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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笔下的端午节

鲁迅 李强好书伴读 2021-04-11


鲁迅笔下的端午节

文:鲁迅 编:李强三丰

又到了一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个端午节与往年不太一样:瘟疫、洪水、国际冲突、经济动荡世界在危机中起伏
 
这让我想起了1922年鲁迅先生发表的短片小说《端午节》。
 
那同样是一个动荡年节这篇小说虽名为《端午节》,却未提及端午节一个字,但先生所言所想,以前有的,我们现在依然存在
 
李强好书伴读特别分享这篇小说,透过鲁迅先生的眼审视一个时代的面貌。
 
方玄绰近来爱说“差不多”这一句话,不但说,还盘据在他脑里。
 
他最初说的是“都一样”,后来大约觉得欠稳当了,便改为“差不多”,一直使用到现在。
 
他自从发见了这一句平凡的警句以后,虽然引起了不少的新感慨,同时却也到许多新慰安。
 
譬如看见老辈威压青年,是要愤愤的,但现在却就转念道,将来这少年有了儿孙时,大抵也要摆这架子的罢,便再没有什么不平了。
 
又如看见兵士打车夫,也要愤愤的,但现在也就转念道,倘使这车夫当了兵,这兵拉了车,大抵也就这么打,便再也不放在心上了。
 
这“差不多说”最初公表的时候是在学校的讲堂上,说到“古今人不相远”,说到各色人等的“性相近”,牵扯到学生和官僚身上,大发其议论道:
 
“现在社会上时髦的都通行骂官僚,而学生骂得尤利害。然而官僚并不是天生的特别种族,就是平民变就的。……便是学生团体新办的许多事业,不是也已经难免出弊病,大半烟消火灭了么?差不多的。但中国将来之可虑就在此……”
 


散坐在讲堂里的二十多个听讲者,有的怅然了,以为这话对;有的勃然了,大约是以为侮辱了神圣的青年;有几个却对他微笑了,大约以为这是他替自己的辩解:因为方玄绰就是兼做官僚的。
 
而其实却是都错误。这不过是他的一种新不平;虽说不平,又只是他的一种安分的空论。
 
总长冤他有神经病,只要地位还不至于动摇,他决不开一开口;教员的薪水欠到大半年了,只要别有官俸支持,他也决不开一开口。
 
不但不开口,当教员联合索薪的时候,他还暗地里以为欠斟酌,太嚷嚷;直到听得同寮过分的奚落他们了,这才略有些小感慨。
 
后来一转念,这或者因为自己正缺钱,而别的官并不兼做教员的缘故罢,于是就释然了。
 
他虽然也缺钱,但从没有加入教员的团体内,大家议决罢课,可是不去上课了。
 
政府说“上了课才给钱”,他才略恨他们用果子耍猴子;一个大教育家说道“教员一手挟书包一手要钱不高尚”,他才对于自己太太正式的发牢骚了。
 
“喂,怎么只有两盘?”听了“不高尚说”这一日的晚餐时候,他看着菜蔬对太太说。
 
“可是上月领来的一成半都完了……昨天的米,也还是好容易才赊来的呢。”伊站在桌旁脸对着他说。
 
“你看,还说教书的要薪水是卑鄙哩。这种东西似乎连人要吃饭,饭要米做,米要钱买这一点粗浅事情都不知道……”
 
“对啦。没有钱怎么买米,没有米怎么煮……”
 
他两颊都鼓起来了,仿佛气恼这答案正和他的议论“差不多”,近乎随声附和模样;接着便将头转向别一面去了,依据习惯法,这是宣告讨论中止的表示。
 


待到凄风冷雨这一天,教员们因为向政府去索欠薪,在新华门前烂泥里被国军打得头破血出之后,倒居然也发了一点薪水。
 
方玄绰不费举手之劳的领了钱,酌还些旧债,却还缺一大笔款,这是因为官俸也颇有些拖欠了。
 
所以大家主张继续罢课的时候,他虽然仍未到场,事后却尤其心悦诚服的确守了公共的决议。
 
然而政府竟又付钱,学校也就开课了。但在前几天,却有学生总会上一个呈文给政府,说“教员倘若不上课,便要付欠薪。”
 
