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个俄罗斯小混混，我妈卖房供我来中国，有了中国女友

编者按：谁的青春都有过完美的偶像和中二的梦想，来自俄罗斯的纪龙也一样。但通过青春的幻想改变人生道路的确实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想想而已。而纪龙因为一盘关于李小龙的录像带，彻底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和方向，并把他的种种幻想付诸实践。尽管有落差有失望有无功而返，无论如何，他已经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过一遍了。

纪龙/口述

我的俄罗斯名字叫纪米特里，中国名字叫纪龙。我是地地道道的俄罗斯人，战斗民族的后代。

我的祖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死在欧洲战场上，我的父亲在冷战时期被派驻到古巴，我出生在1976年的苏联。我知道，那一年中国同时失去了两个伟人，还发生了唐山大地震。

而对于我来说，那一年的大事就是我的出生。

我不爱读书，小时候是个混混，直到有一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李小龙的人之后，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9岁时，我就和哥哥那些嬉皮士哥们儿混在一起，抽烟喝酒、听地下摇滚。

在苏联，维克多崔是年轻人的偶像，就像当时中国横空出世的崔健。我们整天叼着烟卷，哼着歌，学用枪，在大街小巷里晃悠、打架。伏特加就是我的神，烟卷就是我的女友。

如果没有改变，我现在说不定是个酒鬼或者混混。13岁发生的事，让我戒烟戒酒，远离了那些混混。有几个混混后来在苏联解体那几年死于黑社会之手。我哥也因为同伴被枪杀，害怕地退出了黑社会。

13岁那年，我偶然得到一盘录像带，是李小龙的《猛龙过江》。

我反复看，看到画面起雪花。大家看到李小龙用的武器是双截棍，过了两天就有人用自己做的双截棍打架，结果好几个人住院了。从那年开始，我知道了世界上有个中国，有种神奇的东西叫功夫，也明白了人应该要有目标。我彻底远离了混混朋友们，开始健身。

一个晚上，我在草垛上躺着，仰望星空，我幻想有一天我能去中国。可是我没有钱。家人不会支持这么荒唐的想法。

为了能去中国，我得先学汉语。听说汉语是世上最难学的语言，我和谁学呢？我决定找中国人。

一开始只要看到亚裔面孔，我就会尾随，因此闹出过不少笑话。有一次我跟着两个亚裔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知道他们是越南人。

我住在圣彼得堡的普希金城，那儿有个自由市场。有一回我在市场里认出了两个像是中国人的人。他们在吆喝着倒卖皮货，我在他们身边转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和他们开口说话了。果然是中国人！是中国留学生！

从那以后我就是中国留学生宿舍的常客，我的朋友清一色都是中国人！我坐在中国人旁边傻傻地听他们聊天，用小本记下一些词，拿俄语字母标注发音，回家再查字典。

中国朋友们送了我好多磁带，谭咏麟、叶倩文……我如获至宝地拿回家听，一句一句学着唱。粤语歌竟然被我学会了好几首。在家里我听中国歌，看中国电影、吃火锅、吃辣椒酱、用筷子吃饭。

那一年我17岁。

甚至和妈妈吵架离家出走，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中国朋友那儿住。

一次离家出走，我带了几个包，装了自己的衣物。因为喜欢李小龙，还喜欢耍酷，我把双截棍、打猎刀都带上了。

到了朋友家楼下，正好有几个俄罗斯人在打架。有人报警，警察来了，以为我也是来打架的，就把我抓了起来。中国朋友不在家，而我的包里还带了双截棍、打猎刀这样的“武器”，我百口莫辩，档案上就多了一个黑记录。

过新年的时候，我经常和中国朋友们在一起。就连我爸生日，我都会请他到中国饭店吃饭。俄罗斯的中国饭店是按照当地的口味改良的，大家普遍很喜欢。但是吃辣、吃豆腐什么的，他们就比较难理解。

我有个哈尔滨哥们之前在圣彼得堡上学，后来在市场做买卖，我们还一起打工。他攒了钱，就开了一家中国饭店。

连续几年的和中国人相处、学习，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我慢慢能够用跟中国朋友用中文进行简单的交流啦。

我在俄罗斯当过保镖、卖过皮货、当过中国饭店前台、当过中俄文翻译。我一边打工攒钱、并借着工作机会和中国人接触，一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到中国生活。

没有钱的时候，我想象着我趴在国际列车的车顶上偷偷进入中国国境，只要身上带够一星期的干面包和水。

2003年，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妈妈终于卖掉一处破旧的房子，同意我拿着卖房的那笔钱去中国了！

当时我有个俄罗斯女友，她一直无法理解我对中国的狂热，每次我去中国⼈那⾥，她都觉得我好像被中国⼈人抢⾛走了了。 这次，我下决心去中国，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左思右想，我和她分手了。

之前每一个回国的中国朋友都给我留了地址，都许诺回去后帮我办去中国的手续，可惜后来都没有了下文，这些写着中文的小纸条到今天我也不舍得扔掉。

2003年，一个朋友费尽周折帮我办好了留学手续。他是我在俄罗斯交到的最好的中国朋友，我们有5年未见面了！90年代的俄罗斯特别乱，他在市场卖货的时候，有人拿枪对着他的脸。1998年，他因为在圣彼得堡做生意被黑社会追杀逃回了中国。这是1998年，我送他离开俄罗斯的场景。

