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为巩俐这部性感又「不正常」的「烂片」平反了

原文请见：

vulture.com/2021/10/miami-vices-journey-from-misfire-to-masterpiec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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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字幕开始滚动之前，没有任何场景设置或清嗓子，我们已经黑屏上听到 "Numb/Encore"这首背景音乐（编译注：由Jay-Z演唱），这是在迈阿密一家人人汗流浃背、拥挤不堪的俱乐部，克罗基特（Colin Farrell 科林·法瑞尔 饰）和图布斯（Jamie Foxx 杰米·福克斯 饰 ）和他们的团队正准备拿下一个名叫海王星（Isaach de Bankolé 饰）的皮条客。

/ 科林·法瑞尔和杰米·福克斯饰演的

两位主角：克罗基特和图布斯

突然，在一片混乱中，克罗基特和图布斯的注意力被一个心烦意乱的线人阿隆佐（John Hawkes 饰）的电话吸引走了。

阿隆佐开着宾利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想和我们的英雄们绝望地告别，而他告发的涉及新纳粹和特工刺杀的行动却在其它地方猛烈展开。

/《迈阿密风云》截图

"今天是海王星的幸运夜“，几乎在几秒钟之内，克罗基特和图布斯就放弃了这个（海王星的）案子，转而去办另一个案子，他们在高速公路上飞奔（直升机盘旋，探照灯旋转），把阿隆佐的车拉到一边。他们在与特警队核实后告诉阿隆佐，他的妻子已经被谋杀了。

然后，他们无助地看着这个痛苦的男人走到一辆卡车拖车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迈阿密风云》截图

在这些狂热的开场段落中，所有的场景都开始得太晚，结束得太早。

甚至连阿隆佐在高速公路上的自杀也是在无声的闪光灯下发生的，在我们切入下一个场景之前，一抹转瞬即逝的血迹悄悄地出现在卡车下。

/卡车下的一道血迹

如果我可以把这个开场段落比作什么，那就是——一个梦。

/ 《迈阿密风云》剧照

迈克尔·曼在2006年拍摄的《迈阿密风云》并不应该是这样的。影片改编自由迈克尔·曼在20世纪80年代执行制作的同名电视剧，由于其酷炫的地点、酷炫的汽车、酷炫的船只，特别是其酷炫的音乐，这部电视剧成为了流行文化的试金石。

尽管该剧的灵感来自于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迈阿密毒品战争，但其精心设置的人物、淡色的服装、色彩协调的构图和漂移的情绪体现了一种寒冷、逃避现实、非常前卫的新时代风格，这是一种诱人的商品化极简主义。

/ 剧集《迈阿密风云》 (1984) 海报

在这部电视剧出现之前，迈克尔·曼已经在1981年拍摄了具有视觉预言性的《盗贼》，他将这种感觉带入了随后的作品中，如1986年的《孽欲杀人夜》和1995年的《盗火线》。当时许多人以为2006年的这部《迈阿密风云》会让他与这种美学重新结合。

/ 《盗贼》海报

但结果是——电影与电视剧完全不同。无论按照2006年还是1986年的标准，它看起来都并不时髦。

它也不是像《警界双雄》（2004）或《正义前锋》（2005年）那样，是一部俗气的、色彩斑斓的冷笑话，但正是这两部喜剧激发了人们对在大银幕上改造旧电视剧的兴趣。电影版的《迈阿密风云》陷于程序性的细节，故事情节有时感觉很模糊（就像数字电影摄影一样）。

/《迈阿密风云》中国海报

影片似乎对克罗基特和贩毒集团的资金经理伊莎贝拉（巩俐 饰）之间的浪漫爱情更感兴趣，而不是任何警匪元素；淋浴戏多于对峙戏，跳舞戏多于枪战戏。

/《迈阿密风云》剧照

科林·法瑞尔有一头笨拙、油腻的长金发和浓密、不合时宜的胡子。据报道，他在拍摄结束后直接去了戒毒所，直到今天还声称不记得这次拍摄，还有报道称，在拍摄现场出现了很多争执。

