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布罗辛斯基：偶发的材料印迹如何成为绘画的视觉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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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胖了飞不起来》
珍妮·布罗辛斯基 (Jenny Brosinski)
珍妮·布罗辛斯基位于柏林的工作室
图片致谢艺术家
“布罗辛斯基的布面绘画大多都以较大的尺幅呈现，昭示出一种更加强烈的‘感觉领域’ (domaines sensibles) ，色彩、笔触、线条和材料与画布形成的互动在压倒性的规模下唤起内在的原始性和自由生气。”
采访、撰文 / 李素超
图片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珍妮·布罗辛斯基，《我猜我现在要留下来了》，2023
布面油彩、喷漆、铅笔与泥土，213 x 183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Matthias Kolb
轻盈的柔和色调在一张张原始的画布上跃动，极简的线条和笔触与看似随机、自发的构图形成非具象的图式，有时任意的几笔显露出犹如孩童的简笔画那般率真的姿态，为画面添加了一些可辨识的形象，这是德国艺术家珍妮·布罗辛斯基 (Jenny Brosinski) 的绘画作品给予观者的最直观感知。自2012年从柏林威森西艺术学院 (Weißensee Academy of Art) 硕士毕业，布罗辛斯基长期生活、工作在柏林，她把这座城市自由与随性的气质也融进了其绘画之中。
布罗辛斯基的绘画语言被认为是对“粗糙极简主义” (dirty minimal) 和“观念表现主义” (conceptual expressionism) 的转译，其中点缀的不规则线段和涂鸦同时让人联想到自动书写，或称心灵记录 (psychography) 、灵魂书写 (spirit writing) ，即在一种无意识状态下让笔指引作者书写或图画的过程。简单的标记、显而易见的笔触和喷绘使得这些画面在观感上充满偶发性的特点，这或许来自上世纪中叶偶发艺术 (Happening) 对于即兴表演、事件和身体本能的强调。同时，画布上又保持着精心的色彩平衡，黄、蓝、黑、赭色等基础的颜色往往占据主导，经由涂抹和重绘的手法释放其作品中戏剧性的张力。
珍妮·布罗辛斯基，《C.U.C.T.G.》，2023
布面油彩、油画棒与喷漆，202 x 168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Matthias Kolb
多种媒介的混合是布罗辛斯基绘画实践的一个关键途径，包括丙烯酸、木炭、喷漆、尘土、橄榄油、洗涤剂在内的材料都曾被她用于画作中，比如利用画布对尘土或洗涤剂的敏感度，将材料自身的痕迹与历史凸显出来，使这些印痕也成为绘画的媒介，从而将其材料的物质性置于台前。那些乍看上去像污渍的色块和标记恰恰构成她绘画图像的视觉隐喻，暗含了一种对绘画的重新配置和解构，并大胆地铺陈于观众面前。时而充满童趣的涂鸦和卡通形象不难让人想到米罗 (Joan Miró) 创造的那些简单而富有想象力的、轻快活泼的图像，赋予绘画及其中的色彩与形式以某种具体的生命力。透过分层和对负空间的把握，布罗辛斯基的画作则更多在于探索二维平面的空间性以及绘画本身与材料的互动，在这样的探索过程中让抽象与具象自然而然地结合。
珍妮·布罗辛斯基，《独自一人难道不是很可爱吗？》，2023
布面油彩、油画棒与喷漆，180 x 170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Matthias Kolb
上图：珍妮·布罗辛斯基，《你好，欢迎回家》，2023
布面油彩、喷漆与油画棒，183 x 167 cm
下图：珍妮·布罗辛斯基，《无题 (JB23D020) 》，2023
模制纸面混合媒介，62 x 52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 Matthias Kolb
1953年，劳森伯格 (Robert Rauschenberg) 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用橡皮擦擦除了一幅德库宁的绘画，空白的画面上仅剩他擦除的痕迹，通过这件《被擦除的德库宁的画》(Erased de Kooning Drawing) ，劳森伯格向彼时盛行的抽象表现主义发出质疑，同时也挑战了何为艺术作品创作的概念，亦即一件作品能否以擦除——一个抹掉记号而非制造记号的行为而产生？从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劳森伯格以他离经叛道的方式让人们意识到擦除这一劳作本身及其遗留的历史痕迹也可以是艺术作品的构成方式。这种极致简化的创作方法在布罗辛斯基那则体现为她将画面的构图缩减至最基本的元素，并保有了涂抹或覆盖的印迹，没有任何草图，只是基于个人规则或试图打破某种既定规则来创作，而非任何预先设定的主体或内容。
