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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国的药方”:胡适与鲁迅的分水岭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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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国的药方”
胡适与鲁迅的分水岭在哪里?
文:孟青山  编:先知书店

鲁迅,胡适,中国近代史上的两座文化高峰。

在新文化运动中,他们俩都是旗手,相互欣赏,并肩前行;然而不久,这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以致相互对峙。

在他们生命的最后岁月,战斗了一生的鲁迅说:我一个也不宽恕;而矢志追求自由的胡适说: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一个时代能够同时容纳鲁迅与胡适,这本身就是一道奇观。

那么,他们俩究竟有着怎样的分歧?在他们身上为什么会形成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在今天,我们到底需要鲁迅还是胡适?或者两个都需要,一个也不能少?


▌民国双子星:相似的人生,一样的斗士

梳理早年的经历,这两个人有着太多的相似。

鲁迅生于1881年,胡适生于1891年,他们俩刚好相差十岁。鲁迅的故乡绍兴和胡适的老家徽州,都堪称当时中国的文化重镇。他们都出生于官宦之家,自小都具备一定的读书条件,事实上,这些条件也促成了他们。

▲鲁迅故居与胡适故居

但很快,两个人都遭遇到父亲去世、家道中落的境况,在世事的磨难中,他们俩分别走向出国留学的道路。

留学之前,守寡的母亲早早为他们订下没文化、小脚、年龄还比他们大的媳妇。留学期间,母亲们不断逼婚,甚至以“母病速归”的电报骗取他们早点回来就范。在外面无论多么激进与新潮,回到家里,他们就是中国式的大孝子,默默接受母亲安排的无爱的婚姻。

1906年夏天,在订婚的第八个年头,25岁的鲁迅与28岁的朱安成亲;1917年冬天,在订婚的第十四个年头,26岁的胡适与27岁的江冬秀结婚。

鲁迅说,我不知什么是爱,我是为老太太娶媳妇;而胡适,他一面在杂志上抨击旧礼教,一面却心甘情愿成为旧礼教的牺牲品。

鲁迅与胡适相识于1918年。

此前一年,应主编陈独秀之约,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最先拉开白话文运动的序幕;隔年,鲁迅在这本杂志上发表《狂人日记》,一时,中国文化界掀起狂飙巨澜。

▲在《新青年》发表的鲁迅的《狂人日记》和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

相识之后的前六年,堪称鲁迅与胡适的“蜜月期”。

鲁迅说,胡适倡导的白话文运动,使“无声的中国”变为“有声的中国”;而胡适对鲁迅总是怀着“最诚意的敬爱”,称《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

同为北大教授,又同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他们俩自然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反对文言文,反对旧道德和旧礼教,提倡德先生和赛先生等等,他们喊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那时,胡适有事没事就到八道湾的鲁迅家里坐坐,吃吃朱安烹调的绍兴菜。而鲁迅在他的日记里有关他们交往的文字记录就有50处之多。

那六年,真挚的个性、文人的磅礴气质以及文学追求上的纯粹,让他们之间的友谊散发着难得的人文精神。


▌救国的药方:鲁迅“医治灵魂”,胡适“变革制度”

然而,他们的不同似乎是命中注定,这从他们早年的求学路径就可以得窥一斑。
父亲死后,鲁迅跑到南京去读免费学校。

一个偶然的机会,学校要挑5名学生去日本留学,他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得以东渡日本。在日本,他先学医,后从文。


这个转向,乃是我们熟悉的《藤野先生》中的一幕:鲁迅看了一个幻灯片,日本人要杀一个中国人,一群麻木不仁的中国人在围观。

这场景使他认识到,医治灵魂远比医治身体重要。

那时,一大批流亡革命家或倾向于革命的改良派聚集在日本:孙中山、章太炎、邹容、梁启超……

在这些人的影响下,鲁迅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革命气息,尤其是读到邹容的《革命军》后,他毅然决然地第一个剪掉了辫子。

革命,就这样天然地与他亲近。

而少年胡适在上海读书,上海是那时中国最包容的城市,他不仅在这里读书读报,英语也学得溜溜的。

就在这时,美国返还庚子赔款,这笔钱被用于中国官派学生到美国留学。胡适抓住第二批的机会参加考试,以招收70名中的第55名得以远涉美国。

在美国七年,他先后就读于康奈尔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由学农转为学文。他经历了两次美国总统大选,为美国的选举制度所折服。

从此,他认为欧美的制度文明才是改变贫穷落后中国的良方。

他师从哲学大师杜威,在杜威的决定性影响下,形成了后来著名的“多研究问题,少谈些主义”的思想。



▌看问题的角度,决定了两人根本的不同

鲁迅与胡适看问题角度的不同,其实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年就约略可见了。

当时,在《新青年》当编辑的钱玄同故意以读者的身份给《新青年》编辑部写信,罗列很多复古派反对新文化运动的言论,然后由同样在杂志社当编辑的刘半农回信逐一批驳。两封信同时刊登在《新青年》上。

