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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奖无数的情色史学家,在下流剧院打造现代版失乐园

深焦艺文志 深焦艺文志 2023-01-03



萨巴斯剧院

身披星条旗的犹太李尔王


作者:Luxuan

爱电影但从没想过拍电影的摄影迷


 

“不幸的重担不能不肩负;

感情是我们惟一的言语。

年老的人已经忍受一切,

后人只能抚陈迹而叹息。”


——莎士比亚《李尔王》


将《萨巴斯剧院》作为进入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文学世界的一种试探,是一个绝好的选择:这是一部杰作,其次它的辛辣坦诚将利落地吸引或拒绝读者。阅读首先是关于文字肌理的品尝,正如人们对于营养的吸收始于咀嚼饕餮美食,而非吞咽营养片。在解剖这部小说之前,我需要老生常谈地提起“作品的灵魂”,作品的灵魂并非虚无缥缈的形而上之物,它是如此扎实地自文字肌理散发出来,似一种气味、一抹色彩。读者需要充分调动感官和想象力,而非仅仅活跃自己的双眼与大脑。


苦涩的性



谈起《萨巴斯剧院》的灵魂,它是苦涩的,植物根部紧抓着泥土,在力道中催生腐烂和清香的味道,同时,这味道令我想起大岛渚的电影《感官世界》中弥漫的那团绝望虚无的白色浓雾。小说的主人公人追求性的极乐,性迈着滑稽的舞步滑入舞台的中心,生命没有其他可以追求的价值,仅有性,生命自我延续的本能甩着鞭子鞭策着性变幻舞步,努力让生命这座落寞的剧场热闹些。于是,读者翻开这部小说之初即是落入罗斯活色生香的陷阱之时:64岁的米奇·萨巴斯与52岁的情妇德伦卡·巴利克在婚外情的情欲中翻云覆雨,不断打破墨守陈规的道德界限,两人将性当作一份严肃的工作去耕耘、思索着如何有效地深耕该领域。堪称性爱领域的劳工。


《感官世界》剧照


在小说的第一页,罗斯大方地将主角的年龄——64岁摆在读者面前,还有他那松垮邋遢的形象。开篇是一个高亢的音符,但并不清亮,衰败的沙哑混杂其中,我们如果在阅读中竖起耳朵,会听到一丝无力的拖音,一种隐藏在上扬中的下坠。这场狂欢的坠落止于小说的第36页,也就是身患卵巢癌的德伦卡死于肺栓塞的那一页。相对于整部小说的442页,非常短暂。在之后,原本如薄雾般隐现在前36页的鬼魂的意象开始浓重起来:萨巴斯不断地回想起业已死去的德伦卡,想起与她的丈夫“偶遇”,以及那些大块的倒带式回忆——他与她之间的种种过往。


罗斯将萨巴斯的意识敲碎,将碎片洒在海面上,读者如同溺水者需要面对这些浮动着的破碎的、巨大的冰块,扒住一块冰块就会活在萨巴斯记忆的现在时中。冰块体量太大,回忆篇幅太长,便有带来幽灵复活的惊悚之感、午夜惊醒后无法辨别时空的茫然;熟练一些的读者则能够穿梭游动在这些大量的冰块之间,怡然自得。事实上,在罗斯的笔下,幽灵的复活不仅仅是作家经由笔触营造的阅读幻觉:萨巴斯的确能够感知到已死去多年的母亲的灵魂,他在每一次呼吸中都能触碰到含有母亲亡灵的空气分子。通读全书后再回过头来看,在德伦卡活着的岁月里,她是维系着萨巴斯与世界的一根纤细的绳子,当死亡的利剑将其砍断后,肉欲的根基倒塌,萨巴斯将彻底沉入记忆与亡灵的深海中。


菲利普·罗斯


鬼魂与记忆



萨巴斯与母亲的亡灵对话,将脑袋浸入记忆的沼泽,这些习惯并非在死亡将德伦卡掳去之后养成,记忆的沼泽自小说的第13页便现形,我们可以默认这是与现实、社会自我隔绝的虚无主义者萨巴斯愿意与之“肌肤相亲”的另一种现实——与所处的当下之间隔着无底深渊的过去的现实,这也就解释得通萨巴斯前往德伦卡的墓前自渎的行为,因为那是与当下阴阳相隔的亡灵的世界:“母亲的显现如此频繁,不可能是他精神失常所致…….除非他确已精神失常,由于生活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这些虚无缥缈之物也变本加厉地出现。没有了德伦卡的生活,让人无法忍受——只有在公墓,他才有活力。德伦卡去世后迎来了第一个四月,萨巴斯在这早春之夜伸展四肢,平躺在她的墓穴上,与她一起回忆克里斯塔的往事。”(第51页)