罗伯特·劳森伯格，《被擦除的德库宁的画》， 1953
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旧金山
日前正在阿尔敏·莱希-上海举办的布罗辛斯基个展《太胖了飞不起来》(TOO FAT TO FLY) 集中展示了艺术家于今年创作的最新一系列绘画作品。展览名称有如布罗辛斯基的作品般带着天真的趣味，她借用大黄蜂的比喻——至今科学界仍然没能找到大黄蜂能够飞行的原因，因其体型并不符合空气动力学上飞行的条件，以略带调侃的方式命名了该展览。美国作家Robert Cormier在他的青少年文学小说《大黄蜂照常飞行》(The Bumblebee Flies Anyway) 中也曾以大黄蜂作为隐喻，揭露生命自身的不可理喻和非理性。在《我猜我现在要留下来了》、《独自一人难道不是很可爱吗？》、《C.U.C.T.G.》等绘画中，我们不难识别出那些卡通的类生物形象，它们的身体被涂抹或被分解，散落在画布上，形成画面整体的抽象意象。值得注意的是，布罗辛斯基的布面绘画大多都以较大的尺幅呈现，昭示出一种更加强烈的“感觉领域” (domaines sensibles) ，色彩、笔触、线条和材料与画布形成的互动在压倒性的规模下唤起内在的原始性和自由生气。这一点上不得不提及盛行于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中期的新表现主义——以粗犷的笔触、扭曲的形象、鲜明色彩和大尺幅的作品传达激烈情感的具象绘画风格。作为对冷漠的、禁欲式的极简主义和观念艺术的反叛，以菲利普·加斯顿 (Philip Guston) 、乔治·巴塞利兹 (Georg Baselitz) 、安塞姆·基弗 (Anselm Kiefer) 、克里斯多夫·勒·布伦 (Christopher Le Brun) 、朱利安·施纳贝尔 (Julian Schnabel) 等一众艺术家为代表的新表现主义通过回归20世纪初德国表现主义，来恢复艺术作品的情绪力量，反抗建制化的符号规则。这些或许都构成了对布罗辛斯基创作的关键影响因素。
《太胖了飞不起来》展览现场图
阿尔敏·莱希 - 上海，2023年5月12日 - 6月24日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Alessandro Wang
如果说布罗辛斯基的绘画是孕育其种种主体形象的发生场，那么她的雕塑则成为它们的栖居地。从陶瓷、铜、木头到石雕，布罗辛斯基在雕塑实践中试图透过不同的媒介，表现与其绘画相对的具象形态，好比“Lockdown”系列的陶瓷屋子，或一系列陶制容器，以及那些类似卡通形象的铜制雕像和石雕。雪人、幽灵、小狗、鳄鱼、笑脸、太阳......隐藏在绘画里的生物仿佛被雕塑复原，彩色喷绘为它们注入童真与活力。正如她的绘画那样，布罗辛斯基的雕塑同样带有一种原始的粗粝感，这些形态特征令人联想至史前雕塑如奥瑞纳文化 (Aurignacian) 或纳吐夫 (Natufian) 文化中的一批动物和拟人造型的小雕像，这些外型简单的雕塑及其背后相关的仪式性遗存成为反映人类历史、思想认知与技术发展的重要标志。很显然，艺术的返璞是布罗辛斯基要到达的彼岸。
左图：珍妮·布罗辛斯基，《我看到了所有生命》，2022
喷漆青铜，84 x 60 x 100 cm
右图：珍妮·布罗辛斯基，《不淋雨的感觉真好（麻雀）》，2022
陶瓷，122 x 84 x 112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Melissa Castro Duarte
在阿尔敏·莱希的个展开幕之际，我们邀请艺术家进行了一次简要的采访，谈及她是如何看待不同材料的运用与作品的材料属性，以及她对待创作的态度——警觉拘泥和规训，始终抱持批判、好奇与开放。
珍妮·布罗辛斯基
Jenny Brosinski
1984年出生于德国，现工作生活于柏林。艺术家分别于2010年和2012年在柏林威森西艺术学院 (Weißensee Academy of Art Berlin) 获得艺术学士和硕士学位。
珍妮·布罗辛斯基于工作室，2021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 摄影：Nils Mueller
Art-Ba-Ba：
首先，能否请你谈一下此次在阿尔敏·莱希的个展《太胖了飞不起来》？这些绘画作品都是今年新近创作的吗？它们与你之前的作品相比有哪些不同之处吗？
珍妮·布罗辛斯基：
个展名称“太胖了飞不起来”指涉了大黄蜂悖论 (bumblebee paradox) ，根据该悖论，由于体型原因，大黄蜂从空气动力学上来说是无法飞行的，而实则它们可以飞，即使它们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规律。科学研究已经探讨过很多次大黄蜂会飞的原因，从中也可以说明有关我们人类的一些事情。这一展览上所有的作品都是2023年我为该展而创作的。
《太胖了飞不起来》展览现场图
