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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两周年反思】煤矿诗人陈年喜:思考遥远的东西,没用,也危险

浮琪琪 社会创新家 2022-06-11


撰文/浮琪琪


2019年12月初,武汉爆发“不明肺炎”,2020年1月7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判定“不明肺炎”为新型冠状病毒。随后1月23日,武汉“封城”,3月11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疫情构成“全球大流行”。


谁都未能料到,这场全球疫情竟然绵延两年,造成全球505万人死亡。疫情给全人类带来的,在消逝的生命之外,多的是更隐蔽、更多层次的影响,无论是在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心理上,无论是在环境、行业还是家庭、个人上。


疫情究竟改变了什么?如果说一年前我们还身处其中,茫茫然未觉其味,对疫情盲目乐观以至于无法思考疫情的深远影响。而今,疫情爆发两周年之际,是时候重新审视这场始料未及、波及全球的疫情,它到底改变了什么?带来了什么?


我们采访了诗人陈年喜,他生于1970年,陕西省丹凤县桃坪镇金湾村人,曾从事矿山爆破工作十六年,创作诗集《炸裂志》,和非虚构《微尘》、《活着就是冲天一喊》等文集,曾获首届中国工人诗人桂冠奖,2020年确诊尘肺,现为自由职业者。


陈年喜



1疫情像一只手,揭开了“虚妄”与“隐蔽”


《社会创新家》:疫情两周年了,您怎么理解这场大疫情?


陈年喜:疫情严重影响了人们的生活,从每个个体到世界格局,像是一只手,揭开了世界原本隐蔽的许多东西:政治的、经济的、人性的各种本质、矛盾、问题和虚妄。


《社会创新家》:还记得疫情刚起来时,当时您在哪里?在做什么?何时认识到疫情比想象中严重?


陈年喜:疫情出现时,我还在贵州一家企业做文案工作,因为地方偏僻,没有太多人注意到疫情,日子还算平静,企业和个人还有许多企划。


一个月后的20202月,疫情加剧,武汉疫情大爆发,这时我才真正感觉到了疫情的严重。


《社会创新家》:疫情这两年,您的生活日常是一种什么样的节奏和状态?身处疫情的心境经历了哪些变化?


陈年喜:疫情两年来,我除了住在老家,也去全国各地做过多场文学活动,但每次都来去匆匆。总之,我的生活节奏是迟滞的,但很平静,对疫情再焦虑也无能为力。


当然,疫情也浇灭了我的很多想法,比如出行和生活计划。


心境要说有变化,那就是多了敬畏之心,人真的并不强大,很渺小脆弱,人们需要彼此善待。当然我也会感到焦虑,焦虑大多与疫情无关,是来自身体、生活方面的焦虑。


《社会创新家》:身体方面,您指的是2020年确诊尘肺病么?现在身体状况和心绪怎么样?


陈年喜:现在身体情况不太好,尘肺病不可逆,没有治疗终期,也没有治疗方法,医学的发展一直是顾此失彼的。我担心家人和孩子,孩子待在学校,更加封闭,与生活脱轨。


但我并不怎么悲观,因为悲观也没有用。


《社会创新家》:通常焦虑的时候,您怎么缓解?


陈年喜:我缓解焦虑的方式很多,比如刷抖音。抖音是个大型社会现场,里面充斥各种生活场景和信息,是一个好窗口。


这两年,我写得特别少,感觉无话可说。空余时间,我读了三本杜甫的传记,从诗歌和诗人来了解唐朝,感觉比很多史料靠谱。


《社会创新家》:在疫情这个特殊时期,会想到自己以往写过的哪些诗句吗?


