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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她的童年就此结束

李冰草 陀螺电影 2023-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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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遭遇的第一个人生创伤,往往是童年的终结。


近期在大陆影迷中引起热议,并在豆瓣口碑榜登顶数周的的纪录片《迷雾中的孩子》曾在2021年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IDFA)上获得最佳导演奖,也是何黎艳拍摄的第一部纪录长片。


导演何黎艳与一个越南北部的苗族家庭保持了长达三年的联系,她每年会去苗族女孩Di所在的村庄住上五六个月,大部分时间和她的家人一起干活、生活,实际拍摄的时间反而不多,每三周能拍个四到五天。



深入越南北部这个雾气笼罩的山区,导演捕捉到了具体的苗族家庭生活场景,比如室内有明火的传统苗族房子。


在这里人和动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一起去地里干活,照顾水牛,还学习制作靛蓝色染布。



贫困家庭的十几岁苗族女孩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许多生活细节或许超出了观众的预想,她们可以化浓妆上课,有自己的手机,可以使用脸书社交,不仅有属于青少年的聚会,早恋也不受限制。


在当地,多数人会在17岁结婚,少数人14岁就步入婚姻。导演跟拍的这个阶段,Di从12岁长到了16岁,抢婚事件发生时,她才14岁半。



摄影机记录了Di的变化,一个女孩就这样长大了。


已知姐姐被抢婚后的人生,Di仍相信自己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影片结束后,Di的人生还在继续,她没有嫁给抢婚的男孩旺,而是说服父母允许她继续读高中。Di学习刻苦,得到了三年奖学金,如果能完成高中学业,靠着这笔奖学金,她可以去读越南的任何大学。


但她没有完成高中学业,还是选择了恋爱和结婚,在刚刚成年的年纪,有了一个小女儿。


导演在采访中经常提及,她想拍的主题是“童年的消逝”,这似乎是她在逐步理清素材的过程里找到的主题,当然,导演与更残酷尖锐的主题保持了距离。



女孩们正在玩“绑架新娘”的游戏,此时她们只是复刻现实,并不恐惧。


片中有很多类似的场景,暴力(或是暴力降临的前兆)隐藏在嬉闹或消极反抗之中。



童年是一个概念,是人类社会最具人性的发明。是把个体生命的特殊阶段用文明的方式保护起来,因为保留了孩子的童真,宏观上就是保留了人类的童真。


孩子的生活方式与成年人完全不同,布满暴力和死亡的世界暂时紧闭大门,成年人复杂的生活成了孩子眼中的秘密。


而当秘密暴露,童年就消失了,每个人失去童年的体验并不一样,往往是以某件事为节点,而不是具体的年龄。



Di说“她只想玩,但她的童年就此结束。”


在片尾,Di说“多希望我能再当一次小孩。”



不是有钱人的孩子就会收获完美的童年,生活在贫困、家庭暴力、重男轻女家庭环境中的女孩也不会完全没有童年。Di的父母不会告诉孩子该怎样选择未来,她也无法察觉父母的婚姻生活是残酷的陷阱。短缺的信息垄断了女孩们的童年,挤出了稀薄的童真,残忍的是,她们的童年要更短,随时戛然而止。而童年的消逝往往伴随着文明的消逝。


从《迷雾中的孩子》延伸出去,将看到范围更大的女性境况,不只是越南苗族女孩,还有越南女性;不只有被抢婚的女性,还有被层层剥削、被贩卖的女性。



目前在越南、中国、泰国和老挝都有大量的苗族人。大散居、小聚居的生存习惯和居住在高山的地理环境让他们与外界隔绝。



苗族女性很少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这与多数苗族家庭无法改变世代的贫困循环是两面一体的。


尤其是在一个注重孝道的父权制社会,其背后根深蒂固的文化观念是把给女孩提供教育看作徒劳的投资。



绝大多数时间Di都在干活,工作量往往是长时间投入的、超负荷的。



苗族女性很少有机会进入中学或高中学习,即使有,也常因家庭经济压力而被迫退学。她们帮忙做家务,照顾兄弟姐妹,到田里帮忙,工作量往往是家中男孩的两倍。


抢婚是青春期男孩以极低成本获得年轻妻子的便捷方式,男方将以较低的彩礼钱和更小的协商压力解决婚姻大事,纪录片里的男孩旺正是如此,他家庭贫困,过早辍学,便想要一个妻子。