2003年11月23日，学汉语十年后，27岁的我终于坐上了从莫斯科开往北京的国际列车，踏上了去中国的旅途！我花了一个晚上从圣彼得堡坐火车到莫斯科，然后又花了6天的时间，从莫斯科坐车到沈阳。这是我第一次出国。

在国际列车上，我沿途欣赏风景，才发现俄罗斯真的太大了。

我对中国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以为中国所有地方都是故宫那样的古代建筑，以为在中国是个人就会武术，以为自己能很容易在中国找到满意的工作。

来中国第一是圆梦，第二是想学习写字，第三是想看看有没有挣钱的机会。到中国之后，我在沈阳的学校学习汉语。口语之前已经练了很多年了，一张口就是东北普通话。

因为我的长相和地道的汉语，有人以为我是新疆人，这让我得意极了！和朋友们一起玩的时候，我们拍了这张“假装是新疆人”的照片。

一段时间后，学校老师说我汉语太好没必要再上学了，索性我就退学了。给自己买辆自行车，每天出去满大街遛。

实际上的中国和我想象中的差别很大。比如在中国，街上陌生人会随便搭讪我。这位老爷爷会说“乌拉”（俄语里表达强烈情感的语气词），他拉着我说了一句长长的话“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万岁”。好玩的是，如果在现在的俄罗斯有人在街上说这句话，一定会被人笑话。

我去参加中国朋友的婚礼，他们包下整座酒店，摆上百桌酒席，新娘挎着小包收份子钱……这些都让我很惊异。相比之下，俄罗斯的婚礼只有几桌酒席，送的只是咖啡壶、茶具一类的礼物。难道在中国娶媳妇原来和买媳妇差不多？

后来我又听说了“门当户对”的道理。但是在俄罗斯，通常两人相爱了就结婚了，可能在一起生活了好久都完全不知道对方父母是做什么的。

而且中国好多年轻人都在努力买房。我认识了一个叫猛子的雕塑系学生，读让热内的《小偷日记》，看《猜火车》，十足前卫、先锋。

可他课余每天都出去接活，哪怕银行门口的那种狮子他也做。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辛苦，为何要做和自己审美有冲突的东西。他说自己要在北京买房子，这是行活，来钱快。我说你根本就是个假朋克嘛。

在俄罗斯年轻人根本不可能买房子，大家都是租房子住，做一辈子房奴对我们来说实在匪夷所思。

有朋友给我介绍工作，说是在一家外资公司里冒充德国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露脸给客户看就可以，连话都不用说。难道我真的像德国人？这真让我沮丧。对方出多少钱我也不干。我们俄罗斯和德国打过仗，曾经有不共戴天之仇。

还有一次在马路上有个人从我身边走过，狠狠地对着我骂了一句脏话，当然我也回敬了对方。我不懂，为何有人对老外这么有偏见，好像我们人人都是八国联军一样。

中国朋友们大多数对我都非常友善和热情。中国的食物我太喜欢了。可我妈妈每次打电话来都要问我有没有吃“不是人吃的东西”，没准儿她指的是炸蝎子、臭豆腐之类的。

我真想告诉她，能把吃做到这么极致的民族，还真不是盖的。中国的食物精雕细刻，而俄罗斯的简单粗暴。这是在俄罗斯，我和哥哥在野外烤肉。

我对中国就像对中国的食物一样，是在慢慢地品。为了看千奇百态，我买了相机，在镜头后面看中国人非常有趣。照理说中国人是含蓄、要面子的，可是他们在外面几乎和在家里一样放松：打盹儿、吃东西、打牌，抱狗狗……人的状态太无厘头太喜感了，比我之前想象的要生动得多了。

我来中国后马上就交到了女朋友。她很痴迷俄罗斯文化。因为她我一度想长期留在中国。但是文化差异太大，有些中国的观念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比如有一个中国公司老板在俄罗斯的时候发现我的汉语水平不错，就请我工作。但我去了之后才发现，我需要做的就是每天陪客人吃饭喝酒吹牛。我实没有办法理解世界上还有这种工作，再多的钱我也不愿意干，所以就辞职了。

我无法长期在中国工作，在中国待了一年后，我带着女友回到了俄罗斯。

但她不习惯俄罗斯的食物，生活习惯差异太大，她没办法长期在俄罗斯生活。这十几年来，我们俩不得不经常往返于中国和俄罗斯。

她现在已经是我孩子的母亲了。我们都感觉到，我的思维方式一半像俄罗斯人、另一半非常像中国人。

比如我和女友有共同的孩子却没有结婚。普通中国人会觉得奇怪，但这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很正常。而我烟酒不沾、心思细腻，我的俄罗斯朋友都说我太斯文了，像个“中国佬”。

现在我的孩子已经六岁半了。他大部分时间在俄罗斯长大，偶尔会去中国和妈妈生活。他只会说一点点中文。我们决定让他在俄罗斯读书。可是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女朋友，依旧生活在遥远的中国。我们一家没有办法长期团聚。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往一个方向努力，希望未来能够在一起挣钱养孩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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