掺不得沙子的胡适认为,这种“双簧戏”是轻薄之举,而鲁迅则认为此举无可非议。

鲁迅致力于国民性的批判,对社会的黑暗面,他以笔为矛,将其一一戳破,并用辛辣的语言进行讽刺,不给其留有一点余地;相比之下,胡适就要表现得大度和温和得多,他也指出国家和社会的弊病,但用语婉转,总是希望通过改良来完善。

鲁迅支持学生运动,但凡学生为国事上街,他必定为之鼓与呼。胡适则反对任何情况下的学生运动,认为学生要把精力放在做学问上,上街不仅救不了国,还是放弃青年人应有责任的行为。

革命,在鲁迅眼里,乃是为真理不惜赴汤蹈火,乃是金刚怒目式的呐喊与抗争,乃是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他后来成为左联的精神领袖,势所必然。

▲鲁迅与青年畅谈

而在胡适那里,革命就是暴力和抢劫,最终不过以暴易暴。他追求公平、公正、平等,但是在达观、宽容、平静、深邃的心态下进行。正是基于此,他得以成为新月派的实际领袖。

胡适曾去见废帝溥仪,鲁迅写文讽刺他,说这是要向皇上献“治国平天下”的计策。在《忆刘半农君》中,鲁迅对胡适极尽讽刺。

他说,如果有人说刘半农是“浅”,那么有的人就是“烂泥的深渊”,这“烂泥的深渊”指谁不言自明。在《出卖灵魂的秘诀》中,鲁迅直接点名“胡适博士不愧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军师”,当军师是他“出卖灵魂的唯一秘诀”。

胡适对鲁迅的讥讽抨击,从不使只字辩解,相反,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总是表达自己对鲁迅一直以来的尊敬。

当陈西滢说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抄袭日本人盐谷温的作品,并以此攻击鲁迅时,胡适站出来,说“鲁迅抄袭盐谷温,真是万分的冤枉”。为还鲁迅一个公道,他建议最好由陈西滢自己出来写一篇短文澄清。

鲁迅去世后,苏雪林写信给胡适,骂鲁迅是“刻骨残毒的刀笔吏,阴险无比,人格卑污无比的小人”,她声称要“向鲁党宣战”。胡适不仅不赞同她,还指出她不可攻击一个人的私人行为。

他认为,评价一个人,一定要“持平”。

怎么持平呢?他说:“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他指出,鲁迅自有他的长处,如他早年的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

▲1930年代,胡适与友人们合影

鲁迅身后,蔡元培等筹划出版《鲁迅全集》,打算请商务印书馆出版,但没有人能认识那里的人。他们找到胡适,胡适尽心尽力,专门写介绍信让许广平去接洽。

做人做到这个地步,应该还可以吧?


鲁迅如燃烧的野火,胡适如温婉的海水

鲁迅要跟胡适论战,奈何胡适闭门不出,这种论战就变得无趣。但要说到鲁迅跟当时文坛其他人的论战,那真是数都数不过来。鲁迅自己说过:横眉冷对千夫指。诚哉斯言。

鲁迅在《拿来主义》里有一段话:

譬如罢,我们之中的一个穷青年,因为祖上的阴功(姑且让我这么说说罢),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抢来的,或合法继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那么,怎么办呢?我想,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

这段话讽刺的是邵洵美。邵洵美出身于晚清重臣之家,曾留学英国,他的妻子是清末首富盛宣怀的孙女。两家无论从家世还是从财富来看,都够得上平起平坐。
这个邵洵美一向对鲁迅恭敬有加,有一次他请鲁迅和萧伯纳一起吃饭,吃完饭,因为下雨,他还开车送鲁迅回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文坛新星,鲁迅却说他是个“穷青年”,他的宅子是“做了女婿换来的”,令他有苦难言。

被鲁迅骂得最狠的恐怕要数梁实秋了,著名的“痛打落水狗”,这“落水狗”的帽子就是送给这个留美归来的高材生的。还有一顶帽子,是左联的冯乃超送给梁实秋的,叫“资本家的走狗”。

梁写文回应后,鲁迅劲头上来了。他说还没有打中梁的命脉,于是一挥而就《“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个形容词“乏”,使得这篇文章在后来的大陆教科书里作为课文呆了数十年,梁实秋的“丑恶”形象也跟着固化在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脑海。


与鲁迅的“睚眦必报”相比,胡适从来不挑起与任何人的骂战。虽然胡适挨骂的头衔很多:走狗、汉奸、竖儒、反革命、叛国者、丧行文人、无耻文人、胡说博士、最下贱的中国人等等。

但他满不在乎,不以为意,甚至如果有谁骂得不好,他反而替谁着急。郁达夫刚出道那会,他在一篇文章里含沙射影,指责胡适跟着外国来华名人跑来跑去,把几个外国人的演说糊里糊涂地翻译翻译,就算新思想家了。