以这种方式进入男方家庭的女性,仍会被新的家庭视作“外人”和“污点”,以及买来的劳动力。



苗族家庭并不信任学校,他们也不会信任来自社会的任一介入者。


迫于来自旧俗的压力,女性将在婚后失去所有避难所。



重男轻女又使女性在婚后失去自主生育的权利。于是越生越穷,越活越无望。当然,她们也没有选择离婚的权利,离开丈夫的妻子会被社会和同族泼脏水,被亲属孤立,被斥责触怒了祖先。


所以即便咬着牙离婚,也不得不再婚。


女性无论是主动离开家庭还是被丈夫抛弃,都将失去自己的孩子,因为女方带走孩子会让他们失去血统,被同伴歧视,但最致命的是,离婚后的女性无法经济独立,她既没有个人财产,也没有受到过足够的教育。不管是婚前婚后,此处女性的财产权概念从未存在过。



郑明河《姓越名南》的片尾,导演列出了越南女性要遵从的四项“女德”,无一不是为了服务于男性。


“首先你必须要精通于做饭,缝纫,管理家庭开支,照顾丈夫和教育孩子。这一切都是为了丈夫的面子。”


“其次,你必须保持亲切、顺从、愉快,以丈夫为首位。”


“第三,你必须适当地、温柔地讲话,永远不要提高音量,尤其是在丈夫和夫家人面前。”


“第四,你得知道自己的地位,尊重比你年长的,屈服于比你弱势的。此外,要对丈夫忠诚,为他牺牲。”



很多关于女性被剥削的真实事件都因“障眼法”而被无视,正如我们也常身处不同信息来源的漩涡(所谓的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而后失去耐心。事实往往是,绝大多数剥削、虐待的女性的违法行为,可避免与来自外界的道德谴责和法律制约直视,再加上惩罚措施毫无威慑力,“无事发生”的障眼法每一天都在上演。


有研究苗族文化的专家提及,老挝苗族抢婚的大前提是婚姻同意,“抢婚”是个形式,是夫妻合作演练的结果。然而,判定是否“婚姻同意”的决定权并没有真的握在苗族女性手中,苗族女孩的拒绝可以被误读为“接受”,双方家庭会顺从男方意愿替代女孩做决定,女孩也常在混乱的信息中失去方向,进而遵从安排。



Di犯的“错误”是跟一名男性回家,但旺的绑架行为因符合抢婚陋习而不受约束。


Di的父母都是酒鬼。贫穷,疲劳,对生活感到无望都是根源。商讨嫁女时,Di的父亲提出要20升酒。


Di的母亲始终没有坚定立场。她也嫁给了一个酒鬼,认为女儿的离开会让她的生活更加艰难,但她没有阻止什么。


Di的父亲是个撒谎精。校方前来交涉时,他假装重视法律,一旦脱离来自社会的制约力量,他会换一副嘴脸。



抢婚和早婚非法,他们知道却不在乎,当把这些行为纳入本族文化,暴力和犯罪行为就有了稳固的背书。即便政府规定对未成年婚姻进行罚款,但早婚的夫妻会选择成年后再向乡镇申报婚姻信息。


抢婚的本质是绑架,它预示着一段充满着暴力、虐待和控制的关系的开始,这部纪录片其实有一个隐晦提及的部分,即有组织的人口贩卖网络。



纪录片《阿紫》里,越南女孩将被男人们选择。由于离中国的边界很近,多数苗族女孩都被带到了中国。



或许有人会如此思考,如果女性能经受住爱情或是金钱的诱惑,在家中安分守己,听父母的话,怎么会被贩卖呢?


但事实是,她们无法停留,任何地方都不是避风港。她们一定会因为非常具体的原因走出原生家庭,并稳准地踩进下一个陷阱,女性主观上的选择基本无法对个人命运产生积极影响——努力摆脱命运只是无用功。


贫穷、重男轻女的家庭基本都有严重的酗酒和家暴问题,与此同时,也伴随着对女性成员消耗家庭资源的长期羞辱,这迫使“女儿们”有了逃离心理,并对独立产生需求。



Di很清楚自己和母亲的生活匮乏什么,她对外面的世界有着积极的想象。



但是,并非所有女性都会首选婚姻作为出路,有时她们更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不过就算是进入新的家庭,底层逻辑也与找一份差事无异。


有需求就会有骗局。一定会有人通过其父母或是当地有威望的人提供信息,比如来到中国就会得到一份高薪工作。如果父母顾虑女儿们的未来生活,也会选择富裕一点的苗族家庭,把女儿嫁过去享受好一点的生活;或者这些女性像Di一样选择自由恋爱,有男性主动追求并允诺幸福的婚后生活,邀她一同离家。至此为止,都是美好的。