/ 《迈阿密风云》中的科林·法瑞尔

这部电影的开画收入并不高（按2006年夏天的标准），只有2500万美元，得到的评价大多是褒贬不一，影片很快就在暑期电影市场上消失了，似乎注定要永远作为一个笑话存在：一个由全明星主演、试图让一个陈旧的电视剧IP死灰复燃的失败尝试。

但后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发展的。

在过去的15年中，《迈阿密风云》的地位逐渐提高，积累了一批崇拜者，甚至在资深影迷心目中上升到了迈克尔·曼作品的最高级别。

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受众群的自然提炼，因为持反对意见的人转而去做其它事情，而信徒们则开始抢着发言。但是，这其中还有更多的原因。现在该片的许多影迷是那些不熟悉电视剧的观众，当电影上映的时候，他们甚至可能还是孩子。

/《迈阿密风云》截图

也许是这部电影太超前了。在当年，科林·法瑞尔在该片中的表演在许多人看来，就像那些试图把他变成一个典型男主角的一长串好莱坞作品中的另一个失败。

但今天回过头来看，他的表演似乎更属应该于他在《水中仙》（2009）、《龙虾》（2017）和《圣鹿之死》（2018）等作品中那些更冒险、更怪异的角色。

/《龙虾》中的科林·法瑞尔

也许就像最初使《盗火线》中那些不平衡的、奇怪的、与类型无关的元素最终被证明是该片最大的优势一样，《迈阿密风云》之所以经久不衰，最重要的因素是——所有那些曾经被认为让观众分心的东西：

它折磨人的浪漫主义，它肆无忌惮的亲密感，它对元素而非事件的彻底超越和关注，比如黑暗的天空和起伏的波浪以及远处的闪电似乎比任何一句对话都能表达更多。

/ 《迈阿密风云》剧照

在2006年，它可能感觉不合适，但在今天，它感觉是一个更加重要的异类。布兰登-斯特鲁斯尼格（Brandon Streussnig）在今年八月庆祝《迈阿密风云》15周年的文章中写道：

“这是一部让人向往的电影，尤其放在众多看起来、听起来、运动起来都一模一样的巨额预算电影之中”。这句话放在2006年是有意义的，放在2021年就更有意义了。

/ 《迈阿密风云》剧照

人们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在某些电影中——一旦从市场中解脱出来——从行业记者和票房预测者，以及寻找熟悉和满意体验的观众的期望中解脱出来——这些特立独行的作品就能被欣赏到它们的真实面貌，而不是我们（有时甚至是它们的创造者）希望它们成为的那样。

在优秀的电影播客Cows in the Field最近的一集中，导演惠特·斯蒂尔曼（Whit Stillman）谈到了他在1998年上映的作品《最后的迪斯科》，影片最初被认为是令人失望的，而一旦电影不再需要在那个舞台上竞争，那些对它不利的因素变成了优点：

“当人们第一次看某部电影时......他们会带着这种批判性的判断去看，去判断这个东西有没有满足他们的所有期待，比如这部电影在剧情上是否有开创性、情节是否符合逻辑是否连贯、剧情是否符合现实。所有这些令人厌恶的防御措施都是为了防止自己进入不舒适的领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适性，这种怪异性，这种不太正常的东西使这些电影可能比其它电影更快地重新观看。”

/ 《最后的迪斯科》海报

自从我听到斯蒂尔曼说的这句话后，我就无法摆脱这种表达方式：不正常（not-normalness.）。

有些经典影片似乎从一开场就很完美，如《教父》《好家伙》或《西北偏北》。但也有那些不正常的，在电影史中的“异类”传家宝。这些影片看起来有点不正常，仿佛导演在创作它们时变得过于疯狂——

库布里克的《大开眼戒》、斯派克·李的《迷惑》、斯科塞斯的《赌城风云》、简·坎皮恩的《裸体切割》、毕格罗的《末世纪暴潮》、沃卓斯基的《极速赛车手》，同理还有希区柯克的《迷魂记》、施特罗海姆的《贪婪》、约翰·福特的《搜索者》以及茂瑙的《日出》......

