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往哪里去 | 笃志06
1
2019年是蛮多变动的一年。
其实每年都会有变动,但这一年因为几个选择而变得,仿佛过了另一种生活。
今天晚上把杂乱的书柜整理了一番,把母亲放乱的复原,把曾拿到宁县一中的书归位。这些书都变旧变破了,它们被搬来搬去,在学生们的手中传阅。随我一同告别回家,已经在袋子里寂寥待了半年。
这半年我到了北京,遇见另一群学生。ta们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介绍,所谓的“困境中学生”,所谓的“无限潜力股”,极端相反的东西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有时让你震怒有时让你惊喜,常常瞠目结舌,每每不可思议,最终感叹自己,功课还需修习。
言之不尽,这份工作的艰辛和趣味。
凌晨的夜里,陪学生坐在墙头,转头九十度再九十度。她讲,世界是颠倒的,看街道就是运输糖果的管子,来往的车辆就是上上下下的糖果,要多点甜。
有时候得愿意踩着颤颤巍巍的破梯子,才能碰巧一窥,那个颠倒的神奇的世界。
最幸运的也只到被允许窥见了,你没法进入,因为早已离开,不再是少年青少年了。如果还没完全忘记,就尝试去欣赏而非摧毁。
二
我常记着许多事情,生怕忘了就写下来,才有了各种记录和回顾。有时觉得幸亏记着,才得了一把理解学生的钥匙。有时觉得不如不想,总回头看就迈不开向前的步子,沉湎于怀念留恋。
这一年,从师弟师妹送行我前往宁县,到告别宁县一中的学生,告别心心念念的同心会,告别我所有熟识的人和地方,深思熟虑却也机缘巧合提前开始了一份工作,随之而进入一种充满不确定的生活——凡学生一有状况便绷紧了弦,居有定所,心常悬觉。
我是很不喜欢离别的人,所以选工作时我要能和人产生长期深度联结的。营会、工作坊、培训,都太短促了,刚记住名字就要散开,迎来送往一般。固然是影响更多人,可是ta们的根在哪儿呢?我知道且相信教育学上的“一瞬永恒”,可是一瞬带来的改变不足以构建心灵深处安居的定所,于彼于己,那都需要假以时日作一砖一瓦的努力,进一寸得一寸的欢喜。
当然再长期的联结也终究要面对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学生给我写的小纸条和信上常常有这句话。我每次看到就不禁想把学生拉过来追问这话究竟想说什么,怕ta们误解了离别,只看到了广度上“散”的必然,却没看到深度上“联结”的意义。
你生命里遇到一些人,与ta们同行给你这生命的一段铺上光辉灿烂的金色,那些明亮还辐射到其他地方,这是任多少次告别也不会改变的。
什么样的生活值得过?不是终点富足的生活,是过程明亮的生活。人不知道终点何时降临,而人生活的每一刻都在过程之中。
如果终点现在降临,我回忆新近过去的七年,有一起笑得没心没肺的同学朋友,有志同道合共甘苦的伙伴,有师弟师妹和学生,ta们中的一些人用话语和行动告诉我我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我被点亮过也发过光。如果终点现在降临要做最后的告别,我回首也可以心满意足。
这就是我此刻可以说的,自己值得过的生活。
三
时间是一门艺术,过去,现在和未来。人在此刻规划未来,可是该以什么为目标?
人总要告别,告别故人故土故世界,死亡不过是无数告别中最笃定的一个。再遥不可及的未来,都终会成为触不可及的过去。那此刻现在,我们任着向往去绘制的蓝图,可以让我们在不可知时日要面临的最终告别时心满意足吗?
