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造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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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见X造城
作为首届阿拉伯国家承办的世界杯,第22届卡塔尔FIFA世界杯刷新了我们对于阿拉伯世界的想象,我们无不羡慕地观看着这个欢乐的海洋,在感受到体育魅力的同时,更惊叹于卡塔尔到底多有钱。
此次跟随世界杯赛事亮相的,还有卡塔尔新城——卢赛尔,卡塔尔的造城运动当然不具仿效性,毕竟长在石油和天然气上的国家是老天爷赏饭吃,但是轰轰烈烈的造城运动,也让我们联想到了巴西的巴西利亚、印度的昌迪加尔,以及未被采纳的“梁陈方案”。
Foster + Partners 卢赛尔塔楼设计方案图
在卡塔尔工作多年的武汉小伙张一帆说:“十年前我们刚来卡塔尔的时候,这里一片全是沙漠,运气好你还可以看到野骆驼、野兔。”眼前这个全新的城市,这个东海岸的小村庄卢赛尔如今成为了卡塔尔的第二大城市。
卢赛尔新城距离卡塔尔首都多哈20公里。19世纪时,卡塔尔第二任统治者谢赫贾西姆·本·穆罕默德·阿勒萨尼在此地建立了卢塞尔城堡。1个多世纪后,卡塔尔政府开始计划将该地区建设成一个超现代化的城市。在2005年,卡塔尔便提出修建卢赛尔的计划,它的起源与世界杯无关,而申办世界杯加速了卢赛尔的建设。
卡塔尔,一半沙漠,一半海水
自2010年卡塔尔获得世界杯举办权以来,已经累积花费2290亿美元,其中450亿美元,用在了新城卢赛尔的建设上。如今的卢赛尔新城占地38平方公里,有22个高级酒店,36所学校,一个小湖,两个高尔夫球场,一条地铁线。
新城的开发由卡塔尔迪亚尔房地产投资公司投资驱动,截至2013年,它们买下卢塞尔区域80%以上的地块。从土地使用比例来看,70%-80%是居住用地。
2005年初提新城计划时,卡塔尔常驻人口80万,截至2022年9月,卡塔尔总人口265.8万。官方称未来将有45万人口居住在卢塞尔城,包括20万卡塔尔居民、17万外来人才和8万游客。英国《卫报》曾写道:“这座城市似乎旨在吸引来自发达国家的‘技术人才’,以为后石油时代做好人才储备。”
本届卡塔尔世界杯官方海报来自本土女性画家博泰娜,将传统头饰、服装与足球运动相结合,“我的创作灵感来自集体记忆、昔日体验和回忆,并把它们和现今时代融合。”
20年前,卡塔尔王室提出了“艺术兴国”的政策,几乎邀请了历任普利兹克奖得主来沙漠里盖房子,本届世界杯卡塔尔的八座体育场共斥资100亿美元,请来扎哈、Foster+Partners等国际大师。在世界杯前斥资十亿美金打造了 100 件公共艺术作品。包含了大众熟知的知名艺术家杰夫·昆斯、奥拉维尔·埃利亚松、乌戈·罗迪纳、草间弥生、卡塔琳娜・弗里奇、希尔帕·古普塔和阿尔马娜等人的 40 件新作品。
卡塔尔的造城能否实现其政治、经济、艺术、文化事业的发展,未来的卢赛尔新城会如何,恐怕要放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中去看,毕竟有如此经济实力的“豪门”在这世界上也少有。
