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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不喜欢《小丑》

寒枝雀静 陀螺电影 2020-09-09



#在现实与幻觉间陷落的“小丑”



  

这篇文章是由寒枝雀静同学写的,尽管我很喜欢《小丑》,但他这篇文章也挺值得一读,一些观点很有趣。




  



文 | 寒枝雀静


当原先温柔和善的单亲妈妈邻居面对突入私人空间的Fleck发出惊呼时,观众们或许第一次从影片设定的主角视角中跌落而下。关于母亲脑海中那一层暧昧不明的记忆空间,仿佛突然笼罩在了Fleck身上。现实与幻觉之间的巨大张力在这一瞬间召唤出强大的情感潮涌。它们相互区别,但却难舍难分。


然而,此处这般的高密度扭结在影片中却并没有每次都获得成功。影片整体在处理一个带有浓重幻觉色彩的人物历程与他背后现实世界的关系时,并未显露出游弋自如,反而在这两者之间陷落,以至于架空了本应足够丰满的核心人物。


01

冒犯,还是怯懦的迎合?


《小丑》以及小丑这一人物理应是冒犯性的。就影片试图展现的内容而言,它似乎也确实如此。Fleck的大笑、舞蹈、攻击,一切都是如此乖戾张扬、如此颓废而勇武地朝向动荡与死亡,他已然与主流英雄电影中的人物划开了清晰的分界。



创作者大概深知这种力量的冒犯性,因而试图用更多的附加方式让观众能够与这一无法轻易理解的人物产生共鸣。


其中最突出的,莫过于从头铺到尾的配乐。每一个Fleck情绪凝结的情节点,这一浑浊粗重的嗡鸣便会此起彼伏,试图将Fleck的情感以一种绝对可被理解的方式倾泻出来。创作者似乎预设了主角人格的不可靠近,因而以一种充沛的听觉世界轻而易举地包围观众。


然而,在这一轻而易举的过程中,配乐破坏了人物本该不断内聚的力量与密度,更是削弱了这一诡谲人物的庄严本性——这种庄严并非一种仰视的崇敬感,而是在观众实际上与人物形象确实存在距离时,先承认这种距离的存在。反之,对这一距离的忽视意味着怯懦地寻求简单的共鸣。



与配乐相匹配的,是影片同样基于类似的单线程逻辑的剧作。首先,创作者明确的是Fleck主观心灵世界的主导;其次,创作者设计了一个不断对他施压的外部世界。然而,在这一以“幻觉”主导的叙事中,“幻觉”的前进动力却近乎全数依靠外在的挤压——这一挤压是如此明确统一,以至于让人物的反应也变得整齐划一起来。在少数仿佛超离主要情节的Fleck生活细节中,在那些失神落魄的片刻,我才能获得某种无法被彻底归因与概括的面貌。剩余的情节,却似乎更像是连线题一般的因果堆叠。



“我们能理解他吗?”“或许不能,但不妨先假定已经理解吧!”这似乎就是影片最初的基底,但到了最后,这一前提也没有被充分质疑。共情完成后,共情之前的问题便被自动忽略。


“冒犯”同样如此:当它在一种既定的充沛语境中完成时,它便已经让这个本该冒犯观众的语境近乎透明,以至于进入语境的过程被取消——现实的冒犯被替代为幻觉,乃至被扭曲为一种迎合。



最终,这也掩盖了小丑最终作为一个超越社会惯常结构的人物的独特性:他本可以极端超现实又极端现实,但现在,他只是十分可感可规制化的现实。


02

人物,还是有序的表演?


华金·菲尼克斯的表演无疑是精彩绝伦的。但当表演必须被提出来作为一个单独的论点进行褒扬时,影片整体的效果就有必要被更谨慎地重估。《小丑》中凤凰的表演固然突出,但它和影片的剧作、视听策略的紧密联系同样不能忽视。


影片一开始,凤凰便给出了一个小丑拉开笑脸的标志性动作。不少观众或许会被开篇这一突如其来的情感直陈微微震慑——这一痛苦的表情并非一定的情节迂回之后的释放,而竟是人物的日常本身。因而我们被引导着去期待他身上更为波涛汹涌的世界。



然而,与上文提到的逻辑一脉相承的是,我似乎只能在华金身上看到这个人物可被条分缕析的框架。虽然华金展现了近乎千变万化的笑容,但这每一遍却似乎都不在展现人物的笑容本身(而笑容其实本可以内蕴更复杂的人物属性),而是被预先地连结到了剧作结构的逻辑中去。假如说每种笑容都是一个层次,那么这个层次就变成一束坚韧的丝线,牵引着我们进入一个刻板的被社会压迫的“典型”底层个体中——此时,丰富的层次虽然令人眼花缭乱,但却最终形成一种近乎大一统的清晰可辨。



