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撰文/浮琪琪21世纪已过去两个十年。回溯1999年年末全球庆祝千禧年的光景,人们对即将到来的经济高速发展、信息爆炸开放的时代充满憧憬,期盼新时代一切都是崭新、有光的。然而,我们看到,过去的两个十年,并非预期般向好。经济增长逐渐放缓,全球化进程遭遇逆潮,国际政治变幻莫测,贫富差距不断增大,创新遭遇瓶颈,文化割裂对立,疫情绵延不绝,战争猝然爆发……大变局、不确定性成为时代特征,复杂多元的社会情绪、社会思潮裹挟人前进,身处其中的我们焦虑、冲突、撕裂、抑郁……这个社会怎么了?这些变化寓意着什么?如何在不确定性中寻求定力和方向?《社会创新家》专访了多伦多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刘思达。他是北京大学法学学士,芝加哥大学社会学博士,现任多伦多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兼任法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理论、法律社会学、职业社会学等。刘思达,多伦多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1分崩离析的世界与梦想《社会创新家》:疫情两年多了,你觉得这场疫情对现代世界及生活其中的人们,真正的影响和改变是什么?刘思达:我2020年底给《读书》杂志写过一篇文章《流不动的现代性》,认为曾经流动的现代性在这个病毒肆虐、政治两极分化、排外情绪高涨的年代流不动了。如今来看,当时自己还是过于乐观了,这次疫情所带来的并不只是短暂的停滞。我们每天都在讨论疫情,最常见的是讨论感染、死亡的数字,讨论疫情所造成的经济损失。这些问题当然很重要,但疫情对人的影响却没有被充分讨论。过去两年多的疫情深刻地改变了人与人之间互动的方式。人是社会性动物,天生有与他人交流、互动的需求,这种面对面的情感交流、肢体语言和在互动中所建立的信任和联结是无法被网络取代的。我在加拿大上了近两年的网课,前段时间才慢慢恢复线下授课。我第一次当面见到已经在视频上认识很久的学生时,居然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虚拟世界里看到的那些名字都是真实存在的吗?疫情将人们封闭起来,缺乏社群的联结和相互支持,对我们的心理健康都产生了很大影响。除此之外,疫情还打破了现代人对日常生活的基本预期。按福柯的说法,现代人的生活是被“规训”的,每个人每天的日程都很忙,对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很确定,现代人的生活高度依赖这种预期性,这对整个现代社会的运转都非常重要。而疫情期间,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能不能出门,能不能买到菜,甚至不知道何时身边的世界就不运转了。人对自己的生活和所处社会的基本预期没有了,这是非常可怕的。这次疫情也让我很深刻地体会到,没有什么能磨灭人对自由的向往。疫情是一次公共卫生危机,我们每个人的个体自由都受到了许多限制,为了公共利益和健康被迫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被迫放弃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是愿意接受这些限制的,但守规矩并不代表你不渴望更自由的生活。在空间和时间上,对个体自由的限制总是有度的,如果到了让人觉得没法生活下去的限度,即使再强大的国家、再严格的社区执行力,人也是会受不了的。在守规矩的同时,我们必须认识到也必须尊重每个人对个体自由的向往。《社会创新家》:提到规训,疫情期间确实感到身处各种规训中,觉得很不自由。刘思达:福柯在《规训与惩罚》里提到的规训,是人被规训了,变得很听话,但不知道是谁规训的你,也看不见权力到底在哪里。这种规训与传统社会学意义上的权力不一样,不是韦伯或马克思所谓的强制压迫的概念,而是一种弥散的、看不见的规训。比如现在的人工智能、健康码,就更像是这种弥散性的规训,权力隐藏在技术后面,从而实现对人的控制。疫情前期加拿大政府花费几千万开发了一个类似健康码的App,但不强制使用,实际上用的人很少,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后来又出台了一个疫苗护照来进行管制,但只持续了几个月,疫情缓解后疫苗护照也马上被取消了。类似这样的管控措施,应该是疫情期间的一个临时性的东西,是所谓“紧急性权力”(emergen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