本次世界杯,卡塔尔把首都多哈变成了“美术馆”,邀请了诸多重量级艺术家。
图1:丹麦/冰岛艺术家埃利亚松《Shadows Travelling on the Sea of the Day》,通过镜面装置反射沙漠和天空,“抬头看去,你实际上是在看着地球和你自己”。
图2:草间弥生《我的灵魂永远盛开》,在多哈的不同公共空间,共布置了多达9处雕塑装置作品。
图3:法国艺术家露易丝·布尔乔亚巨大蜘蛛雕塑
说到新城市的建立,不得不提及印度的昌迪加尔与巴西的巴西利亚。它们是人类造城梦想中“光辉”的代表,但是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它们却又暴露了人类的短视。
19世纪50年代的印度,面临着新生与崛起。在与巴基斯坦分治之后,原旁遮普省的首府划归巴基斯坦辖区内,大量的难民涌入,印度第一位总理尼赫鲁大力支持在新德里以北240公里处兴建新首府。一座命名为昌迪(力量之神)加尔(碉堡)的村落承载起了这一使命,计划建造一个能够容纳50万人的城市。
柯布西耶接待甲方尼赫鲁
刚开始,他们邀请美国建筑师阿尔伯特·迈耶(AlbertMayer)前来主持新城建设规划,以“田园城市”这一理论对城市进行了整体规划。但是几个月后副手马修·诺维奇(Matthew Nowicki)遇空难逝世,使迈耶自觉不能承担任务而请辞。
接棒的是法国建筑师勒·柯布西耶,现代建筑运动的激进分子和主将,被称为“现代建筑的旗手”。1923年,他曾在宣言式著作《走向新建筑》中,提出“房屋是居住的机器”。1933年,法文版《光辉城市》出版,被评为“一本以建筑面目示人的讽世道德书。以机器时代之名,柯布怀慈悲之心,对当时的城市化模式和居住制度发出全面的征讨。以建筑设计的时代语言载永恒之道”。
当时,柯布西耶在西方作为一个现代主义的狂热者颇受争议,但也恰是这一点吸引了尼赫鲁。
图1:迈耶的扇形规划图vs柯布西耶的网格规划图
图2:诺维奇设计的昌迪加尔街道草图
图3:今日昌迪加尔依然保留着数字区划
昌迪加尔是柯布西耶实现光辉城市梦想的乌托邦,也是这一理论唯一实地建成的项目。柯布西耶在迈耶的基础上进行修改,高耸的玻璃摩天大楼被各种粗野主义建筑取代;曲线形社区变成了规则的网格。他将生物结构引入规划,国会所在的第一行政区是城市的“大脑”,开放空间和区域绿地是“心肺”,工业区象征着“内脏”,作为“循环系统”的道路串联所有功能分区,带动整个城市的运行。整个城市被划分为政治中心、商业中心、工业区、文化区和居住区五个部分,从1-60区以数字命名。
以汽车代替人作为衡量尺度的基本单元,宽达五十米的车行道和多层级的交通体系形成高度秩序化的通行模式,虽然柯布西耶同时设计了“室内街道”来满足人行和社交的需求,但居民始终难以适应这种机械式的社会。
昌迪加尔标志性建筑:立法议会大楼、高等法院、Open Hand纪念碑
在今天看来,昌迪加尔过于机械的城市规划缺乏活力和人情味,忽略人的尺度,尤其在印度这个宗教和历史文化浓厚的国家里,这种乌托邦式实践缺乏生存根基。但在当时,柯布西耶的理念在城市畸形发展、人口集中、土地资源紧缺等问题上提供了解决方案,这一思想也深刻地影响到后来众多现代化城市的建设和改造中,只需要抬头看看你的周围便可感知。
一个城市如果只作为建筑博物馆而存在,它还能承载光辉的理想吗?
