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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战的代价：
为何对俄制裁将以失败告终
作者：尼古拉斯·穆尔德（Nicholas Mulder）
译者：王晓婧
俄乌战争爆发后，美国等西方国家共同对俄罗斯发起了一系列制裁。此次制裁规模之大、范围之广以及程度之深可谓史无前例。不同于以往西方世界对小型经济体的制裁，此次对俄制裁不仅遏制了俄罗斯经济发展，更是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影响，波及多国，国际经济恐将再次受创。基于该种情况，康奈尔大学历史学助理教授尼古拉斯·穆尔德（Nicholas Mulder）于2022年3月在《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上发表“经济战的代价——对俄制裁将如何影响全球秩序”（The Toll of Economic War—How Sanctions on Russia Will Upend the Global Order）一文，集中阐释、分析了当前西方国家对俄实施制裁的基本情况，并指出对俄制裁会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世界经济动荡。基于此，笔者呼吁西方国家联合一致，在维护世界经济稳定的基础上。
2022年的俄乌战争不仅是重大地缘政治事件，更是地缘经济的转折点。西方国家对俄制裁堪称史上最严。美国及其盟国在不到三周的时间内已切断俄罗斯各个主要银行与全球金融体系的联系。与此同时，美国与其亚洲盟国不再对俄出口任何高科技部件；查收俄罗斯数百名经济寡头的海外资产，撤销与俄罗斯的多项贸易协定；限制其航空公司的各航班进入北大西洋空域；控制其与美、英两国的石油交易。俄罗斯的所有境外投资在西方各国管辖范围内遭到封锁，其中央银行4030亿美元的海外资产（海外总资产为6300亿美元）也受到冻结。总体而言，目前的局势及其影响力几乎是前所未有，若是放在几周前，大多数专家甚至都不敢想象。现在，除俄罗斯最重要的产品仍与世界有联系，这个世界第十一大经济体如今已与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化社会脱钩。
图为英国广播公司报道截图 图片来源：https://military.china.com/news/
对俄制裁手段是史无前例的，它们将如何发挥作用以达到制裁的预期目的？事实上，很少有国家能通过经济制裁实现其目的。西方政策制定者则常将失败原因归结于制裁方式设计的不足。制裁目的无法实现可能是因为制裁政策本身存在漏洞，也可能是因为实施者缺乏政治意愿或实施前各方还未达成满意的外交协议。制裁中隐含的假设是：越是强有力的制裁越有可能获得成功。
然而，西方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方式却有所不同。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行动，它孤立了一个拥有大型油气行业、复杂军事工业综合体以及多样化商品出口的二十国集团（G-20）经济体。因此，对西方国家而言，本次制裁带来的问题将不同以往。在这种情况下，对俄制裁可能会以失败而终。但失败并非源自其方式设计上的不足，而是源自制裁后产生的严重后果，这种后果很难预测。由于西方国家已经习惯以低成本对小国实施制裁，所以他们对制裁一个与全球联系紧密的经济大国这件事的经验及认识都十分有限。世界经济与金融体系均存在脆弱性，这意味着对俄制裁有可能造成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后果。欲知对俄制裁的严重性，不妨参考制裁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首当其冲的是俄罗斯经济。经济学家预计，2022年俄罗斯GDP将至少降低9-15个百分点，该国恐将面临更为严重的经济损失。自一月初来，卢布币值已经下跌了至少1/3。俄罗斯各类技术型专业人才大量外流。与此同时，俄罗斯进口消费品和有价值技术的能力也正急剧下降。正如俄罗斯政治学家埃利亚·马夫基夫（Ilya Matveev）所言，“（俄罗斯）30年的经济发展累积的成果已付之东流。”
西方对俄制裁波及范围远不仅限于俄罗斯。目前至少有四种更为广泛的影响：一是对邻近国家及市场的溢出效应；二是因私营企业撤资产生的乘数效应；三是因俄罗斯采取的应对措施而产生的升级效应；四是对全球经济的系统性影响。
