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面｜克里斯·马汀如何在“移步易景”中感知和绘画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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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面
克里斯·马汀
Chris Martin
克里斯·马汀在工作室，2018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当一个人以艺术家的身份诚实的投入创作时，他的感受、关注、意识和立场都会自然而然的体现在作品之中。”
采访、撰文 / 陈鋆尧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泰勒画廊
1954年出生的克里斯·马汀 (Chris Martin) 将其漫长的创作生涯视作一个完整的循环，作为经历了时代环境与艺术世界几多更迭的艺术家，马汀总结他的创作方法遵循了“螺旋式”的探索路径，在往复的周期涤荡中，他始终乐此不疲地寻求着那些能够促使他的艺术创作产生持续变化的文化要因：流行音乐、星象占卜、东方宗教与曾经持续多年的艺术疗愈工作，这些来自不同时空的多元文化在他的绘画实践中层叠，而他的艺术创作也由此在不同的文化间分解并获以新的诠释。这也成为我们可以跳脱线性时间、频繁回看，进而建立我们对马汀艺术认知的重要途径。
克里斯·马汀在工作室
图片来源于网络
此外，克里斯·马汀在其创作历程中发掘的各种文化，与他本人之间成立了一种相互塑造的关系。马汀以自我的艺术创想改造这些文化，并内化为他的艺术本能。之于中国的艺术语境，克里斯·马汀吸收了东方象形文字和图腾的象征主义元素，在其数十年的探索与文化符号数千年的沉淀之间产生奇妙的偶合，令其作品中的由树木、山脉、河流与阳光所体现的旺盛生命力伴随着他循环式的创作周期而跳动。在其作品中表现出的爽利的线条，亦来自于长久地凝视自然后，结合东方书法和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特点而生发于思想土壤中的“胸中成竹”。
克里斯·马汀，《Good Morning ! Good Morning !》，2023
布面丙烯，73.7 × 76.2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克里斯·马汀，《Light Waves Are Constantly in Motion and Can be Absorbed》，2023
布面闪粉、丙烯、亮片、拼贴，81.3 × 73.7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克里斯·马汀的创作生涯与卡兹奇山 (Catskill Mountains) 保持着终生的联系——高大的杉木、绵延的山峦和起伏相交的色带构成的风景线，和谐的共存于由抽象绘画、拼贴和综合材料搭建起的画面中。泰勒画廊 (Timothy Taylor) 在2023画廊周北京期间呈现克里斯·马汀的个展，该展览呈现了马汀的全新创作——艺术家将其“螺旋式”的创作方法一以贯之的用于表现卡兹奇山的自然风物，让观众得以近距离观察那些由晶莹剔透的闪粉与色带所构建起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并由此指向他对全球生物圈循环中持续出现的气候与环境变化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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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滑查看“克里斯·马汀”展览现场，泰勒画廊，2023画廊周北京，2023年5月26日至6月11日
展览开幕前夕，我们邀请策展人陈鋆尧与克里斯·马汀针对本次展览进行了一次对谈，以克里斯·马汀长期作为母题的卡兹奇山为切入点，讨论多元文化背景对艺术家工作方法的形成和媒介形式的塑造所带来的影响，一窥克里斯·马汀的艺术家生涯。
克里斯·马汀
Chris Martin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Art-Ba-Ba：
这次在画廊周北京展出的作品主要围绕着卡兹奇山的自然风景展开，你以气候和灾难问题作为切入点，以此诠释卡兹奇山的生物圈，是受什么启发呢？作为全人类面对的共同话题，这是否代表着在绘画性的形成之初就被赋予了更多公共属性？
