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华熙集团董事长赵燕:企业在艺术的公共效应中可以扮演怎样的角色?
⏎
Industry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时代美术馆 × 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
赵燕 x 刘皓帆 x 小河,《声·万物》
“声·生”展览现场,时代美术馆
2022年12月20日-2023年2月27日
“一个场所是否能产生‘心流’,是判断它是否具有公共性的重要依据,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
采访、编辑 / Art-Ba-Ba办公室
图片致谢北京时代美术馆
2008年5月,北京时代美术馆在对汶川地震的抗震救灾行动中建立。赵燕女士以“时代”命名美术馆,正是寄托了以文化事业参与时代发展的愿景。十五年来,作为一家非盈利性的公益民营美术馆,北京时代美术馆积极参与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与文化公共事业的实践。从2010年起,北京时代美术馆陆续发起了一系列支持中国本土年轻艺术家的青年艺术扶持计划,如“旋构塔计划“、“种子计划”等。2011年起,由华熙国际发起的“云中”系列大型公益文化项目,依托时代美术馆平台,持续关注中国原生态文化艺术,挖掘、传承、推广散落在中国大地上快要消失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每年以当代艺术展览、艺术演出等创新的展现形式推广给公众,特别是年轻的受众。让更多民族文化的年轻传承人重拾文化自信。直到今天,“云中”系列公益文化项目已经坚持了十三年。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海报
周力,《環 之二》,2018
不锈钢烤漆,250 × 704 × 512 cm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赵 燕
华熙国际投资集团董事长,时代美术馆创始人、馆长
图片由北京时代美术馆提供
Art-Ba-Ba:
最初是什么机缘让你开始接触艺术,并且在此后深入地参与介入到艺术发展的现场之中?
赵 燕:
简单的说,就是我个人对艺术的热爱。这一方面是受我父亲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根植于我的故乡云南本地文化的多样性所赋予我的文化经验,包括多元混杂的民族(云南有26个民族)、自然地貌、动植物乃至美食体系承载的诸多文化。我认为很难把艺术单独从其它文化领域抽离出来,传统认知里的艺术,包括绘画、雕塑、版画等等,实际上还是从具体的门类去划分的,我更愿意以更宽泛、文化性的角度去理解艺术。某种意义上说,艺术是我们将生活中的美学经验升华之后的产物。同时,这种源自生活、被升华后的美学经验,最后还可以反过来为我们的生活提供支撑,这种状态是伴随我们一生的,是我们和自身心灵沟通与拥有幸福的能力。
所以很难说我是在哪一个时间点开始和艺术发生关联。比如我本人热爱旅行,在游历的过程中,发现能和自己形成对话的艺术,我就会把它带回来,让它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同时,我也期待这种对话可以延续到更多的个体身上。比如说我收集中国历代的大量绣片,它们被布置到我们的酒店公寓项目之中,期待观众和它们直接发生对话。因为这个酒店公寓中的客人许多都是各国外交使节,这种对话又无形中升华为中国文化与“他者”的对话。包括后来我创立时代美术馆,最初的目标实际上并不是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专业美术馆”,我的出发点也还是希望把艺术融入生活,所以大家会看到北京华熙在总体上都强调艺术的介入,它的生态是很生活化、多元化的。
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这种生活化的美学诉求,最终还是要服务于时代的,它不可避免地要参与到记录时代大事件的进程之中。具体说来,“5·12汶川大地震”的灾难警醒了我们,美术馆应该是保存、记录时代事件及其背后价值的载体。所以我用“时代”来命名美术馆,也是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把对艺术、生活的热爱转换成一种公共文化价值。
赵燕前往贵州采风,走访占里侗寨民间非遗传承人
Art-Ba-Ba:
在今天的艺术领域,文化领域,特别是在城市这个语境下面,我们经常会强调“社区”的概念。而我们看到,时代美术馆和它所在的华熙LIVE,以及周围诸多生活体、文化配套,实际上早已形成和城市社区文化密切互动的关系。是否可以谈谈你对艺术和社区关系的理解?
赵 燕:
我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人服务的。不管我们搭建了怎么样的场景,这个终极目标不会变。而艺术恰恰是能够在这种关系中与人形成联接的中介,艺术是超越语言的,也超越文化差异、身份差异,它是平等开放的:我们每个人都拥有和艺术对话的权利。
我为什么要把时代美术馆和华熙LIVE放在五棵松这样一个地方?就是因为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这里一直是年轻人聚集的活力现场。我们的目标人群也是年轻人,具体的说是35岁以下(生理或心理的)的年轻人。我们希望这些在极速运转的城市发展中努力工作的年轻人,可以暂时忘掉城市带给他们的压力与焦虑,让艺术走进他们的生活,重新激活他们对日常生活经验的美学和艺术体验。
一个场所是否能产生“心流”,是判断它是否具有公共性的重要依据,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所以我们看到时代美术馆会出现在这里,可能这是全球范围内第一次有人把美术馆置于一个人流量如此密集的区域。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 (FOCAC) 期间,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 (António Guterres) 通过私人的渠道了解到时代美术馆,参观时代美术馆对他触动很大,他认为这让他重新认识了什么叫做艺术真正的“服务大众”。什么是公共空间,首先就是人多。只有让大家都看到,艺术作品的生命力才能得到永续。
赵燕(左四)与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左五)等一行人合影
赵燕 × 刘皓帆 × 小河,《声·万物》
“声·生”展览现场,时代美术馆
2022年12月20日-2023年2月27日
颜石林,《你好》,2022
树脂着色,600 × 566 × 298 cm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Art-Ba-Ba:
中国近30年的快速城市化彻底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乃至看待世界的方式。你怎么理解今天的城市与人的关系?