陈年喜:写诗就是呈现自己的思考、情感与生活的细节。人都有一片自己的家园,也应该让每个人有一片自己的家园,独立经营不被侵犯。


我想到很多写过的诗,比如《京西记》里的一节:京西之幽/无疑是富有的/有足够的现代可供挥霍/无数条道路从这里出发/而出发者并不清楚要去向哪里。年轻时的思绪还是开阔的/而思想随年龄日渐消磨。


《社会创新家》:谈及疫情的影响,您能体会到的疫情的改变、影响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陈年喜:疫情影响最大的是经济,而经济又影响了很多方面。最生动的影响是,人都不敢乱花钱了,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疫情还会怎么样发展,大家心里都很恐惧。


疫情打击了很多信心,比如人对医疗科技的信心。我个人的心情也一样,没有了很多信心,总是很无奈。从消费上,都压缩了,生活变得节俭。我一直不反对爱人在老家种地,那是最后的退路。



2

原本就存在的问题被疫情“背锅”




《社会创新家》:您所处的环境及环境里的人,他们受疫情影响大吗?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


陈年喜:我所处的环境里,疫情之下,人们并没有很夸张,还是照常生活。


不过,许多矿山停产了,尤其是国外不能去了,或者滞留国外不能回来。这些人见惯生活,没有那么矫情,不过他们确实是受疫情影响最大的群体。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为了控制疫情,我们采取的“一刀切”的做法。


当时我所在的地方,周围药店都不能卖消炎药、感冒药,这影响了很多人。比如我儿子放假在家,阑尾炎发炎,到药店不给消炎药,拖了一天,化浓了,只有手术。


有些规定很矛盾,互不信任,比如有时测体温是依据,有时测核酸是依据,但有时这些什么用都没有。很多方面很幼稚。


《社会创新家》:您会感到愤怒吗?如何消解自己的不理解或抑郁的情绪。


陈年喜:很多事让人愤怒,但又很无力。凡事退一步就过去了,让自己麻木。人生就是激动到麻木的过程。


我做的最多的还是读点书,写些东西,本来我的生活也是这样。其实,可能很多社会和生活造成的心理问题,被推卸到疫情上,很多原本就存在的问题被疫情掩盖和背锅了


《社会创新家》:您的意思是,疫情其实某种程度,是起到麻醉剂的效果?


陈年喜:事有不顺,不找内因找外因,这是人性使然,大到社会、政治亦然,这是人类的致命弱点。


人的非神性决定了人类不可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所以就有了不断改革或者革命。这样说有点远了。总之,当苦难来临,我们对此无力时,总需要一些理由。


《社会创新家》:国外心理学家做过一个调研,讲到疫情期间人心理问题高发,被限制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或条件,会让人有一种时间的扭曲感,“每一天都像是新鲜的永恒。”您的体会是怎么样的?


陈年喜:不是每个人都很敏感,敏感某种程度是一种矫情吧。我的同行在矿山,他们在一座山上一住半年、一年,下山都难,形同围城,也没听说谁心理怎么样了。


敏感也要资本。


我觉得很多东西都被放大了,今天躺平的不仅是身体,包括年轻人,也能逆来顺受了。


《社会创新家》:您怎么看待这种逆来顺受的姿态?


陈年喜:逆来顺受也是一种生存智慧吧,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但也需要有一个底线。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有自己的内心坚持。



3

疫情让人少一些“膨胀”




《社会创新家》:疫情让人慢下来,有时间思考一些以往没有机会思考的问题。您这两年有在思考哪些问题或议题吗?


陈年喜:我思考的还是如何在生存的夹缝中活下来。其实,大家都一样。思考太遥远的东西,没有用,也危险。


一点点去做,不要想太多,人的判断有时候是很幼稚的,特别是与事实之间。知识与知识之间并不互通。


《社会创新家》:疫情让很多人开始惜命,觉得生命无常应当珍惜。


陈年喜:生死无常,生活具体。彼此相近又相离。平常心,平常生,我不喜欢一惊一乍的人生和态度。


《社会创新家》:疫情放大了人性的很多个侧面,这点您有哪些体会?


陈年喜:从来没有一个时代的人性是如此分化、撕裂的。今天是一个非常缺乏常识的时期,因为没有一个常识的基准,人们钻进各自的牛角尖。“进化”其实用在人性和思维方面是不太成立的,只能叫“分化”,因为让其分化的条件太充分了。


《社会创新家》:很少有人谈到疫情的积极面向,您有从疫情中感到什么比较难得的、积极性的东西吗?


陈年喜:疫情唯一的积极面,可能是让人少一些膨胀吧。这个世界太膨胀了。


《社会创新家》:假如没有疫情,您会与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会在做什么?


陈年喜:没有疫情,我还是原来的生活。疫情结束了,我还是该干嘛干嘛,能干嘛干嘛。所有人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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