2016年昌迪加尔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但是依然无法抵挡时间流逝下,逐渐失去的光辉。如今,昌迪加尔成为了建筑爱好者们瞻仰柯布西耶遗作的去处。在柯布逝世50周年,昌迪加尔政府成立了柯布中心,为世界各地的游客提供近距离欣赏大师建筑、绘画作品的机会。
建筑细节与内部
1956-1961年,出生于巴西内陆荒凉山区,一个中学教师家庭的库比契克就任巴西总统。在竞选时他以建设新首都为重心,承诺“在五年中取得五十年的进步”,54岁上台的库比契克开始推动新首都巴西利亚的建设。
里约热内卢
为了削弱了原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世家大族和资本势力对于巴西联邦政府的政治影响力,也为了缓解以里约热内卢为中心的东南沿海区域存在的各种城市问题,巴西利亚以内陆国土开发为旗号,库比契克希望把巴西利亚建设成为一个 “新巴西人”的乌托邦,从城市规划、建筑、生活习惯、家庭组织、社会生活方方面面都符合进步原则。
1959年,巴西利亚©Marcel Gautherot
巴西利亚,位于海拔1000多米的巴西高原,这里是国家的地理中心,地势平坦,气候温和,适合于大规模的建设和运输。在新城的建设中,卢西奥·科斯塔负责城市规划,奥斯卡·尼迈耶负责主要建筑的设计,举国之力,从1956年开工到1960年竣工仅用了41个月的时间。
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次提及柯布西耶,他曾周游世界,到处推广自己的建筑和规划理念,试图得到实践的机会。在20世纪20年代末和30年代曾两次前往阿根廷、一次前往巴西,在那里他发表演讲,并发起了里约热内卢商业区的重新规划和设计,卢西奥·科斯塔和奥斯卡·尼迈耶都与其共事过,也是柯布西耶城市规划理念的支持者,因此巴西利亚深深地打上了柯布西耶的烙印。
图1:巴西利亚鸟瞰©MAXAR
图2:卢西奥·科斯塔设计的巴西利亚规划图
科斯塔巧妙地结合地形,采用曲线交叉的形式,形如一架朝向东南方的飞机,许多人将其比作飞鸟,象征着巴西腾飞。城市各区域有条不紊地分布着商业区、办公区、居民区、学校、旅馆等,展现出一种超前独特的城市理念。建筑物围绕城市公路系统而设计,表明这是一个以汽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城市,这在50年代可以视为超前的象征。
巴西利亚三权广场与超级社区鸟瞰
1987年12月7日,巴西利亚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为“人类文化遗产”,成为众多璀璨辉煌的世界人类文化遗产中最年轻的一座城市。“大飞机”围绕汽车交通而设计,各功能区划分清晰,环形匝道代替了所有交通灯,带有历史、文化及政治寓意的建筑和雕塑层出不穷。因其惊人的成就,城市设计师尼迈耶于1988年获普利策建筑奖。
透过建筑摄影师Haruo Mikami的黑白镜头,我们得以回顾奥斯卡 · 尼迈耶在巴西利亚的部分重要作品。
然而,巴西利亚居民的生活却并不方便,后来在城市规划领域诞生了一个词“巴西利亚综合征”,算是对这个新城建设的评价。丹麦城市规划及建筑大师扬·盖尔说:“当你坐着直升机从空中看去,城市显得无比壮丽雄伟。你作为建筑师感到无比自豪,但这没有什么意义......广大人民群众从来不会坐着直升机看他们生活工作的地方。”
巴西利亚的城市尺度被称为“巨人的尺度”
在20世纪50年代,几乎与昌迪加尔和巴西利亚建设同一时期,中国的城市规划和建筑师们也在探讨新城计划。1950年2月,梁思成和陈占祥共同提出《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史称“梁陈方案”。
早在1949年9-11月苏联市政专家团来到北京,并由苏联专家М·Г·巴兰尼克夫作专题报告,建议首都行政机关布置在天安门广场地区,把北京建设成一座工业化城市,在主城区建设大量的重工业工厂。梁思成和陈占祥明确反对,他们认为北京作为千年古都,应该保持它的历史风貌和文化底蕴,坚决不能在古城内搞重工业。考虑当时北京城居民区人口密度已经远超发达国家的现代城市标准,如果在老城区里发展重工业,加上行政办公人员的亲属迁入,旧城必将拥挤不堪。
《梁陈建议》附图之“行政区内各单位大体部署草图(附与旧城区之关系)”(1950年2月)