孔子讲“未知生焉知死”,可不能成为拒绝思考死亡的挡箭牌。以终为始,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的。
与县一中的学生们探讨“生命”,是在放了《活着》这部电影之后,一个名之活着却充满了死去的故事。生命和活着不同,它起码是活着又不止是活着……讲了很多最终落到让学生们试着写一段自己的墓志铭。
我觉得做老师很大的幸福是可以触到蓬勃的生命蓬勃的希望,并得以为那本就美好的添一点光亮。
我很以我的学生们为骄傲,当我看到交上来的文字时,就沉浸在激动的赞叹中。不论是提的问题还是谈的想法,ta们经常让我振奋。固然对待学习学校或老师的态度千差万别,可是生的希望并不在这些。我愿意看到ta们雀跃着奔突向上的生命状态,怀着热烈的希冀与渴望,而不是迷惑于成绩、样貌或地位任何外在的成就。
“无限接近死亡,才能体会到生命的真谛。”
这是我课代表写的。
在还不知道谁教自己班历史时,她自告奋勇要当历史课代表。见面后跟我说,老师告诉你个事你别生气,我历史从来没及格过。
嗯勇气可嘉。
我学生还是可爱得很。原先支教时的孩子曾常在微信或QQ上发来一张自己的照片,问“老师你看我可不可爱多?”
ta们的方言习惯在后面加“多”来表示“很”,“调皮多”就是“很调皮”,“可爱多”就是“很可爱”。
两年的时间过去,这些孩子已然是在快手上竖中指说今晚通宵游戏发聊天截图女朋友我爱你。
这是那里小学五年级的世界。
有时候会有很迷茫的无力感。当我接通视频看着屏幕里稚嫩的面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怎样再接近这些遥远又亲切同时变得熟悉又陌生的孩子?
当我坐在讲台上,看着层层叠叠的书本里一排排乌黑的头顶,奋笔疾书或埋头苦诵,我不知道ta们要往何处去,此刻青春里流下的汗是否真能换得被许诺给未来的幸福。
当学生又一次摔门而去,我捡起他砸在地上的手机。他有自己难以承担排解经年郁结下来的苦,我许久才醒悟一盏灯救不了一个在泥潭里快没顶的人。
当然,我何能救ta?我只能爱ta。
这一年下来林林总总我想不明白更多事,有时候看着这些学生,许多的只比我年轻一点的生命,不禁出神——
人究竟要往哪里去啊?
四
整理着书柜,一本本排下来,仿佛把自己的思考之路重走了一遍,一本书就牵出一段回忆。
等以后有时间了,讲讲书的故事也很好。
望着这些书,念及委屈在我床底下的一捆捆和一箱箱,我知道有些日子就是过去了。我挥别了我的小学、中学、大学,挥别了孤独的无聊的被情绪裹挟后到故事里寻求慰藉的童年、少年,挥别了忿忿不平和汲汲追求的初入成年……
在一程又一程的挥别之后,我最忠实的朋友静静在玻璃门后,面对着我。我依旧不知道人要往哪里去,可是我知道我是有根的。
什么样的生活是值得过的?什么可以给离别以意义,给以死亡为终点的生命些许希望和勇气?
教育不能给出答案,但如果教育不提出这个问题,就不能说是面向未来的教育。如果教育者不能为这些问题提供思考的基础,怎么对得起那一排排乌黑的发顶。背负了应试的重担拼力前行,最后却带着一颗空空如也飘浮无依的心步入变化不定的社会,作再缜密的规划,只怕奔向的是幸福的假象。
人总得有一些不走的东西,来面对离别。总得有一些不变的东西,来面对不确定性。总得有一些坚定的精神,来支撑脆弱的肉体。总得有一些明亮,来面对黑暗和浑浊,在泥潭边上,停下ta的脚步。
什么样的教育,能给人一些这样的东西?
五
我还记得刚上大一时,一位老师仿佛预言一样笃定地跟我们说:你们学历史学,不论再要做什么,都抹不掉历史学的思维底色。
历史学带给我的,或说我与历史学恰相契合的,是这样顽固的时间感,身在此刻却不能忘却与此刻同在的过往和未来。“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是需要归属感的,在时间的洪流中,哪里是我们的家园呢?
我还是有很多问题要去解答,很多书要去读。但变的是,不再是汲汲迫切求成。生命当然要追求,可是急不得,且慢下来在生活中去磨吧。
最后,有言“要真正认识一个人,就看他书架上都是什么书”,我很赞同,可是一直也没遇到什么机会让我以书识人。如果你恰好愿意,欢迎你给自己的书柜拍几张照发过来,看我们有多少本书的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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