克里斯·马汀：
我很幸运，在COVID-19大流行期间可以离开纽约，但我并不是为了强调气候变化或灾难而去的卡兹奇山。当我置身于森林景观中时，我意识到了它与我童年记忆中的卡兹奇山之间所发生的微妙的变化。我女儿是生物环境和林业学的博士，那段时间她一直和我讨论有关气候与环境科学的问题，我了解了很多因为气候变化所带来的不可逆转的问题，但当我起身走出屋外，看到透过高大的杉木与树叶间射下的一丛丛光影，让我意识到一种强烈的错位：人们在思考灾难的同时，也体会着身边自然世界带来的伟大的美。
克里斯·马汀位于卡兹奇山的工作室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克里斯·马汀，《Bahia》，2023
布面丙烯、油彩、拼贴，94 × 106.7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我并不是一个强调发表“政治声明”的艺术家，也很少公开强调我的主张。我的感觉是，当一个人以艺术家的身份诚实的投入创作时，他的感受、关注、意识和立场都会自然而然的体现在作品之中。大约在一百五十年前，我所在的哈德逊河谷和卡兹奇山地区有一场艺术运动，一群画家从纽约来，在这里进行野外创作，这些行动更早可以追溯到库尔贝印象派 (Courbet impressionists) 和早期浪漫主义风景画，以及我在弗里尔美术馆 (Freer Gallery of Art，前者与和Arthur M. Sackler Gallery共同组成了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 看到了许多传统的中国山水画长卷中有关于“移步易景”的想法，我想这些实际行动都为我创作关于自然风景的绘画提供了灵感来源。
Art-Ba-Ba：
本次展出的系列作品以“风景” (Landscape) 为主题，这与你创作经历中有关流行文化、音乐和神话等主题不同的处理方式之间有怎样的关联和差异？
克里斯·马汀：
我从小就在华盛顿长大，也在森林里呆了很长时间，所以我有两种经历，一边是华盛顿特区，一边是野生森林中的乡村。同时我深受六七十年代美国爵士乐的影响，那时是非洲裔美国音乐家发展的鼎盛时期，比如迈尔斯·戴维斯 (Miles Davis) 和约翰·柯川 (John Coltrane) 这些伟大的爵士乐艺术家，以及艾米·怀恩豪斯 (Amy Winehouse) 和詹姆斯·布朗 (James Brown) 这些伟大的歌手。他们的音乐深深地刻在了我的DNA里，以至于我觉得自己的某些情感记忆是那些爵士乐赋予的，也让我如同读诗一般的在阅读音乐。我很难说这些音乐是如何影响并体现在我的风景绘画中的，但音乐确实赋予了我一种野蛮而纯粹的力量，有时甚至让我直接跳过了“创作对象和主题”，把创作冲动转化成综合媒介的拼贴和对于绘画节奏的掌握，作品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完成了。我常开玩笑说是迈尔斯·戴维斯教会了我如何绘画，因为这些音乐塑造了我对空间和节奏的感知，也建立了我作为艺术家的敏感度。
克里斯·马汀, 《Seven Pointed Star for Amy Winehouse》及细节，2020
布面油彩、醇酸漆、拼贴，190.5 × 162.6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我从中国和日本的山水风景画卷中也得到很多启发，比如中国画中经常会出现人的形象，但会以非常小的比例出现在作品中，以此体现出山水的宏大，体现出“空”的概念，和一种难以抗拒的空虚感，卷轴画仿佛在邀请观众在画中穿行，令观众有一种风景随着时间推移而徐徐展开的体验。弗莱德里希 (Caspar David Friedrich, 1774-1840) 那些宏大风景的绘画中也经常在角落中出现一对伴侣，以此体现人的存在和自然的壮阔。弗莱德里希、科贝特 (Edward Corbett, 1919-1971) 和帕尔默 (Samuel Palmer, 1805-1881) 对风景的诠释则是突出真实和力量感，他们通过颜料的厚度和绘画的肌理，试图让你感觉到一棵树和一块石头的具体形象，这是与东方美学的处理方式有着很大差异的。
克里斯·马汀，《Carnival》，2023
布面丙烯、拼贴、亮片、闪粉，104.1 × 121.9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Art-Ba-Ba：
在你以往的展览中，经常出现巨幅的作品，但这次展出的作品更多为小尺幅，你如何看待尺幅与“风景”这一主题的关系，以及作品尺幅的大小如何影响叙事性环境的构建？“风景”作为东西方艺术家实践中被频繁提及的母题，您对于它的表述与理解有哪些明确的个人定义?
