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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华 | 男子气概、探险与海洛因
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没钱,不好耍。想跑出去外头看看,去赚钱。……不怕警察,警察抓不到,怕就耍不到了嘛!偷得到钱,外头就好耍。我常常回家,在家天天想出去,好朋友都在成都耍嘛!我的技术有点好,只有被劳改一次。
以前传说和汉族打来打去。以前没解放时,有仇恨才去偷你。爷爷那代和汉族有仇,所以一代传一代吧,才说偷汉族的不羞。彝族有句话,祖先传下来的:“石头不能当枕头,汉族不能做朋友。”
十八岁的时候我就讲的上话了,因为有些彝族的彝话也不懂!我从小就去听德古、克智(传统辩士)讲话,所以他们的话我会说。85年我第一次调解,那时昭觉(县城附近来)的在南站,利姆在北站。昭觉的去北站被打,北站的来南站又被打,打来打去。我也去打,打了一天一夜,拿棒棒、石头打。警察那时候不管的,我们在城市边边的堤路旁打,他们(打的)有点凶了。因为互相打架的我有认识的人,打架就叫我去解决。对方找了阿苏家的和我两人当德古,在城市的边边上,兄弟开会,有几百人吧!大家买酒、吃饭,说过去的事了了。凑钱给受伤的人。后来就好了,很多人是亲戚嘛!
十七、八岁的时候去成都耍过,没有出去打过工。那时候太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就被骗出去了。在那里,心里都跳起来了,伤心啊!不是我们的家乡嘛!给人骗去的,说出去偷、耍,就被骗去了。后来偷不到,没有经验,偷不到。肚子饿,心都痛死了,肚子也饿死了。我那时想要是回家了,再也不要出去了。后来偷到东西的人给我钱回来,我再也不要出去了。……偷得到的就觉得好耍,偷不到的就不好耍。……我在那里没有吸毒,有钱的人才能吸毒。
以前一口都没吸过的没有啊!以前年轻人你不吸毒看不起你。以前吃这个好耍,朋友来,我杀猪给朋友,朋友不高兴。买这个给他就高兴了!
我上过瘾,老实告诉你,我进过戒毒所,在成都戒毒所关过三个月,出来没有交钱。昭觉(戒毒所)要交钱的,给不起钱要去劳教,我都知道,因为昭觉近嘛!可以向家里要钱。……成都戒毒所的条件好一些,但差不多可怕,给我们吃戒毒药,不知叫什么名字,红色的药和开水和在一起喝,早、晚一次,几天就不吃了。一天吃三顿饭。公安不打我们,但犯人打,老的打新来的,不分民族,公安知道犯人在打但不管。……不知道为什么老的要打新来的,可能关烦了,想出去吧?……一间关十几个人,……汉族的多。……我的肋骨被打断过,我打不赢人也说不赢人,我活该嘛!谁叫我吸毒!……我和你说,不到十几年,毒是戒不掉的,我喝醉酒了还是偶尔会吸一口。
在外头死的,都在外面烧了带回骨头。有钱的就在殡仪馆烧,要两千元。没钱的就在野外偷偷烧了。这一带我只有听过一个带回来烧的,在外头烧了四、五十个了。我烧了八个人,两个勒伍家的,六个曲比家的,家里都没钱,拜托我去外头烧了带回来。
在西安烧那次,在郊区烧的,买了20斤四季豆放了汽油,半小时就烧完。烧到一半,武警来了,说我们杀人灭尸,抓到派出所。我说:“我没有杀人,这是我兄弟呢!我们彝族都是这样烧的。”我给他们昭觉派出所的电话,还有死掉的(人)户口本,他们打电话去问,昭觉(派出所)说了彝族都是这样烧尸体,才没有抓我们坐牢。
我去了西安好多次,那儿的派出所都认得我了,看到我就说以后不能烧了,要到殡仪馆去,不然要抓我。我说他们吸毒家里穷得很,没钱去殡仪馆,问派出所能不能找民政局送去殡仪馆烧?公安局说民政局只烧没有家属的。我以后不敢在西安烧了,会说我杀人!……大家一要帮忙(烧)就找我,我一直做这个没钱赚哪!……吸毒的(骨头)很多是黑的,没有吸毒的骨头是白的。
还有一次,我们在西安叫了一辆车把尸体载到郊区去烧,没有让司机发现。但后来有人告诉司机了,司机又回头来找我们,说他一家大小都靠这辆车吃饭哪!他不敢要那辆车了,要我们赔他,他把车给我们。我们没钱要他的车哪!最后赔了他500元他才走。
93年第一次去成都耍,我现在(2005年)29岁了,那时17岁,还没初中毕业,我19岁初中毕业。第一学期暑假我就自己到成都耍,去成都找我舅舅,那时他们在成都偷东西。我第一次去没有偷东西,他们不准我偷。我后来又去,一共去了三、四次,第三次去成都的时候开始吸毒了,那时22岁。23岁就去劳教,因为吸毒,在成都关了一年。……我劳教过两次、劳改一次,2003、04那一次劳改把我整惨了,在重庆,去修路做工,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有时十二点才回去。2004年劳改出来后我又去重庆耍了,今年三月才回来。
(笑)现在终于怕了!我爸不准我走了,说我走了,我爸、我妈、我的老婆孩子都要和我一起走。……其实说起来也不是怕,而是担心我的爸爸妈妈,我已死了一个哥哥,2001年吸毒在外头被一个兄弟打死了。……我今年(2005)才戒毒的。……我回来后,卫生院的医生到我家来,说我的名字上了(艾滋)花名册,要我去参加卫生教育。……怕什么!死了就死了,待在家里死,他们,我爸我妈也心甘情愿了。
专题策划人:Mikasa(厦门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