/ 《大开眼戒》《迷惑》《赌城风云》海报

如果这是可以是一种特定的类型（它真的应该是一种类型），“不正常”可能是电影史上最伟大的类型。而《迈阿密风云》就应该位于非正常类型的万神殿。

事实上，我们中的许多人当时看到迈克尔·曼这部疯狂的杰作时都为之倾倒，但我们怀疑它最终是否会找到懂得欣赏它的观众。对我们来说，它的吸引力并不在于它的动作场面或对现代贩毒集团的观察；如果你想要一个直接的犯罪动作片，有很多其它电影和电视节目可以帮助你解渴。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在地检办公室处理毒品贩运案件的工作人员曾表示对《迈阿密风云》中呈现的真实性感到震惊：“我以为我是唯一能理解这段对话的人”。

/ 《迈阿密风云》剧照

值得称道的是，一些影评人确实看到了这种美：“早期的影评人给《迈阿密风云》贴上了灾难的标签，但我的眼睛却无法从银幕上移开。“纽约报的David Edelstein这样写道。

波士顿环球报的Wesley Morris说：“恕我直言，今年夏天我看过的所有好莱坞电影中，《迈阿密风云》是唯一一部完全诱惑我的电影。”

“迈克尔·曼镜头下的世界是喧闹的、危险的、道德模糊的，而且还有点油腻，但你在那里度过的几个小时中，你根本不想离开。”Dana Stevens在Slate上写道。

“《迈阿密风云》是华丽、闪亮的，它比我今年看过的任何一部电影都要深地让我去思考——新技术如何不可逆转地改变了我们对电影外观的感觉？”Manohla Dargis在纽约时报上说。

她在纽约时报的同事A.O.Scott说：“镜头带着悠闲、丰满的性感，从拥挤的城市到开阔的大海，从波涛汹涌的雷电到杰米·福克斯背上荡漾的肌肉”。

/ 《迈阿密风云》剧照

按照类型标准，《迈阿密风云》似乎做错了一切，但它却以一种很少有其它影片能做到的方式吸引我们。

自从在2001年《拳王阿里》（另一部最初被误读的杰作）中尝试使用数字视频（ digital video）后，迈克尔·曼就被他所谓的这种格式“讲真话的质量”所吸引，特别是在脱离了传统的电影照明方案之后。当时，数字视频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低预算电影和纪录片的领域。

/ 《拳王阿里》 海报

它用途广泛，但很脆弱：你可以快速移动，在低光照条件下和狭小的空间里拍摄，但经常感觉图像正在崩塌，渐渐变成抽象的东西。

黑暗的角落很快就变得像素化和粗糙化，而高光部分则是白色的。迈克尔·曼在这种多功能性和脆弱性中发现了一种不可能的美。

想想他那些著名的城市景观镜头。在早期的作品中，如《大盗独行》和《盗火线》，芝加哥和洛杉矶的灯光闪烁着无限可能性，与电影中角色的野心相互辉映。

/ 《盗火线》海报

在《迈阿密风云》中，这个城市被数字视频拍摄下来，散发出一种地狱般的数字光辉，不是希望和梦想，而是纯粹的威胁。这非常恰当，因为影片中的人物主要是靠冲动行事。

尽管当时高清数字还没有成为行业标准，但在拍摄《迈阿密风云》时，确实存在使这些数字视频图像看起来像胶片的技术，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毕竟在1999年至2005年期间用高清数字拍摄了他的《星球大战前传》。

但迈克尔·曼和他的摄影师Dion Beebe有意识地选择不在《迈阿密风云》中模仿电影胶片的模样。

/ 《迈阿密风云》剧照

几年前，当迈克尔·曼被问到关于他在那些相对较早的年份使用数字视频的情况时，他用一个建筑的比喻作了回答：

“当技术，就像钢铁，进入电影和视线，人们能够用它建造高楼时，他们其实不知道高楼是什么样子。所以比如在纽约，他们用古典别墅结构去建高楼--底层、二楼和居间的三层楼，再搭配一个踏板式屋顶。他们所做的只是用居间的23层楼，取代了古典的居间三层楼。因此在纽约周围，你会看到长得像古典别墅但又不断向天空延伸的高楼......你要建造钢筋建筑，但你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你让它看起来像一个砖石建筑。但在芝加哥，你有蒙纳克大厦，它是第一座从功能和技术中获得形式的高层建筑。