克里斯·马汀：
我有非常大尺幅的作品，观众可以站在远处抬头看画面上方的树梢，这和在森林中仰观树木所获得的崇高感类似，同时你也可以走进作品，看到我在画面细节中处理的一些肌理，或者是拼贴进画面的一颗松果，我希望这种时远时近的观看方式，能够让观众在不自觉中进入景观的核心，或者成为景观的一部分。在一次又一次的关联中，我尝试于各个角度和距离的观察中捕获我的创作对象，大卫·梭罗 (David Thoreau) 给了我很大的灵感，作为一个自然神秘主义者，他在19世纪50-60年代留下了一些手记，其中记录了他如何以具有运动感的视角对宏观与微观世界进行观察和记录，并以此建立对世界的完整认知，我想这和摇滚乐带来的节奏与活力一样，赋予我的绘画某种运动感。
上图：克里斯·马汀，“Submarine Wharf - XXXL Painting”，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 (Museum Boijmans Van Beuningen) ，鹿特丹，2013 年 6 月 8 日至 9 月 29 日
下图：克里斯·马汀，“Painting Big”，科科伦美术馆 (Corcoran Gallery of Art) ， 华盛顿，2011年6月18日-10月23日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克里斯·马汀，《Untitled》，2018-2019
布面丙烯、闪粉，342.9 × 299.7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Art-Ba-Ba：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于创作主体建立认识并做出反馈的过程，是一个由拼贴和运动带来的观察过程，一个类似于蒙太奇的过程？
克里斯·马汀：
是的，从多年的创作累积中我逐渐认识到，当我以绘画的方式理解事物时，我会在绘画行为中重构它们，那一刻，它们会以一种新的方式显现出来。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忙乱”的过程，比如在我开始绘画时，我可能会想到流行文化，进而想到艾米·怀恩豪斯，以及全球变暖和我所处环境之间富有张力的关联。如果我想把所有这些内容放进一幅画里，那将会是一种“可怕的混乱”，但是，如果我尝试进入一种由个人经历搭建起的绘画环境，那我就可以静下来，把我关注的内容以一种充斥全局的运动感建构在一起。
克里斯·马汀，《Warm Afternoon》，2023
布面丙烯、闪粉，62.2 × 50.8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克里斯·马汀，《Singing》，2023
布面闪粉、亮片、丙烯、油彩、拼贴，71.1 × 58.4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Art-Ba-Ba：
我们仍然对你的方法论或思维方式感到好奇，多元文化的相融历来是你创作思想中的突出特点，能否与我们谈谈你的思维模式和引领你创作的方法论是如何产生的？在你的自述中，创作内容的轮替更像是一个循环的周期，而非线性的推演，您如何定义开始与结束，又如何在下一个“循环”中重新开始？
克里斯·马汀：
如果说作为一个年长的艺术家有什么经验和智慧可以分享的话，首先，艺术家的“纪律”是要去工作室，我觉得我的创作遵循了一种“螺旋状”的发展，比如我找到了一个很满意的线索，完成了一张很满意的小画，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就会沿用先前的思路再去创作。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我在一个创作的循环中来到了“周期的尽头”，那时我有很多展览，在不停地画画，但在一瞬间我陷入了困境，或者说我倦怠了。有的朋友跟我说我应该去海边度个假；亚历克斯·卡茨 (Alex Katz) 跟我说，“别管有没有灵感，你只要每天都坚持去工作室就可以了”；但最好的建议来自于我的朋友比尔·詹森 (Bill Jensen) ，他对我说：“我有一本你的画册，里面有你目前为止所有的作品，如果我是你，我会回头看看所有的作品，尝试找到一种方法”，我想这促使我形成了一种循环的工作方法。同时要有耐心，因为这些线索不会始终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就如同写一部短篇小说，故事线索永远都不是线性的，就像你无法一眼看到结尾一样，西方艺术史中很多内容都错误地建立在笔直的时间脉络上，比如某某推动了立体主义的发展，进而导致了抽象主义的出现，这些非常生硬的分类方法是一种很可怕的错误。