胡适看到后,只是婉转地表白了一下,谁知竟激起郭沫若也来帮腔。胡适直接写信给郁达夫,表达他爱惜少年天才,愿与他做诤友。之后,他又亲自登门拜访郁达夫,与他尽释前嫌。那天,包括郭沫若在内,几个人交谈饮酒,郭沫若得知胡适曾多日诵读他的《女神》,竟兴奋地拥抱亲吻起胡适来。


▌观念的分水岭:鲁迅冷峻而决绝,胡适自由而悲悯

细细考究,在对待小脚妻子的问题上,鲁迅与胡适也是判然有别。

鲁迅忠实践行“为老太太娶媳妇”这句话。与朱安成亲后,他虽然也把朱安带到北京,但从来没有碰过她,也没有正眼瞧过她。

在朱安数十年的悲苦日子里,看不到鲁迅曾对她动过恻隐之心。他与许广平同居生子,也视同朱安如空气般的存在。在鲁迅看来,朱安既然是旧礼教带来的产物,那么朱安本身就形同旧礼教。

▲鲁迅与胡适

没错,胡适是以“上断头台”的心情走进他的包办婚姻的。

但在婚后他接受了现实,不仅与江冬秀生下二男一女,带着江冬秀老家、北京、美国、台湾来回地搬家,还与她实现了白头偕老。

虽然也曾有过非分之想,但在属虎的江冬秀的咆哮之下,属兔的胡适只得乖乖收心。对于胡适来说,江冬秀是旧礼教带来的产物,但这不是江冬秀本人的错,所以他要容纳江冬秀。

鲁迅去世前一个月,写了一篇文章《死》。他说,他在病榻上想起了欧洲人在临死时,都会有一种请求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别人的仪式。他接着写道:

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而胡适去世前两年,发表了《容忍与自由》一文,表达了与鲁迅完全相反的思想境界。他引用史学大师布尔先生的话,说自己年龄越大,“越觉得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他说:

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好了,我们应该知道胡适与鲁迅的分水岭在哪里了。

鲁迅是“匕首”,是“投枪”,所以他的照片看起来总是那么冷峻;而胡适到哪里都带着一种海纳百川的胸怀,所以照片中的他始终面带微笑。

毫无疑问,今天,我们仍然需要鲁迅,因为批判精神是一个民族、乃至整个人类前行的动力;但我们更需要胡适,因为如果没有容忍,鲁迅从哪里出得来呢?


北大教授陈平原曾说:药方是胡适开的好,病证,是鲁迅看得准。


鲁迅最厉害的地方,是把人生的真相撕破给人看,撕到深处人孤独。而胡适最大的优点就是包容、理性、建设。鲁迅、胡适两人之间,一个与另一个相处不睦。然而他们却构成了30年代知识界的柱梁。

面对历史和现实,鲁迅在每一页的字缝里,看到的都是“吃人”,看到了被“吃”的,没被吃尽剩下的,会继续被吃的。胡适看到的是活下来的,要继续活下去的,且能活得好一点的。

当我们读到鲁迅时,会想到文字的基本功是能挽救一个民族的记忆,才能多少医治一点自己的耻辱遗忘症,迫使自己贴着地面步行,不敢在云端舞蹈。而当我们读到胡适时,感觉到他始终以一种从容的态度批评着那个时代,不过火,不油滑,不表演,不世故。

鲁迅是酷, 胡适是暖。他们之间并没有谁高谁低。因为这两者我们都需要。为此,先知书店诚意推荐《鲁迅全集》(1938年原版竖排影印版)和“读懂胡适四书”,供各位书友了解先生们的思想,透过他们卓越的视野,读懂中国百年来的文化变迁:

◎《鲁迅全集》:鲁迅的作品版本很多,但“原汁原味”能同时满足重读鲁迅、品读鲁迅、致敬鲁迅、收藏鲁迅的,只有1938年版的版本,不但“一字未删改”,当时尼克松访华收到的礼物正是这套38年版本鲁迅。但因时间久远,原本已绝迹。这套正是专为弥补“收藏空缺”而生,限量发行,值得收藏、传家。

◎“读懂胡适四书”:看他对社会、个人、文化、学术有哪些看法,他为人处世、做学问、看世界的方法是什么。方法,正是胡适成为“大家”的关键。还包含胡适的传记、胡适给朋友做传,以及胡适的政治、人权、哲学、文学等等具体主张,不一而足,可以让我们了解全面而丰富的胡适。

我们无幸与大师同一时代,亲耳聆听教诲;却万幸可以阅读他们留下的文字,以观一代学人风貌,同时站在他们的思想高坡,眺望当下。读两位先生的书,读两位先生的人,读两位先生的思想。两套书装帧典雅,收藏赠友皆宜。识别下图二维码,即可一键收藏。
来源 | 转载自公众号:小普的人文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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