而后这些女性大概率会面临的处境是发现未婚夫/亲戚/当地牵线人是人贩子,一旦入境,会被扣下护照和签证等重要文件,再被转手贩卖到贫穷的农村,嫁给老汉做生育机器。或是被丈夫转手卖给第二家,较好的情况是吴郁莹纪录片里的越南新娘阿紫,她嫁给了中国台湾一个朴实的农民,生活拮据,但稍有尊严。



吴郁莹的纪录片《阿紫》,越南父女的聊天,涉及被贩卖到中国农村的越南新娘的状况。




事实上,苗族人的抢婚习俗只会让苗族女性更容易成为被贩卖的人口,她们因为恐惧被抢婚而逃跑,但前有狼,后有虎,哪里都吃人,无路可逃。


在前期拍摄过程中,导演遇到的最大困难是资金不足的问题,所以没能雇佣翻译随行翻译苗语,不过幸运的是导演在后期得到资助,也因此破解了很多拍摄时并未理解的内容。


此外本片涉及到关于纪录片伦理的探讨,因为导演本人高度参与了镜头下的时空,而非纯粹的旁观记录,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独立拍摄带来的技术因素,话筒离摄影机很近,限制了取景范围,也迫使她更靠近角色。


摄影机的在场会对现实产生微妙的影响,法国真实电影学派往往将这看做一种比“真实”更加真实的“被激发的真实”,但这一说法并不完全适用于《迷雾中的孩子》,导演发现摄影机的存在可以预防暴力性事件,抢婚的男孩旺和Di的父亲会在镜头前收敛,反倒让观众远离了他们私下更真实的状态。



导演提供了尽可能全面的视角,她直接询问家庭成员对“抢婚”的看法,甚至还有和旺的对谈,他主要讲述了家庭的贫穷。


哪怕是站在镜头后面,也没能阻止Di的酒鬼父亲“调戏”和恐吓导演,此时所有人都在配合他的疯狂,包括Di。


Di与导演私下的交流也被剪入成片,她提醒Di问题的严重性,也记录了自己当下的真实感受。



与此同时,导演本人的意识和动机也随着事件和对话曝光,她同样被镜头审视,这是勇敢的,也是危险的,但终究成为了局部的“真实”,导演通过成为这个家庭的临时女儿来建立信任,但她仍是外来者,话语权会随着利益冲突而发生改变,语言隔阂也会影响她理解当下发生的事情,她与Di也有割裂的瞬间,只因她并非苗族女性,也无法被“抢婚”,而且手持记录影像的工具,这巨大的不对等,是隐形的炸弹。


导演似乎无法接受抢婚习俗,却并没有抗拒与这些人合作,迟疑的时刻始终试探着虚实边界。片中有两次绑架发生,第一次Di的父母态度并不激烈,第二次绑架是全片的高潮段落,Di被旺的家人强行掳走,导演试图阻止却没有成功,但摄影机还是完整拍到了这残酷一幕。


事实上,此处也是迟疑的,因为除了道义上的自觉性,导演也会害怕自己的主人公会因此消失。



他们试图进行第二次绑架时,Di的祖母试图阻止导演。


残酷的镜头。




第二次抢婚涉及到很多猜想,如果Di被导演救下,半路杀出来的代表着现代文明的隐形摄影机该作何解读?如果意识到危险性,以及Di的家人并不可靠,导演为什么没有提前做好帮助Di的方案,迟钝的道德感该如何与捕捉纪录片素材的欲望相互协调和?


在采访中,导演坦诚,因为疫情等原因,Di还没有看过这部纪录片,自然也就无法获知她会如何看待这部纪录片展示的自己。这对Di来说,仍然不够公平。


不过或许《迷雾中的女孩》的价值,在于展示了一个真实的、受困的、生动的女孩,而不是我们刻板印象中的空洞的受害者。它呈现了潜在的暴力和女孩们恐惧的源头,恐惧来自已知的人生和其他人扭曲的冷漠。最后,这部纪录片诚实又消极地望向女孩们的未来,她们无限靠近过自由的概念,身边却没有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





从人生的某一刻起,童年终结,一眼就能望到人生的尽头,


女孩手持的火光里藏着野鬼的血盆大口,


那野鬼会在熄灭时掳走女孩的灵魂,


在迷雾里咀嚼着她们的尸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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