赵 燕:
今天我们去理解城市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首先是要做到如何在这种关系中确保双方都能向对方贡献特定的价值。这种关系是要互相需要,互相塑造,城市建设的管理者和参与者对于文化场所建设的责任是毋庸置疑的,而城市中的人的体验,会不断给予场所新的活力,从而实现不间断的城市与人的更新,这是我的第一点理解;第二点理解是,城市与人的关系应该是基于“在场”的,一定要有现场的体验。所谓的交流、沟通,身临其境的感知是不可或缺的,表情、姿态甚至一些更加细微的情绪,都需要通过这种在场的互动来完成。在我看来,处在公共空间中的公共艺术就是这种互动具体有效的载体。今天的问题是许多年轻人也不愿意走出来,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制造一个可供他们进行文化体验的目的地,吸引年轻人来到现场,感受城市文化丰富性的一面。
华熙LIVE·五棵松商区
杨茂源,《向上看》,2022
树脂、不锈钢、彩色喷漆,700 × 329 × 247 cm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Art-Ba-Ba:
时代美术馆本次和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共同发起的“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是否也是这种互动的延续,比起时代美术馆此前的实践,又有什么突破的地方?我们知道,公共艺术并不是在一个场所中放置一件作品那样简单,更重要的在于它如何融入城市的消费文化和城市结构之中,关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赵 燕:
“感官共域”试图搭建一个共同的心灵沟通的渠道。在和观众对话之前,我们首先要和它所在的场景有所对话。这也同时提出了一种挑战。过往我们在美术馆、博物馆或者一些艺术家工作室、私人藏家的客厅中观看那些作品,它始终还是处在一种半公开半私密的状态之中,它的社会学意义上的公共传播就十分有限。但是我们将艺术放在日均人流量五六万,周末人流量达到十多万人次的公共场所中——自然,它对作品的要求变得更高了,它需要接受所有人的审视、接纳,甚至是批判,但同时,艺术作品的价值也会因为这种完全迥异于“白盒子”的传播方式而被大大地拓展。
从时代美术馆的角度来讲,还有一种公共性在于,我们以更开放的心态将不同类型的艺术、文化和创造性的事物呈现在公众面前。比如说涂鸦这种相对“边缘”的艺术类型,它不一定符合专业人士的审美趣味,但它有助于更广大群体的观众去理解:艺术家的表现手段是多元的,我们看待世界的角度也可以是多元的。现在的艺术家群体也开始意识到,艺术不再是一个只局限于艺术本体的东西,不仅在于艺术家的笔法和专业技能,它更多注重的是其思考的深度,是不是能够和观众产生共鸣。就是说,艺术家试图去对话的这些观众和其艺术作品之间有没有产生联接。
由此说来,我认为公共艺术的另外一层内涵就在于跨界,以此形成不同代际之间的沟通。比如说潮玩,它内含了年轻人新鲜的思潮,他们在其中用心,于是就能和时代中的人产生沟通和互动,最终形成共鸣。在我看来,这样的艺术更能称得上是公共艺术。这也是我们持续关注中国年轻艺术家的原因,我们也因此创立了培养青年艺术家的“种子计划”。这个计划支持优秀的中国当代年轻艺术家的早期创作,其中不乏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十分重要的当代艺术家。
「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重聚」论坛现场:从“众望”到“共域”——公共艺术为谁而做,左起:鲍栋、赵燕、张子康、杨茂源
上图:宋三土,《哭泣的太阳》,2014
玻璃钢、综合材料,550 × 500 × 280 cm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下图:宋三土,《宇宙幻想发射塔》,2021
玻璃钢、综合材料,630 × 320 × 260 cm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Art-Ba-Ba:
华熙集团长期在生物科技领域探索,我们关注到近期时代美术馆也在参与与此有关的艺术项目,能否为我们做简单介绍?
赵 燕:
这也是我所说“跨界”的一部分内容。最近大家都在讨论AI是不是会替代人类的工作。对此,我始终是一个审慎的乐观者,对我来说,思想是很难被替代的。真正意义上的跨界,实际上就是一种跨越表象寻找本质的思想和行动。比如说生物科技和艺术的结合,究其本质是对于生命本源乃至人类存在意义的讨论。未来的科技合成生物,它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变化和影响?基于这种思考创作出来的作品,才能拥有更宏大的世界观和使命感,这种状态下创作出来的作品才是有灵魂的,才能对社会产生影响力。
李赢,《未烬》,2022
不锈钢镀钛、玻璃石,240 × 150 × 180 cm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刘亚洲,《微尘》,2022
不锈钢,500 × 335 × 236 cm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Art-Ba-Ba:
与此相对的,时代美术馆还有一个长期围绕非遗文化公益项目“云中系列”,又体现了华熙集团文化实践的另一个维度。我们今天看待文化,会把传统文化和当代文化进行分离,时代美术馆的做法是否意在将这两种被割裂的文化系统重新整合在一起?