这虽然并无效,而方玄绰却忽而记起前回政府所说的“上了课才给钱”的话来,“差不多”这一个影子在他眼前又一幌,而且并不消灭,于是他便在讲堂上公表了。
 
可见如果将“差不多说”锻炼罗织起来,自然也可以判作一种挟带私心的不平,但总不能说是专为自己做官的辩解。
 
只是每到这些时,他又常常喜欢拉上中国将来的命运之类的问题,一不小心,便连自己也以为是一个忧国的志士;人们是每苦于没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差不多”的事实又发生了,政府当初虽只不理那些招人头痛的教员,后来竟不理到无关痛痒的官吏,欠而又欠,终于逼得先前鄙薄教员要钱的好官,也很有几员化为索薪大会里的骁将了。
 
惟有几种日报上却很发了些鄙薄讥笑他们的文字。方玄绰也毫不为奇,毫不介意,因为他根据“差不多说”,知道这是新闻记者缺少润笔的缘故,万一政府或是阔人停了津贴,他们多半也要开大会的。
 
他既已表同情于教员的索薪,自然也赞成同寮的索俸,然而他仍安坐在衙门中,照例的并不一同去讨债。
 
至于有人疑心他孤高,那可也不过是一种误解罢了。
 
他自己说,他是自从出世以来,只有人向他来要债,他从没有向人去讨过债,所以这一端是“非其所长”。
 
而且他是不敢见手握经经济之权的人物,这种人待到失了权势之后,大讲佛学的时候,固然也很是“蔼然可亲”,但还在宝座上时,却总是一副阎王脸,将别人都当奴才看,自以为手操着你们这些穷小子们的生杀之权。
 
他因此不敢见,也不愿见他们。这种脾气,虽然有时连自己也觉得是孤高,但往往同时也疑心这其实是没本领。
 
到了阴历五月初四的午前,他一回来,太太便将一叠账单塞在他的鼻子跟前,这也是往常所没有的。
 


“一总总得一百八十块钱才够开消……发了么?”伊说。
 
“哼,我明天不做官了。钱的支票是领来的了,可是索薪大会的代表不发放,先说是没有同去的人都不发,后来又说是要到他们跟前去亲领。他们今天单捏着支票,就变了阎王脸了,我实在怕看见……我钱也不要了,官也不做了,这样无限量的卑屈……”
 
方太太见了这少见的义愤,倒有些愕然了,但也就沉静下来。
 
“我想,还不如去亲领罢,这算什么呢。”伊看着他的脸说。
 
“我不去!这是官俸,不是赏钱,照例应该由会计科送来的。”
 
“可是不送来又怎么好呢……哦,昨夜忘记说了,孩子们说那学费,学校里已经催过好几次了,说是倘若再不缴……”
 
“胡说!做老子的办事教书都不给钱,儿子去念几句书倒要钱?”
 
觉得他已经不很顾忌道理,似乎就要将自己当作校长来出气,犯不上,便不再言语了。
 
两个默默的吃了午饭。他想了一会,又懊恼的出去了。
 
照旧例,近年是每逢节根或年关的前一天,他一定须在夜里的十二点钟才回家,一面走,一面掏着怀中,一面大声的叫道,“喂,领来了!”
 
于是递给伊一叠簇新的中交票,脸上很有些得意的形色。谁知道初四这一天却破了例,他不到七点钟便回家来。
 
方太太很惊疑,以为他竟已辞了职了,但暗暗地察看他脸上,却也并不见有什么格外倒运的神情。
 
“怎么了?……这样早?……”伊看定了他说。
 
“发不及了,领不出了,银行已经关了门,得等初八。”
 
“亲领?……”伊惴惴的问。
 
“亲领这一层也已经取消了,听说仍旧由会计科分送。可是银行今天已经关了门,休息三天,得等到初八的上午。”
 
他坐下,眼睛看着地面了,喝过一口茶,才又慢慢的开口说,“幸而衙门里也没有什么问题了,大约到初八就准有钱……向不相干的亲戚朋友去借钱,实在是一件烦难事。
 
我午后硬着头皮去寻金永生,谈了一会,他先恭维我不去索薪,不肯亲领,非常之清高,一个人正应该这样做;待到知道我想要向他通融五十元,就像我在他嘴里塞了一大把盐似的,凡有脸上可以打皱的地迫都打起皱来,说房租怎样的收不起,买卖怎样的赔本,在同事面前亲身领款,也不算什么的,即刻将我支使出来了。”
 