溢出效应已经使得国际商品市场动荡不安。西方国家的第二套制裁方案已于2月26日发布，该方案包括切断俄罗斯与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联系和冻结俄罗斯中央银行储备。方案发布后，各交易商们普遍开始恐慌不已。原油、天然气、小麦、铜、镍、铝、化肥和黄金的价格飙升。战争使得乌克兰各大港口关闭，国际公司拒不出口俄罗斯商品，随之而来的则是粮食和金属的短缺问题，全球经济也因此乌云密布。尽管油价因海湾产油国的额外产出而下降，但能源和商品价格仍受到冲击，从而不断加剧全球通货膨胀。部分依靠粮食和能源进口的非洲和亚洲国家已深受影响，发展困难重重。
中亚经济也受到了制裁的冲击。这些前苏联国家与俄罗斯经济紧密相连，他们之间常有贸易合作，中亚国家也有大批劳动力流入俄罗斯。卢布贬值使得中亚陷入严重的金融困境。西方对俄实行制裁后，腾格币值下跌了20%，哈萨克斯坦不得已实行外汇管制。塔吉克斯坦的遭遇亦然，索莫尼币值急剧下跌。俄罗斯的经济困境将迫使数百万中亚移民工人转向别国另寻他路，也将耗尽汇往本国的资金。
对俄制裁的影响远超七国集团与欧盟政府的预期。制裁方案已对在俄经营的国际企业造成影响。俄罗斯即将为多国孤立，一夜之间，跨国企业纷纷逃离俄罗斯。这可谓一场大规模的私营行业抵制行动，西方数百家主要技术、石油和天然气、航空航天、汽车、制造业、消费品、食品和饮料、会计和金融以及运输业公司正在撤出该国。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企业的撤离的主要原因并非出于制裁需要，而是因为它们担心遭受道德谴责，恐其声誉受损。因此，企业的撤退加剧了官方对俄制裁带来的经济负面影响，使其经济遭受更大的冲击。
俄罗斯政府已采取了诸多措施应对制裁。一是出台紧急稳定政策以保护外汇收入、稳定卢布币值。二是锁定外国证券投资资本。虽然股票市场仍然处于关闭状态，但俄罗斯很快便会没收已离俄的西方公司的资产。三是通过其经济发展部制定了一项法律，规定若有企业 进行“无根据 ”清算或破产，则法律允许本国政府在六个月内接管该类企业。
西方资本的潜在国有化并非对俄制裁后果严重程度加深的唯一体现。普京于3月9日签署了一项命令，限制俄罗斯商品出口。尽管该禁令扣留的物品范围仍尚未可知，但该禁令将继续威胁国际贸易。俄罗斯2月初实施的限制化肥出口政策已给全球粮食生产带来不小的压力。俄罗斯可能采取报复措施，限制镍、钯和工业蓝宝石等重要矿物的出口。这类矿物都是生产电池、催化转换器、电话、球轴承、灯管和微芯片的关键材料。在全球化装配系统中，即使是材料价格的微涨也会大规模提高生产成本，最后由生产链下游的消费用户买单。俄罗斯禁运或大规模减少钯、镍或蓝宝石的出口将会打击价值3.4万亿美元的汽车和半导体产业。如果西方和俄罗斯之间的经济战以这种强度一直持续至2022年底，那么世界就很有可能陷入由制裁引发的经济衰退局面之中。溢出效应、负乘数效应和升级效应相结合意味着对俄经济制裁将对世界经济产生空前的影响。为什么我们无法预见这一巨大动荡？首先，过去几十年内，美国的政策制定者们通常对那些规模较小的国家实施制裁，以防止产生任何重大不利影响。例如朝鲜、叙利亚、委内瑞拉、缅甸和白俄罗斯等国家，他们融入世界经济的程度相对较低且形式单一。美国只有在制裁伊朗时需要特别注意，以免扰乱全球石油市场。然而，总体而言，人们认为美国实施制裁不需经济成本。这表明人们尚不能充分理解全球范围内的制裁会对宏观经济和宏观金融带来何种影响。
为了更好抓住机遇，应对当前对俄经济制裁，我们有必要了解、研究20世纪30年代的制裁情况。当时民主国家也试图用制裁来阻止意大利法西斯、日本帝国和德国纳粹等大型经济体的侵略。这些制裁实施之时正值经济大萧条，它削弱了全球经济并激起了世界各地的民族主义。1935年10月，意大利独裁者贝尼托·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入侵埃塞俄比亚，国际联盟出台了国际制裁制度，共有52个国家执行。这一联合反应令人印象深刻，类似于如今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各国的反应。
但该联合制裁经过了实际的权衡。民主国家对意大利法西斯实施经济制裁，限制了他们对更具威胁性的侵略者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实施制裁的能力。德国是欧洲较小经济体出口需求的主要引擎，拥有庞大的经济规模。孤立德国必将促使整个欧洲遭受严重的经济损失。当时的世界经济逐步走出大萧条，脆弱不堪。如若同时制裁意大利和德国（当时世界上第四大和第七大经济体），大多数民主国家需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希特勒利用人们对过度扩张的恐惧以及国际社会对埃塞俄比亚局势的关注，于1936年3月将德国军队部署在非军事化的莱茵兰，进一步推进战争。德国官员意识到他们强大的商业力量，于是利用这种力量将中欧和巴尔干地区的经济体纳入其政治版图。一个以河流为基础的大陆附属国集团最终诞生。该集团与德国的贸易联系进一步增加了西方国家制裁或海上封锁德国的难度。
20世纪30年代的制裁困境表明：若有侵略者扰乱国际秩序，国际社会应与之对抗。但这也同样说明了一个事实，即制裁的可行性及其成功的可能性总是取决于全球经济形势。在不稳定的商业和金融条件下，有必要分清各竞争目标的轻重缓急，并为各种意外做好充分准备。如果没有相应的补偿性政策支持制裁实施国和世界其他地区的经济发展，那么想要对大型的经济体实施制裁是根本不可能的。