赵 燕:
我们在2011年发起了这个项目,到现在已经是第12年了。这个项目实际上也和我依然作为云南人的文化经验有关,我发现许多民族文化中的非物质遗产正处在失传的危险之中。这些非遗传承人的日常生活处境不容乐观,但如果只是单纯的通过物质上给予帮助,依然不能从根本上改善他们以及民族文化本身的处境。我们应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去挖掘这些行将消逝的优秀民族文化?于是,我们基于挖掘、传承、推广这六个字,去挖掘民族文化的闪光点,最后呈现的方式也比较多样化,不仅仅有委任创作和展览,同时也有音乐、舞蹈的演出现场,以此激发民族群体对自身文化遗产的关注与热爱,最后对他们的家乡带来变化,所以它是一个非常总体的工程。目前从“云中系列”公益项目中已经走出了涵盖35个民族的300多位民族文化的传承人,他们其中很多人现在都活跃在国内外的舞台上。
很多时候,我们在提倡传统文化的时候,会采取一种照搬的方式,这实际上只取得了传统文化的一个表皮。更重要的是把传统文化,比如说民族文化中的精髓精确地提取出来。去年,我们做了有关原生态声音的“云中黔歌”公益项目,来自贵州苗族、侗族、水族、瑶族、彝族等民族的民间艺人和艺术家为大家呈现了原生态的表演与技艺。我想强调的是,这个工作实际上非常紧迫,因为中国的很多少数民族实际上是没有文字的,许多文化都是依靠代代相传的方式进行传承的,这些无形的声音代表了其本民族的文化与生命。所以在传统的表演之外,我们还举办了以数字媒体艺术为表现手段的项目主题展览“声·生”,通过更加当代的方式转换、诠释我们的民族文化,让它们变得能为年轻人接受和理解,这也是一种互动。
赵燕与小鹿艺术团
赵燕在贵州采风
上图:宋三土,《花与刺》
“声·生”展览现场,时代美术馆
2022年12月20日-2023年2月27日
下图:作品《花与刺》选材于贵州当地少数民族妇女用蛋清和击打形成的面料“侗布”,由艺术家带领着村寨中几十名妇女手工缝制完成。整件作品由刺梨形状的花头与扭曲盘旋的花神所构成,当观众触碰花体即可听到当地“泥哨”吹鸣的声音,表达了当地的妇女当丈夫在外务工,撑起家中一片天的少数民族生活现状。她们拉伸、柔和并蜷缩抱团在一起,用充满着向上精神的情感及对外在力量的渴望缓缓生长。
Art-Ba-Ba:
在你的描述中我们可以反复看到对于公共性的关注,从企业与艺术的结缘,再到实施公共艺术项目,文化艺术社区的建设,包括展开对民族文化遗产的挖掘,都是一种公共性的体现。你认为今天企业在艺术的公共效应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样的?
赵 燕:
企业更多的还是起到一种桥梁的作用,并且在这种桥梁作用下引领文化的发展。文化事业不是嘴上说说的事,它需要长期的资金支持,企业在这个时候就需要主动站出来承担社会责任。不同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方式都不尽相同,只不过我选择以这种方式。从总体说,我们参与了中国民族文化的传承,同时,从微观的层面,它也对我们企业文化的传统以及价值观的传递起到了非常有效的展示作用。
北京华熙LIVE的实践实际上并不是要做一个商业项目,我更在意如何把它打造成一个城市年轻人的新的生活方式的体验地。所以文化和艺术的内涵在这里是非常广义的,比如五棵松的大型体育赛事和演唱会的现场,和美术馆举办展览项目的关系都是平行的,我们希望打造的是一个没有边界的美术馆。所以在整个这个场域里发生的艺术,我都视其为公共艺术,这让这个场所成为城市公共艺术的容器和舞台,所有人都可以在其中实现创造力的交流与共享。
2023华熙LIVE·买得起艺术周
“感官共域——城市公共艺术季”
参展艺术家:李赢、刘亚洲、宋三土、杨茂源、颜石林、周力
项目发起人:赵燕、鲍栋
策展人:罗可一
地 址:华熙LIVE·528(成都)、华熙LIVE·五棵松(北京)、华熙LIVE·鱼洞(重庆)
REVIEW ↓
市场
专访佳士得亚太区部门联席主管林家如:为何推出中国当代艺术新叙事?
ABB周报
第14届上海双年展任命安东·维多克为主策展人;尼古拉·布里奥将执导第15届光州双年展;蓬皮杜中心将于2025年起闭馆
观点
被疏离的行为艺术,如何再度拽入中国当代艺术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