铊中毒,怎么就成了宿舍杀手?
最近这段时间,俄乌冲突不断升级,国际局势风云突变,国内疫情也有反复。
忙着在爆炸的信息海洋中遨游的我们,很容易就忽视了前段时间这一则小小的社会新闻:
2月22日,有网友借助社交平台求助称,自己1岁的表外甥女意外“铊中毒”,急需普鲁士蓝救治。
这条寻药帖引发了全网接力,几个小时后,该网友回复确认已经收到相应药物,女童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当地警方也已立案,追踪介入调查。
“铊”,一个国人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提到它,就会让人联想到各种各样的投毒案,和案件背后漫无边际的深沉恨意。
这种少见重金属的可怕威力,早已深入人心。但很多人并不知道,在铊中毒事件里,一种廉价而随处可见的工业颜料,能救命。
铊之痛
大多数中国人第一次认识“铊”的大名,还要从1994年的那起“清华才女中毒案”说起。
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多才多艺又青春靓丽的北京女孩朱令,在1992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了清华大学化学系。
她自小学习多种乐器,又是北京市游泳二级运动员,一直被看作是“天之骄女”,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但命运却对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1994年12月,一直住校的朱令出现了第一次中毒症状。
从腹痛、呕吐到脱发高烧,不明原因的病症让她在重症病房住了一个多月,病情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愈加严重。
后来,北京协和医院认为朱令的病情和“铊中毒”高度相似。
但当时不具备化验条件,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朱令只能接受保守治疗。
在等待死神来临的日子里,朱令的同学贝志城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利用当时国内的互联网资源向全球发了一份求救信。
〓 贝志城发给全球的求救信收到大量回复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周后几千封来自世界各地医院的回信,让朱令的家人和朋友看到了希望。
绝大部分有经验的医生,都认为朱令的病情完全符合“铊中毒”的症状。
北京职业病防治所陈震阳教授根据这份来自全球的汇总材料,认定朱令为铊中毒。
随后,为治疗花费了50余万元的朱令,在服用了40元买来的普通工业颜料普鲁士蓝后,体内的铊含量基本排除。
但铊中毒造成的不可逆转性后遗症,却让双目几近失明、全身瘫痪且轻度脑萎缩的她,余生只能在病床上度过。
因为年代久远、重要证据链丢失,这起轰动全球的“清华才女中毒案”,成为了近几十年里的一桩待解悬案。
但铊中毒案却一再发生:
1997年,北京大学化学系学生王小龙两次向好友江某投放铊。为试验毒性,他还在室友陆某的水杯里也投入了铊。
2007年,中国矿业大学的常某用注射器分别向三名室友的茶杯中注入硝酸铊。
2018年,在美留学生杨裕凯,因涉嫌在非洲裔室友的食物中注射“铊”物质,而被判处最长20年的监禁。
在这些案例中,同样是普鲁士蓝的介入,让受害者得到了快速治疗。
咱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多大仇多大恨,才会让这些丧心病狂的室友们,把一种世间少见的毒药,“炒”到全网皆知。
而在这其中,一直承担着及时雨作用的颜料普鲁士蓝,又是个什么来头?
说起来,还真有点唏嘘和无奈。
最美的颜料
学习过美术基本课程的小伙伴们,一定很熟悉水粉中的普蓝色。
普蓝,全名就是“普鲁士蓝”,是德国颜料工人在18世纪初期因为一次无心之举,用草本灰和牛血混合焙烧制成。
它不仅兼具深邃旷达的幽静之美和静谧悠远的高贵典雅,在价格上也有很大优势,简单来说,就是又美丽、又便宜。
因为这些优点,普鲁士蓝在初出道就成为了颜料届的宠儿,甚至改变了艺术潮流的方向。
开创西方印象派先河的日本画家葛饰北斋,就钟爱普鲁士蓝。
他的经典作品《神奈川冲浪里》中,海岸线的辽阔与海平面的沉着神秘,都在普鲁士蓝的加持下显露无遗。
普鲁士蓝不仅能够在画作上展露出宏大意境,又带着扑朔迷离的神秘气质,一举拯救了当时审美单一,意境走小而美路线的日本浮世绘。
19世纪末,在法国一家精神病院里,梵高用普鲁士蓝晕染出了《星夜》。
幽蓝深远的夜空中掩映的星光,以及画作深处透露出的幻象之美,都在普鲁士蓝的底色上渲染成形。
普鲁士蓝在画家群体中的宠儿身份,再一次得到巩固。
一般来说,越便宜的颜料稳定性就越差。
但廉价的普鲁士蓝却有着极强的着色能力,色彩浓郁,久久不褪。
这种高冷蓝色掀起的风潮,在席卷了一个多世纪之后才告平息。20世纪,普鲁士蓝回归为一种普通色彩。
但这在这时,普鲁士蓝却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那就是解毒剂。
最无辜的解药
铊元素,于1861年在实验室中被发现。
医生一开始曾经用铊来治疗头癣,后来又发现铊还能导致脱发,就运用了一下逆向思维,将其包装成脱毛剂。
后来又发现,这玩意毒性太大,不太适合脱毛,反而可能要了顾客的命。
逆向思维又产生了作用,这次铊又变成了老鼠药。
20世纪50年代,澳大利亚鼠患泛滥,含有铊成分的老鼠药随处都能买到。
另一方面,在二战结束后十几年里,战乱次生灾害带来了家庭暴力,巨大的生活压力也引发了许多矛盾。
铊,这种无色无味又剧毒无比的物质,成为了投向丈夫和女婿的大杀器。
光是1952年到1953年间,就有十余桩铊投毒案发生。
〓 悉尼妇女Beryl Hague说,她向丈夫投毒是为了“让他头疼,来报复他的暴力行为给我带来的头痛”
当年,对铊的了解和治疗手段都十分有限,铊中毒事件中的受害者往往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个时候,焦头烂额的研究者却意外发现,和老鼠药沾不上边的普鲁士蓝,居然可以解毒。
70年代以来,用普鲁士蓝缓解铊中毒的案例频繁出现在医学论文和报告中。
普鲁士蓝解毒的原理,是阻止肠道吸收放射物质铯和铊,让这两种物质随粪便排出,对治疗急慢性铊中毒有一定疗效。
也就是说,在拉出普鲁士蓝色的屎之后,患者就有可能捡回一条命。
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发生后,普鲁士蓝成了“大功臣”。
虽然普鲁士蓝仅对游离的铊离子产生作用,但仅这一点就能对治疗经口急慢性铊中毒有很大帮助。
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中,铊中毒受害者身上的成功案例足有几十例。
在画布上美丽孤傲的普鲁士蓝,也成为了铊中毒时间里力挽狂澜的救命仙丹。
到了90年代,铊制成的老鼠药早已被禁止,铊成了一种只在实验室里出现的孤僻化学品,世界范围内的铊投毒案件也早已不多见。
但在我国,却有越来越多的铊从实验室中流出,成为针对室友和同事的剧毒利器。
朱令案,就是中国铊毒犯罪的第一起。
这个无法告破的悬案、死案,也给了投毒者极大的作案信心,以至于到21世纪的今天,铊投毒案依然时有发生。
普鲁士蓝,这种成就了无数大师的完美颜料,曾因为高贵冷艳的气质颜色而被世人追捧。
谁又能想到,会有一天,它居然无奈地成为了拯救人性命的解药?
可怕的不是铊,而是隐藏在我们身边,有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而嫉妒和妒忌,这两个双生双伴的恶魔,在人心的左右下,或许比“见血封喉”的铊更致命。
作者 | hikaru
编辑 | 喜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