上图：克里斯·马汀，《Thaw》，2023
布面丙烯、闪粉，81.3 × 73.7 cm
下图：克里斯·马汀，《Sunlight on Haynes Ridge》，2023
布面丙烯，101.6 × 114.3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克里斯·马汀，《Light in the Forest #1》，2023
布面丙烯，81.3 × 73.7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我也会受到一些非常规材料的影响，比如闪粉、金漆和喷漆这些工艺感很强的材料，我工作室的地板上铺着很多报纸，当我在很严谨的构思抽象画时，偶尔的出神会让我在画画时关注到地上铺着的报纸的内容，有时我会低头开始读报纸上的东西，比如关于泰国大象的文章，或者报纸里充斥的图像会突然向我袭来，后来我想，我为什么不干脆使用这些报纸和印刷品，进而扩展了我对非常规材料的使用。
左图：克里斯·马汀，《Carnival》（细节），2023
右图：克里斯·马汀，《Singing》（细节），2023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Art-Ba-Ba：
包括我们刚刚谈及的一些文化要素，它们大多来自于不同的时空和文化语境，你如何去解构并切入这些宏大的主题？在你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你所试图探讨的事物又是如何作用于你对绘画的理解？
克里斯·马汀：
当我第一次来到纽约时，我去古根海姆博物馆看了约瑟夫·博伊斯 (Joseph Beuys) 的大型展览，我对他的作品非常着迷，后来又去了很多次，我非常认同他的观点，即艺术可以是一种治疗方式，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深受伤害的人，身体上的伤害让他几乎有自杀倾向，所以他的艺术对他自己来说是在治疗自己，同时他也非常有野心地为战后德国的民众创伤提供艺术治疗。我曾经做了16年的全职艺术治疗师，我作为艺术治疗师陪伴了患有精神疾病、艾滋病和毒瘾的人们很多年，他们是一群很善良又很有挑战性的人，其中就会经常出现一些未经训练却带我很大启发的艺术家。作为艺术治疗师，你可以看到艺术作品如何捕捉人们脆弱的内心，同时我们又对艺术作品做出评价，在讨论的过程中暴露自己的本心。艺术家和观众的精神能量都会通过作品传递出来，紧张、压抑、痛苦、兴奋或者活力，这些情绪伴随着我们的生活，带给人们面对生活甚至面对死亡的力量，这是何种鼓舞人心的勇气。
上图：克里斯·马汀，《Staring in the Sun (After Image) 》， 2023
布面丙烯，81.3 × 73.7 cm
下图：克里斯·马汀，《Energy Rising》，2022
布面丙烯、油彩、闪粉、亮片，76.2 × 88.9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我快70岁了，从14岁开始，我就完全意识到自己要致力于成为一名画家，所以在绘画这件事上，我可以很自信的说我是一个专家，然而当我真正在画画的时候，我却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因为我只是看着一棵树，让它通过我出现在画布上，让它流动起来，这个过程中我在反复的练习，也会感到悲伤和恐惧，但是我并不会过分的感到担忧，我们每天会遭遇如此多的变故，而我做的事情却给了我十足的信念感，我想那就是艺术的力量。
克里斯·马汀，《Rising》及细节，2023
布面亮片、闪粉、丙烯、油彩 ，58.4 × 71.1 cm
图片由泰勒画廊提供
泰勒画廊于2023画廊周北京期间呈现艺术家克里斯·马汀的个展，点击海报即可跳转更多展览详情。
画廊周北京｜“克里斯·马汀”
艺术家：克里斯·马汀 (Chris Martin)
展 期：2023年5月26日-6月11日
地 址：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2号798艺术区A07楼2层
REVIEW ↓
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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