这个比喻对我和电影来说是恰当且正确的——

如果我打算使用数字视频，我想找到一种源自于它的美学，而对于让它拍出来看起来像胶片电影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 《迈阿密风云》剧组

因此，迈克尔·曼把数字视频刻进了《迈阿密风云》的基因里。数字视频有时不自觉地靠近他的角色，有时保持监视摄像机般的距离，同时以焦虑的节奏进行剪辑。最终电影呈现出来，这使得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场景、一个镜头或一个次要情节将走向何方。这部电影拥有一种叙事的漂移感，而数字视频的鲁莽质地使其成为可能。尽管影片充满了程序性的细枝末节，《迈阿密风云》在其亲密无间的时刻完全活了起来。

在故事的早期，当我们沉浸在图布斯和他女友之间的爱情场景时，故事几乎停止了。他们之间的性是温暖的、俏皮的、深情的，似乎没有任何叙事目的——直到我们意识到，这就是影片的叙事，这是一部同时关于男人和女人如何把握对方与警察和强盗如何互相追逐的电影。

/ 《迈阿密风云》截图

同样，当克罗基特第一次向伊莎贝拉求婚时，他们冲动地乘船去了古巴的哈瓦那，画面几乎溶入了莫吉托酒、性爱、舞蹈和强烈渴望的延伸田园诗，他们把世界抛在了脑后。

在一部警匪片中怎么会有如此放纵的柔情？我们不禁要问，迈克尔·曼是不是一直在看马利克的电影？那些关于世俗的伊甸园被战争、征服和嫉妒的罪恶所吞噬的故事。毕竟，法瑞尔在前一年刚刚出现在马利克的《新世界》中，那又是一部不正常的“灾难”，结果却成为被误解的经典。

/马力克《新世界》海报

在与伊莎贝拉的这些场景中，我们可以看到和听到《迈阿密风云》的特殊腔调：通过最简短的交流表达出不可估量的情感波动。

这些人物的感受深刻，但他们说话却很零碎。这是对辣手神探式黑色电影的现代变体，与21世纪的极端痛苦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能流利地使用这种简短的语言，使他们能在自己的感情中舞蹈。

比如下面这个沉溺式的情节剧段落。

当克罗基特和伊莎贝拉在哈瓦那逗留期间，在一个摊牌的时刻，他们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这是个坏主意。

她：这不止是坏主意了。

他：而且它没有未来。

她：是的。

他：那么，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在John Murphy忧郁的钢琴声中，这一幕以一个热情的拥吻结束。在我看来，这可能是所有现代电影中最令人心碎的浪漫拥抱了。然而，这场戏最终说了什么？几乎什么都没说。

/《迈阿密风云》片段

在专门讨论《迈阿密风云》的播客中，影评人Katie Walsh和Blake Howard经常邀请嘉宾来讨论这部电影。但与其他大多数专门讨论单一题材的播客不同，《迈阿密风云》的嘉宾们很少在那里谈论影片的某些具体内容。相反，该播客几乎是一种“忏悔”。

一位又一位嘉宾谈到他们是如何迷上这部奇怪的、曾经被唾弃过的电影奇迹，以及使得他们成功“进入”这部电影的情况。然后，他们试图聊出这部电影的意义，并试图解释为什么它是如此......令人上瘾。通常情况下，到了某个时刻，每个人似乎都找不到形容词了。

毕竟，这是一部很难对其下判断的电影。

/《迈阿密风云》剧照

因为它围绕着两个看似相反的想法：一端是痴迷的、几乎不可逾越的细节，另一端是令人晕眩的浪漫主义，观众在这两个极端之间被撕扯。没有真正的中间地带，这也是大多数犯罪电影，甚至一些经典电影可能会存在的地方。

但这也是这部电影的特殊天才之处，也是为什么一旦你进入了它令人眩晕的波长后，就很难让它离开。

几乎可以说，《迈阿密风云》满足了我们生活中某种难以言喻的需要，即远离世界和它令人窒息的噪音，并消失在大海的天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