“这样紧急的节根,谁还肯借出钱去呢。”方太太却只淡淡的说,并没有什么慨然。
 
方玄绰低下头来了,觉得这也无怪其然的,况且自己和金永生本来很疏远。
 
他接着就记起去年年关的事来,那时有一个同乡来借十块钱,他其时明明已经收到了衙门的领款凭单的了,因为死怕这人将来未必会还钱,便装了副为难的神色,说道衙门里既然领不到俸钱,学校里又不发薪水,实在“爱莫能助”,将他空手送走了。
 
他虽然自已并不看见装了怎样的脸,但此时却觉得很局促,嘴唇微微一动,又摇一摇头。
 
然而不多久,他忽而恍然大悟似的发命令了:叫小厮即刻上街去赊一瓶莲花白。他知道店家希图明天多还帐,大抵是不敢不赊的,假如不赊,则明天分文不还,正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莲花白竟赊来了,他喝了两杯,青白色的脸上泛了红,吃完饭,又颇有些高兴了,他点上一枝大号哈德门香烟,从桌上抓起一本《尝试集》来,躺在床上就要看。
 
“那么明天怎么对付店家呢?”方太太追上去,站在床面前看着他的脸说。
 
“店家?……叫他们初八的下半天来。”
 
“我可不能这么说。他们不相信,不答应的。”
 
“有什么不相信。他们可以问去,全衙门里什么人也没有领到,都得初八!”
 
他戟着第二个指头在帐子里的空中画了一个半圆,方太太跟着指头也看了一个半圆,只见这手便去翻开了《尝试集》。
 
方太太见他强横到出乎情理之外了,也暂时开不得口。
 
“我想,这模样是闹不下去的,将来总得想点法,做点什么别的事……”伊终于寻到了别的路,说。
 
“什么法呢?我‘文不像誊录生,武不像救火兵’,别的做什么?”
 
“你不是给上海的书铺子做过文章么?”
 
“上海的书铺子?买稿要一个一个的算字,空格不算数。你看我做在那里的白话诗去,空白有多少,怕只值三百大钱一本罢。收版权税又半年六月没消息,‘远水救不得近火’,谁耐烦。”
 
“那么,给这里的报馆里……”
 
“给报馆里?便在这里很大的报馆里,我靠着一个学生在那里做编辑的大情面,一千字也就是这几个钱,即使一早做到夜,能够养活你们么?况且我肚子里也没有这许多文章。”
 
“那么,过了节怎么办呢?”
 
“过了节么?——仍旧做官……明天店家来要钱,你只要说初八的下午。”
 
他又要看《尝试集》了。方太太怕失了机会,连忙吞吞吐吐的说:
 
“我想,过了节,到了初八,我们……倒不如去买一张彩票……”
 
“胡说!会说这样无教育的……”
 

这时候,他忽而又记起被金永生支使出来以后的事了。那时他惘惘的走过稻香村,看店门口竖着许多斗大的字的广告道“头彩几万元”,仿佛记得心里也一动,或者也许放慢了脚步的罢。
 
但似乎因为舍不得皮夹里仅存的六角钱,所以竟也毅然决然的走远了。他脸色一变,方太太料想他是在恼着伊的无教育,便赶紧退开,没有说完话。方玄绰也没有说完话,将腰一伸,咿咿呜呜的就念《尝试集》。
 

 

故事中方玄绰卷入“索薪水”事件,鲁迅先生也曾参与,但无果而返。1922年他以此为题材,写了这篇《端午节》。
 
得过且过,懦弱自私,又端着虚假气节的酸腐书生,不仅是时代群像,更是延续至今的精神顽疾。
 
鲁迅先生一直对时代和精神的问题,发出呐喊。他的价值是照亮我们,但我们愿意被照亮吗?
 
若我们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就无法读到真实的鲁迅。然若我们不读鲁迅,我们又何以透过他清凌的眼摆正我们自己的位置?
 
为此先知书店诚荐《鲁迅作品全集》,但市面上鲁迅书籍版本较多,质量参差不齐。为此我们选择了无删改版,豆瓣评分9.8。蔡元培先生亲自作序,编委和编辑包括:胡适、茅盾、周作人、郑振铎、唐弢等一代文化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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