在情妇的墓前,萨巴斯以性幻想、性爱往事编织一条温暖潮湿的棉被,读者或许会沉湎于这条棉被的绚丽色彩,容易忽视那底下躺着的除了萨巴斯本人,还有他的虚无主义:自渎进而将精液挥洒在德伦卡墓前的土地上,与亡灵的交媾,将文本引向反出生主义,罗斯赋予性唯一的价值——反抗虚无,否定其他价值功能——生育;矛盾的是,最终将虚无主义刻写在人物的性行为上。罗斯将萨巴斯的人生设置为一个关于虚无主义的摇骰游戏,文字铺设一条异常柔软的意识流,时空在其间自由扭转,人物在其中不断摇摆、动摇。文本设置的每一步现实的棋子都将触发人物雪崩式记忆,萨巴斯是一个记忆力惊人的流浪国王,身披拖地的袍子,上面缀满轮廓清晰的鬼魂和记忆,死死拖拽着他,给他痛苦与温暖,散发着新鲜的味道。


菲利普·罗斯


萨巴斯的第一任妻子尼基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倒不如说她是生活艰难的论证者,在母亲死后她与生活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最终无因失踪的尼基成为一条缠绕着萨巴斯的丝线;萨巴斯的第二任妻子罗莎娜因原生家庭创伤继承了亡夫的酗酒基因,也是一个难负生活之重的角色,但她虽愚蠢但认真(在萨巴斯看来)的自我修复的意愿将成为萨巴斯眼中逃避虚无主义的一个浮标。昔日友人林茨的自杀,是萨巴斯重回纽约回忆前半生的契机,同时让这位自由的破坏者登堂入室,以性为刀,砍杀诺曼夫妇整洁光亮的中产生活,在摧毁未遂后于平滑中瞧见一丝裂痕和血渍。


在整部小说里,罗斯不厌其烦地指涉《李尔王》。在纽约的地铁中,怀揣着寻死之心的萨巴斯产生了幻觉,在幻觉中,他将坐在对面的陌生人认作尼基的女儿。以地铁站为剧场舞台,萨巴斯重温李尔的小女儿考狄莉娅的遁逃/死亡;在幻觉中,萨巴斯/李尔再次确认自己的一无所有。萨巴斯将自我与李尔合二为一,这位流浪的年老者选择主动奔赴李尔最终的死亡结局。在为自己选择墓地时,萨巴斯遇到死去的父母与哥哥莫迪的墓地,并在表叔非什的餐具柜里寻找到那萦绕他一生的哥哥莫迪的遗物,他找到了和德伦卡的性爱一样能够打捞他于虚无之海的救赎之手。


萨巴斯热衷阅读死亡主题书籍,在一本名为《汝之死》书中,他读到的对于死亡的态度可被分为两类:一种最为古老悠久——人对物种集体命运顺从,我们都是必死之人;另一种个体以主动的死亡来表达对自我的重视,提升死亡的意义。唯有死亡不可摧毁。萨巴斯目睹近百岁的表叔菲什以绝对客观的方式存在着,如同一颗老朽的木头安稳飘荡在生命的河面上面,菲什的状态正是上述的第一种死亡态度,这种目睹不能说对于萨巴斯寻死的心没有半点动摇。


《李尔王》(2018)剧照


“一切都过去了吗?什么都没过去。相同的情绪延续至今。”(第289页)记忆和鬼魂以绝对永恒的重量再次战胜了虚无主义者以死终结一切,否定一切价值包括自我的决心。萨巴斯在这场深情的情绪嘶吼之后,接受生活的招安——准备好在有炉火的家中,与早已厌恶的妻子罗莎娜做爱;而此时,将塞利纳视为自己的普鲁斯特的罗斯,为他的主人公安排了又一场胡椒粉般呛人的场景:黑暗中的萨巴斯透过窗子,看到妻子与另一名女性克里斯塔上演了一场床戏。这将这位虚无主义者举手投降的机会连根拔起,将他彻底置于孤独的荒野中,再无栖身之地。小说以萨巴斯在德伦卡墓前进行的一场极具色情与破坏意味的撒尿场面终结,前者头戴犹太小帽子,身裹美国国旗,准备好继续着自己的颠覆之旅。萨巴斯永无安息之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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