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亚洲人，就这么难快乐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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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近英语世界和中文世界同时爆火的剧集，就一定非《怒呛人生》莫属。

《怒呛人生》在网飞上线后，IMDb8.4分，烂番茄新鲜度99%，爆米花指数91%。

《GQ》英国版称它是“《鱿鱼游戏》后最出色的网飞剧”；《芝加哥太阳报》认为这是今年截至目前最好的剧，充满黑色幽默、情感创伤和社会讽刺。

《怒呛人生》 (BEEF)

史蒂文·元饰演建筑商丹尼，

单口喜剧演员黄阿丽饰演绿植店主艾米，

两人都是亚裔，本互不相识，却在开篇上演了一场路怒事件。

一个看似平常、短短数分钟的事件，影响却绵延了八个月之久。

在这几个月中，丹尼和艾米都在找机会报复对方，但他们也有想要放下的时刻，然而，正准备放下，巧事便会发生，使两人再度剑拔弩张。

围绕这一叙事中心，丹尼和艾米各自的人际和情感关系辐射而出，形成彼此影响的涟漪。在这些涟漪中，《怒呛人生》塑造了纹理清晰的亚裔群像，而美国白人只是点缀。

《怒呛人生》是网飞和A24公司合作的剧集，在发行上，它有很典型的网飞风格，但在内容上，A24使它免于成为一部纯粹爽剧，而是在模糊性、神秘性、讽刺性上，都具备更多解读空间。

史蒂文·元和黄阿丽，形成一种魔性但合理、可靠的组合。

丹尼经济困难，虽顶着建筑商的名头，但本质上是美国底层的亚裔零工，他依靠同在美国混得很差的亚裔亲戚以及对教堂的依赖，建立起一种脆弱但坚韧的美国生活。

艾米与日裔艺术名家之子结婚，卖掉手中的绿植店后，可以获得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的资产，她没有经济之忧，但面向内心时，她同样不富裕。

在两个演员的共同表演和两个角色的共同纠缠下，《怒呛人生》可以被剖解为如下切面——

。愤怒

1992年，国内出了一部越剧古装戏《一鸟九命》，讲述几百年前，孩子们为了把玩小鸟而产生矛盾，这种很小的矛盾如蝴蝶扇翅引发风暴，逐渐扩散到几个家庭，最终丧生九条人命。

那也是一部关于愤怒的戏，但在当年大家的情绪都没有被碎片化、数据化时代放大的情况下，“一鸟九命”的故事只能被当做传奇，观众获得的是对于虚构的体验。

《一鸟九命》——孩子为玩小鸟引起几家纠纷，怨恨越结越深，竟丧九条人命

但如今这部《怒呛人生》中的愤怒，观众很难将之视为虚构，尤其在这个很多人已经不主张隐忍，而是主张及时释放情绪的快餐时代。

剧集开场，你可能数不清丹尼到底说了多少个“fuck”（整部剧里的fuck更是难以尽数），但你一定能感受到艾米让丹尼吃瘪后，她内心有多爽。

后面的剧情中，丹尼去艾米家厕所乱撒尿、艾米在丹尼的皮卡车上画大字、丹尼的弟弟保罗到艾米家门口吐露奸情、艾米将抢劫团伙引到合作伙伴乔丹娜的展馆……这些情节，都在显性或隐性中释放着角色们的愤怒。

剧中有句台词：“愤怒只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意识形态。”但《怒呛人生》刚好是一部被卡在“转瞬”和“即逝”之间的剧，而且这也符合当下不少人对愤怒的感知，即，所谓“转瞬”，是如此漫长，“即逝”之前，愤怒的力量又喷薄如性欲。

编剧设计让艾米用手枪自慰的情节，以及导演在拍艾米与保罗的偷情床戏时运镜激烈，或许就是在说明“愤怒是另一种本能的性欲”。从艾米屡试密码才从保险箱拿到手枪来看，手枪对艾米很重要，它是艾米发泄愤怒和性欲的共同标志。

《怒呛人生》还提出了一个问题——人如何在释放愤怒的同时评估愤怒的后果？

释放愤怒是张扬，评估后果是克制，两者本不兼容，但“优质的愤怒”必须两者兼容。

比如丹尼准备烧了艾米的白色SUV，但突然看见艾米的女儿琼在车中，于是他落荒而逃。这是因为他瞬间完成了对愤怒的评估，他没有无视琼直接烧车，或想办法将琼自车中抱出后再烧车。

。亚裔

丹尼的表哥艾萨克问丹尼，会找一个白人女性吗，丹尼说不会找美国白人，会找意大利白人。

艾萨克问为什么，丹尼说，因为意大利白人和自己一样，在美国都有一种半岛心态。

“半岛”，形容的就是亚裔在美国的状态，精神上与亚洲故土相连，但生活又完全被美国的“海水”包围。

然而很快，丹尼就打脸自己。知道弟弟保罗交往的是美国白人凯拉（其实是艾米的伪装），就准备对着凯拉臀部的照片自慰。丹尼的动作很有意思：他在床上铺一张四四方方的帕子，将呈现着照片的手机恭恭敬敬地端放在帕子上，然后才脱裤子。