一个生动的人物退场,取而代之的是被强大的剧作设定所捕获的表演。人物主观世界中的丰富情感虽然充沛,但却是可被无距离传递给观众的全知。那种幻觉性的力量到底去往何处?我们不得而知。因为干瘪的现实因果论似乎已然是幻觉萎缩的形体。


当然,我也无法否认那些透过华金身体所抵达的美妙时刻。


比如关于那场卫生间中的独舞,他近乎雕刻家一般断断续续地形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姿态在那一刻向着无法名状的带有畸形美感的生命律动敞开,以至于镜头下周围的世界全都被他崎岖的线条所扭转。再比如黄昏中步上楼梯的他,坍缩的身体仿佛在不断下坠,上行的楼梯都仿佛成为下坠的昏暗甬道,而尽头冰冷的翠蓝天色成为一池神秘的潭水。



但这些在整体结构中是显得如此渺小,以至于我无法在这种闪现的情绪中感受到不可触的真实的引力。过于有序的表演终于将这个幽暗的人物填平甚至抹去。


03

时代,还是架空的现实?


《小丑》是一部与我们的时代有所关联的作品吗?至少从它席卷全球且远超单一DC粉丝群体的票房来看,它完全是一部身处我们时代之中的作品。但是这种关联到底如何建立、建立的效果如何,却是另一个问题。



在前文中我们尝试确证的是,这是一部名义上以幻觉主导但实际上却被“现实”完全渗透的作品。到这一部分我们不妨直接提问,假如这一模式是可以被理解的,那么这一在幕后实行操纵的“现实”本身的质感如何?


我们看到的是不断被进一步拉大的财富鸿沟,是电视机中政治经济权力与文化权力的高度集中;是破败都市中人与人之间彻底的沟通失效,是已然悲苦万分的底层社会的残忍互害。假如说以上这些背景性细节的模式化是轻度的、与主人公仍然产生一定程度互动的,那么影片中最鲜明的社会描摹则是高度僵硬的。以小丑为文化旗帜的底层群体,起初还能振臂高呼寻求平等,之后却在零碎的拼凑中被呈现为最容易被粗暴理解的“乌合之众”。



当Fleck在人群中起舞时,我们似乎与他们一同亲临了他在这一浩大群体中的神圣地位——但实际上,他和这群愤怒的人没有丝毫真正的联结。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一次偶然事件经过必然推导后的空洞相遇。这一过程看似是漫长的蝴蝶效应,实际上却是一个再僵化不过的背景性框架。它的复杂性何在?我们无从知晓。要探究这一窘境的缘由,或许依然要回到幻觉与现实的关系中来。


Fleck与底层群体的关系之所以稀薄,很大程度上是由影片所设置的主角视角所致。一方面,在这一带有癔症般狂乱特征的精神世界中,外部世界只能作为零星的碎片存在;另一方面,由于这一精神世界本就是外部世界直接导致的机械构造,我们在他的幻觉中也无法管窥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性。



随着一个接一个对准演员的特写,我们似乎进入了这个“人物”,也经由人物的真实性触碰了人物所处世界的真实性。然而,这一“人物”的真实性是被一层坚固又脆弱的透明薄膜所包裹的,其中陈列的一切都有着真实的光晕——坚固是因为它维系着人物的内心世界;脆弱则是因为,一旦我们戳破,我们面对的则只能是架空的现实。


由此联想到影片在北美媒体中遭到的批评或许不那么难以理解。它很可能并非因为所谓的“煽动暴力”而被批评,而是因为它所营造的这种模式化的群体暴力本身,恰恰从逆反的方向契合了主流精英评论界的想象。换言之,在其中我们更多只能看到暴力行为主体的粗疏颠倒,而没有看到关于暴力逻辑的重构潜能。



由此看来,《小丑》的缺陷,或许都能归结为对现实与幻觉的辩证关系的失败把握。这种失败是双重的,它既是外部世界对Fleck心理的机械统治,又是Fleck内心世界对外部世界的封闭拒绝。由于这种失败,它无法用不轻飘的方式去塑造一个极具侵略性的人物,无法使杰出的表演获得足够广阔的情绪延展空间,更无法触及时代现实的复杂性。


当然,或许如齐泽克所说,影片最大的成功,恰恰是明示、正视这种广泛存在的焦虑,乃至留下积极的未来空间。但这种虚无主义在影片中以怎样的扁平姿态现身,是否真的能够完成对自身的超克?这种美学的残破可能已经给出了无解的答案。《小丑》已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电影;但在《小丑》之后,时代依然渴望更充盈、更不可预知的“小丑”到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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