处。但随着大家越来越熟悉,学校老师和同学都觉得大家可以彼此融合。
在学习上,虽然每周只上半天课,参加学校组织的考试时,安琪之家的孩子们成绩也不错。
经过在安琪之家的学习和训练,已经有脑瘫青年走上工作岗位,具备了自立能力。
阳阳(化名)是从孤儿院来到安琪之家的。因为脑瘫,阳阳小时候被父母遗弃,住到了孤儿院。后来,有一名爱心人士到孤儿院探访,觉得阳阳其实很聪明,于是把阳阳送到了安琪之家。在安琪之家,阳阳有了学拼音、学电脑的机会。
学校的老师每天陪阳阳去一所学校做行政助理,帮助她适应工作。现在,阳阳已经在北京的一家公益机构里找到了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
目前,安琪之家的规模扩大到3个校区,每年可以为100多个孩子提供康复训练、生活自理和职业培训服务。同时,王芳和河北、北京、山西脑瘫康复机构的负责人一同发起组建了“中国脑瘫康复教育网络”,成员机构遍布全国19个省区市,服务脑瘫儿童及孤儿近8万人。
一位曾经得到过安琪之家帮助的新疆女孩,来到安琪之家学习运作模式,回到新疆后,也开了一家康复机构。
王芳没想到自己可以走这么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当时做安琪之家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出于一个母亲的不忍。”
“人们常说孩子是天使,但当家长看到一个脑瘫的宝宝,他还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使吗?很多人会觉得这不是祝福,而是负担。我希望让大家知道,每个孩子都是天使。”
王芳常说两句话,一句是“苦难是化了妆的幸福”,另一句是“上帝给我们的都是原材料,我们自己要去搭建自己的人生。”
王芳是基督徒,她把帮助脑瘫孩子当成了上帝给自己的使命。
在WeWork创造者大赛上海站拿到冠军的那天,王芳回到安琪之家,迎来了大家的欢呼和拥抱。坐在旁边轮椅上的女儿朝着王芳竖起大拇指:“妈妈你真棒”。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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