他用一种非常神圣的方式，准备对白人女子的局部照片行猥亵之事。对屏幕外看着这一切的观众来说，这场面显得有些荒唐。

从口头上拒绝白人女性，到从弟弟的手机上盗取白人女性的照片，再到仪式感十足地对着白人女性自渎，隐晦呈现的，其实就是亚裔面对美国本土的复杂心态——一方面想将自己从美国区分出来，保留自己作为亚裔的文明遗产和人格尊严；另一方面，又渴望同美国完成真正的融合，让自己成为地道美国人。

但总体而言，亚裔将自己的姿态和心理都放得很低，就像丹尼的那块帕子，充满对美国本土的“畏”。

《怒呛人生》厉害的地方还在于，它体现了不同身份亚裔在美国的艰难融合。丹尼是韩裔，艾米是华裔，艾米的老公乔治是日裔，他们在与美国本土纠缠的过程中，还必须与彼此的族裔纠缠。

在过往的影视或小说中，创作者们只是呈现单一亚裔族群，已可感受到一种亚裔在美国的筋疲力尽。比如《弹子球游戏》和《米纳里》中的韩裔，《瞬息全宇宙》中的华裔，《同情者》（正在被HBO和A24改编为朴赞郁执导的剧集）中的越裔，任何一个族裔进入美国，都无法逃离本国历史和美国现状的双重洗礼。

《怒呛人生》则借乔治在丹尼这里寻求艺术认同感、乔治的母亲富美试图修复儿子儿媳婚姻、保罗在艾米身上看到更胜白人女性的性感等情节，来呈现华、韩、日等族裔之间的彼此勾连。

此外，却又有部分亚洲观众认为这部剧在亚裔的维度无法令人共情。

这是因为亚裔题材一般都会从内部撕裂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亚洲人本身”，另一个部分是“身在美国的亚洲人”。像《瞬息全宇宙》《米纳里》等作，从始至终，这两个部分都绞合在一起。

但《怒呛人生》选择了另外的方式。

即先呈现“在美国的亚洲人”，直到最后三集，才郑重引入丹尼和艾米的原生家庭，在1980到1990年代的历史时间中，勾连出“亚洲人本身”的部分。

作为没有在美国生活过的亚洲人，我们能够共情的内容，其实在最后三集的亚洲原生家庭中。

。纯爱

隐藏在艾米的愤怒之下的，是她对纯爱的追求与绝望。

这里的纯爱，并非爱情，而是无条件的爱。

艾米曾说，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完全真实的自己。艾米的合作伙伴乔丹娜的人生中，则有一条“核心圈子无滤镜政策”，但这里的无滤镜，也仅仅指外形和性情上的无滤镜，而不是彻底的精神和灵魂的无滤镜。

也即是说，剧中人和我们（观众）一样，没人有自信拥有这样一个人——Ta可以在我们完全真实的时候，依旧无条件爱我们。

纯爱不存在，爱都是有条件的，只是有些条件微弱或隐形到近乎没有，但一旦时机合适，这些条件便会膨胀为一种巨大的存在。

比如艾米和保罗偷情，两人的床笫之欢呈现出天人永合的无瑕疵的愉悦，但这场性爱一结束，保罗立刻希望艾米能借钱给自己，好从朋友的住处搬出，对此，艾米态度暧昧，保罗便直接骂她“婊子”。

很多人觉得这里转折过于突兀，或者保罗人设坍塌，但其实，这就是隐形条件的突然显形而已。它与艾米的女儿小琼要吃彩虹糖才肯亲艾米这件事，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正如这个情节给人带来的冲击，《怒呛人生》最具力量的时刻，恰好是那些剧中人最自私的时刻。

最典型的一幕，就是丹尼将保罗的大学申请统统丢进垃圾桶。无论外形还是智商、抱负，保罗都更具魅力，丹尼很担心这种他自己不具备的魅力将保罗从他的生活中夺走，为将保罗绑在身边，他断送了保罗未来的可能性。

更关键的是，从此保罗便成了那个可以被他以哥哥的身份随意教育、辱骂的人。最后两集的戏剧高潮中，丹尼为让保罗离开警匪现场，向保罗坦诚了这一往事，可见两人之间同样有爱，但这种爱显然也不纯，爱的条件早在丹尼丢掉大学申请的那一刻，就以相当残酷的面目隐藏在了两人的生活中。

这种对纯爱的书写，映照着愤怒和亚裔的主题。

也即是说，在亚裔（亚洲）家庭中，更容易产生这种捆绑式的情感“PUA”，甚至这已经形成一种家庭文化——父母的幸福一定要压迫在子女的人生中，兄弟姐妹之间也一定要彼此对比、共同进退。

是不是相比美国人，亚洲人更难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我们没有答案。

但正是这种不够健康的家庭或情感关系，才使丹尼、艾米等亚裔的人生中，始终潜藏着一种秘而不宣并亟待释放的愤怒。

这不禁令人想起最近很热的一个段子——

“妈妈总说，等我结婚、生小孩了，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下的任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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