拜登政府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迄今为止其采取的行动还不足以解决这一问题。美国试图通过与伊朗和委内瑞拉达成部分和解以缓解石油市场的紧张局势。美国若要想消除因制裁一个主要石油国而产生的溢出效应，现在可能需要解除对两个较小石油国的制裁。但这种石油外交不足以应对制裁俄罗斯带来的挑战，制裁的影响正在加剧原有的经济困境。在乌克兰战争以前，供应链问题和大流行时期全球运输和生产网络的瓶颈就已经存在。世界已然面临重重困难，本次史无前例的制裁，使得世界局势更趋恶化。
解决经济战带来的影响对欧洲国家而言更为棘手。一则欧盟与俄罗斯在贸易和能源上的联系十分紧密。二则欧元区在过去二十年中形成的政治经济特点已然决定了这一局面。除法国外，欧元区大多数国家的经济增长都严重依赖以出口为重点的贸易增长模式。这种出口型经济模式依赖于外国的商品需求，同时还需压制国内工资水平和内需。该模式无法适应长期实施减少贸易的制裁的需求。正如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所言，在欧盟范围内增加可再生能源投资，加大能源部门的公共控制，可以适当缓解这种冲击。但欧洲各国也有必要采取措施提高消费商品的收入，并干预生产性商品市场，抑制其价格上涨。举例而言：西班牙和意大利目前正进行战略储备管理，推出超额利润税。
其次，对俄经济制裁对整个世界经济产生了重大影响，尤其是对南半球发展中国家。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对宏观经济而言是一个重大挑战。鉴于此，七国集团、欧盟以及美国的亚洲伙伴必须同心协力，果断采取行动，以稳定全球市场。他们可以有针对性地投资，以消除供应瓶颈；向难以获得足够粮食和能源供应的发展中国家提供国际赠款或贷款，为提高他们的可再生能源能力提供政府资金资助。此外，他们还应提供补贴，进行定量配给和价格控制，以保护最贫穷的人免受因粮食、能源和商品价格飙升而带来的破坏性影响。
上述提及的国家干预是国家陷入经济战所应付出的代价。如果国际社会保持现有政策，为制裁波及的国家提供经济支持，俄罗斯就可能遭受大规模的物质损失。家庭的物质生活需要得到保障，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制裁的政治支持将逐渐消失殆尽。 西方政策制定者们需要做出一项重要决定。他们必须决定是否维持对俄制裁力度，或是对其采取一步经济制裁。如果制裁的目标是对俄罗斯施加最大压力且使本国经济遭受最小破坏，同时使国内政治反弹的风险可控，那么从政治因素上考虑，目前的压力水平可能是最适当可行的。
目前，若想继续维持现有的制裁就需要实施各项积极的补偿政策。特别是对欧洲而言，如果要持续打经济战，就不能继续坚持其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以及财政不统一状况。如果西方决定进一步对俄施压，那他们就有必要进行深入的经济干预。无论是对制裁者本身，还是对整个世界经济而言，对俄制裁程度越深，伤害越大。无论西方阻止普京侵略的决心有多大，理由多正当，政策制定者们都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全面的经济制裁将给世界经济带来相当大的新压力。加大对俄制裁恐将导致世界经济遭受一连串的冲击，因此我们需要付出更多努力维持世界经济稳定。 即使我们有上述补救措施，经济损失也可能依然十分严重，并且战略升级的风险仍然很高。 所以，寻求能够结束冲突的外交方式和经济措施仍然至关重要。 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对俄经济制裁已经暴露了一个重要的新现实： 无成本、无风险、可预测的制裁时代早已消失。
文章来源：
Nicholas Mulder, The Toll of Economic War—How Sanctions on Russia Will Upend the Global Order, Foreign Affairs, March, 2022 Iss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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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婧，北京科技大学英语笔译2021级研究生，现为法意观天下编译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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