在“梁陈方案”中他们计划在北京城西建设行政中心,拓展城外西郊区公主坟以东,月坛以西的适中地点,有计划地以现代城市规划标准建设一座新城,既能满足行政办公需要,同时也有足够的发展空间,为日后城区扩大留出足够的空间。新城区和老城区以长安街为纽带连接,正如一条扁担,一头挑着新城区,一头挑着老城区。
但是这个方案不仅没被采纳,学术之争还上升到了人身攻击,梁陈二人也退出了北京市的规划。苏联专家的方案开始执行,改造旧城,拆除古建筑,大量利用旧城建筑,缩短建设周期,就近把人口资源转化成工厂劳动力。
图1:梁思成设想的北京城墙公园
图2:北京城墙遗址
1953年5月,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对梁思成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
短短几年,北京永定门及周围的墙体全部被拆除,后来因规划交通,北京内城城墙在城市建设中轰然倒塌。到六十年代末,北京城墙基本被拆光。
浩浩荡荡的拆城墙运动
历史无法倒回,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形势下,梁陈方案的夭折实属正常,殊不知,在世界范围内轰轰烈烈的造城蓝图里能被实现的是少之又少。而人们扼腕叹息的,更多还是千年古城的文脉就此断裂。这些古建筑是否必拆不可,是否存在更好的方案?这些追问已没有意义,我们只能加快古建筑保护速度,让活的历史继续存活下去。
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皇帝阿克亨纳顿于公元前1370年左右在阿玛纳(Tel-El-Amarana)建立首都,此城面临尼罗河,三面山陵环抱,无城墙,用10年时间建成。
1569年,莫卧儿王朝时期,于法塔赫布尔·西格里兴建宫城,在1571~1585年曾经短暂的作为莫卧儿帝国的首都,后因水源问题被废弃。
1593年10月7日,威尼斯共和国总督建立了新帕尔马诺瓦这一革命性的新式城市,因其堡垒平面规划与结构而闻名,被誉为“星之堡垒”,并被数以万计的军事建筑设计师效仿,用以建设现代军事防御工事。
帕尔马诺瓦城的规划布局独特且对称,整体为九角星,最中央是广场,被称为“星之城”(città stellata)。1960年,帕尔马诺瓦被列为意大利国家级文物。
所有新城的建立无不是当权者的权力象征,以自上而下的方式,举国之力去实现磅礴的理想,但都相继被弃用。什么样的城市是宜居的?《欢迎来到你的世界》里戈德哈根写道:“建成环境的决策者,从房地产开发商、公司实体,到私人客户、公共机构、政府,都应该全心全意地拥护一个现实的目标:打造能够丰富用户体验的环境。”
丰富的体验环境,是以人作为尺度。无论是昌迪加尔,还是巴西利亚都将雄伟的发展愿景凌驾于人的尺度之上。刻板的规划、死寂的城区、层叠的交通线路、高耸的住宅、宽阔的马路,人就像是一只蚂蚁在等待被城市主宰。
纪录片《The Human Scale》中对于城市规划进行了讨论,并介绍了“人的尺度”这一主题。
简·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中写道:城市社区设计有多种用途(即住宅和工作场所以及商店,酒吧,公园和市政建筑的组合)和充满活力的活动人行道生活,可以对居民的个人幸福产生积极影响。
一个以人为尺度,以人为中心而设计的城市,应该为每个人提供足够的机会,触摸过去,认识当下,畅想未来。它让我们与群体产生连接,与他人共处,它可以不完美,却可以促进个体的幸福、自我实现和栖息。
©编辑部的话
造城是人类的梦想,在历史上它从来都是统治者权力与金钱的象征,但是一个以人为尺度,以人为中心而设计的城市才是属于居民的城市,它考验着造城者超前的眼界和诚挚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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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子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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