阿尔敏·莱希 - 上海，2023年5月12日 - 6月24日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Alessandro Wang
Art-Ba-Ba：
你会在绘画中使用不少混合媒介，包括尘土、灰烬和洗涤剂等材料，使画面看上去具有非常独特的质感；为什么选择这些材料创作？你通常是如何将它们融入到绘画中的？
珍妮·布罗辛斯基：
原始的画布对尘土、灰尘或洗涤剂都很敏感。在我的作品中，我保留了很多这种脆弱的表面——将它们的痕迹作为绘画媒介，这其中带有它们自身的历史，以此作为我对材料的处理和创作过程的参照。
珍妮·布罗辛斯基，《如果你放手我将远走高飞》，2023
布面油彩、丙烯、喷漆与油画棒，162 x 132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 Matthias Kolb
Art-Ba-Ba：
你的作品常被跟各种不同的艺术风格作比较，从抽象绘画、极简主义到标记绘画 (mark-making) ，同时你的作品又具有一种原始的、即兴的特质；在创作绘画时，你如何平衡这种即兴感和对结构的掌控？
珍妮·布罗辛斯基：
我把对我的作品的定位或评判留给他人。我创作时没有草图，比较随意地在地板上开始，只是为了之后可以改变下视角，满足我的构图欲望。我欣赏看似短暂的、随性的方式，并允许有失败的空间，但最终的一切其实都是关于创作一件自我实现的作品。
珍妮·布罗辛斯基位于柏林的工作室
图片致谢艺术家
左图：珍妮·布罗辛斯基，《无题 (JB23D021) 》，2023
模制纸面混合媒介，38.6 x 28.2 cm
右图：珍妮·布罗辛斯基，《以为找到了出路》，2023
布面油彩与碳笔，162 x 132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 Matthias Kolb
Art-Ba-Ba：
你的许多画作都有相当大的尺幅，画布的大小会如何影响你处理作品的方式？
珍妮·布罗辛斯基：
我着迷于那种内在于大尺幅绘画中的自由，它同时质疑和挑战着我。我可以把我从更大尺幅上的实践中学到的东西最大限度地运用于更小的作品中。
珍妮·布罗辛斯基，《寻找一个庇护所》，2023
布面油彩、橄榄油、石墨与喷漆，162 x 132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 Matthias Kolb
《太胖了飞不起来》展览现场图
阿尔敏·莱希 - 上海，2023年5月12日 - 6月24日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Alessandro Wang
左上图：珍妮·布罗辛斯基，《无题 (JB23D014) 》，2023
模制纸面混合媒介，57.5 x 52.5 cm
右上图：珍妮·布罗辛斯基，《无题 (JB23D021) 》，2023
模制纸面混合媒介，38.6 x 28.2 cm
左下图：珍妮·布罗辛斯基，《无题 (JB23D013) 》，2023
模制纸面混合媒介，57.5 x 52.5 cm
右下图：珍妮·布罗辛斯基，《无题 (JB23D018) 》，2023
模制纸面混合媒介，33.1 x 24.1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 Matthias Kolb
Art-Ba-Ba：
除了绘画你还创作了很多不同形态的雕塑作品，似乎你绘画里那些抽象的形式在雕塑中获得了具象化的体现；你是如何看待你的绘画与雕塑实践之间的联系？
珍妮·布罗辛斯基：
也许它们的联系就在于它们的极端对立？雕塑常常让我感觉它们就像是我的绘画宇宙的居民。
珍妮·布罗辛斯基，《神经质的人不会哭》，2022
布面油彩、油画棒与碳笔，162 x 132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珍妮·布罗辛斯基，《只是为了让我和其他人合得来》，2022
布面综合材料，304 x 243 cm
© 珍妮·布罗辛斯基
致谢艺术家与阿尔敏·莱希
摄影：Dan Bradica
Art-Ba-Ba：
你认为你的创作未来将会如何发展？
珍妮·布罗辛斯基：
如果我已经知道了我将在十年或二十年后如何画画，那我就可以直接抄近路一路来到我的晚期作品了。而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所以我仍然在过程之中 —— 怀着好奇的、激动的和批判的态度，看看未来将带来什么。我不想从一开始就排除掉任何的可能性。
珍妮·布罗辛斯基个展《太胖了飞不起来》目前正在阿尔敏·莱希-上海展出，点击海报即可跳转更多展览详情。
《太胖了飞不起来》
艺术家：珍妮·布罗辛斯基 (Jenny Brosinski)
展 期：2023年5月12日-6月24日
地 址：阿尔敏·莱希｜上海市黄浦区虎丘路27号2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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