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实现全民免疫，怎么做到的？

以色列赌对了，钱也花得值。

2021年2月16日，以色列拉马特甘，当地医院内的医护人员们装扮成小丑前往新冠房内为患者们加油打气，鼓励他们战胜病魔。图/视觉中国

6月4日，在上海浦江全球健康与发展论坛上，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发表主旨演讲，再次强调接种新冠疫苗的重要性。他特别提到以色列抗疫所取得的成就：“以色列的经验再次证明疫苗的广泛接种是战胜疫情极为有效的措施。”

如张医生所言，截至2021年5月，以色列的新冠肺炎自然感染率为10%左右，而其疫苗两剂接种率达到了60%，有效保护率达到了70%左右，基本实现了全民免疫。虽然德尔塔型病毒在6月中旬的再次入侵导致以色列疫情有所反弹，但以色列以疫苗对抗疫情的正确性并未失色。

从2020年3月疫情开始在以色列爆发，到2021年4月基本完成全民接种，以色列走过的历程可谓艰辛又曲折，过程远远比结果更精彩。

疫情暴发：起了大早赶了晚集

以色列是世界上最早投入抗疫的国家，在2020年1月31日就已经发布了对中国的旅行禁令，比欧美任何国家都要早。两周以后，他们又把禁令延伸到了新加坡、泰国、香港和澳门等地。2月中旬，他们完全不顾韩国政府的严正抗议，把一架已经落地特拉维夫的韩国飞机机上全部200多乘客拉到一个军事基地集中隔离，之后又强制遣返，抗疫姿态可谓极度硬核。

虽然在疫情初期，以色列政府动用了包括情报部门全民跟踪、国防军协助隔离等特殊手段阻击疫情，延缓了疫情爆发的时间，但是自2月初中国进行全国封锁以后，疫情发展的中心已经转移到了欧洲和美国，而以色列并没有针对这两个大洲颁布旅游禁令，也没有限制往返航班。此时，防疫重点的失误让以色列和伊朗、土耳其一起成为中东地区疫情最为严重的三个国家，全民感染率更是远超伊朗和土耳其。

从每日确诊的变化图来看，以色列经历了3月初的第一次爆发，八九月份的第二次爆发，以及2021年年初的第三次爆发。其中，最后一次爆发极其凶险，总人口只有923万的以色列连续10天每日新增感染人数超过1万，一度传出以色列这个中东医疗最发达的国家也要面临崩溃的绝境。

以色列新冠确诊人数变化图（资料来源：约翰霍普金斯大学）

抗疫开始时间为欧美最早，手段也最为硬核，可刚开始时以色列的抗疫效果为何如此之差，可谓起了大早赶了晚集？

问题主要出在犹太正统教徒派也就是哈瑞迪人身上。以色列境内有约120万哈瑞迪人，他们主要集中在耶路撒冷老城区、特拉维夫卫星城博内巴拉克市和北部城市提比利亚等，这些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学习犹太经典，不工作、不纳税、不服兵役，平时靠政府资助度日，很多人一辈子都在经文学校里，他们的妇女也从不在外面抛头露面，基本都在家相夫教子，平均一个妇女要生育7.2个孩子，是以色列平均生育率的3倍。

哈瑞迪人一直是以色列社会矛盾的集中体现，是国家财政的重要负担，这次疫情他们又成了违抗政府抗疫措施的排头兵。在3月份以色列政府宣布学校关闭、禁止10人以上聚会以后，哈瑞迪人完全无视这些禁令，继续过他们的宗教生活，由于这个月份又恰逢犹太人的春节——逾越节，大量欧美特别是纽约哈瑞迪犹太人赶回以色列过节，造成了大面积的交叉感染。他们很重要的宗教领袖，92岁的耶路撒冷大拉比，号称托拉（犹太圣经）王子的卡尼夫斯基（Kanievsky）更是宣称没有任何事情比学习托拉更重要，病毒也得为之让路。

由此，上行下效，疫情传播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据统计，3月份在耶路撒冷至少出现了十次千人以上参加的婚礼或者葬礼，这些哈瑞迪人犹如一个个行走的病毒培养皿，把病毒撒播到了以色列全国各地，也让所有防疫措施彻底失效。4月2日，同样为哈瑞迪犹太人的以色列卫生部长利兹曼（Lizman）和夫人双双确诊，以色列才全国开始有所紧张，不过病毒大流行已经不可逆转，以色列奔着单日确诊1000然后2000，再5000而去，一直到年底全国10%的人口感染，确诊人数接近百万，仅占人口12%的哈瑞迪人竟然贡献了50%的确诊人数，以色列普通民众对此极为愤慨又毫无办法。

无奈又果敢的决定：全力下注疫苗

作为时任卫生部长的利兹曼，不但在民众是否需要佩戴口罩这样的基本问题上都犹豫不决，而且自己和夫人双双染病，再加上又是哈瑞迪犹太人身份，这些因素都导致他最终黯然下台。

2020年5月12日，与总理内塔尼亚胡同为利库德集团的国会议员阿德尔斯坦（Edelstein）出任卫生部部长。阿德尔斯坦之前一直担任以色列国会议长，在国内拥有较高人气，他以救火队员的身份出现势必要做出一番抗疫业绩来。

彼时的以色列政府由于2年内连续进行的3次大选，都未能出现成功组阁的政党，导致政府停摆，内塔尼亚胡得以暂且留任。想要通过下一次选举“转正”的内塔尼亚胡和阿德尔斯坦达成了抗击疫情的默契，两人联手在5月中旬召集以色列最顶尖流行病学专家，开了数天的闭门会议进行疫情讨论。最终他们结合国际主流疫苗研发企业最新进展情况，做出了全力下注疫苗接种来阻断疫情进一步蔓延的决定。

6月初，以色列确诊已经超过45万例，死亡3445人，而以色列也开始了在全球抢购疫苗的大戏——分别与辉瑞、Moderna和阿斯利康都达成了采购协议，由于辉瑞疫苗在12月9日最先交付，同时以色列流行病医学界普遍对辉瑞疫苗采用的全新mRna技术更有信心，以色列就开始先为60岁以上老年人、医护人员等注射疫苗，内塔尼亚胡也身先士卒成为全球最早注射疫苗的国家领导人之一。

率先从辉瑞采购到数百万剂疫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甚至可以用一项成就来形容。正如阿德尔斯坦所言：“如果我们没有提这些条件，那些药企可能连看都不会看以色列一眼，他们只会想着先找到更大的市场来卖出更多疫苗。”

以色列靠着哪些非常规手段才获取的疫苗？首先是溢价购买，以色列买入价每支30美元，超过市场销售价格的2倍；其次是主动向辉瑞提供全国接种者的医疗信息和接种数据，让辉瑞做大规模的效果追踪。对于这两个不被大多数国家接受的条件，阿德尔斯坦表示：“对以色列和药厂来说，这是双赢的局面，疫苗接种的人数越多，药厂就能越快评估疫苗效果，让疫苗更快迭代升级。”

不过，考虑到时间紧迫，内塔尼亚胡没有通过国会表决就直接指示同为利库德集团的财政部长下单采购，这种“独裁行径”最终成为了2021年3月以色列大选中内塔尼亚胡的一个污点，几乎把他在抗疫中的政绩给抵消掉。

2021年6月25日，耶路撒冷，以色列民众戴口罩外出。图/视觉中国

拿到疫苗只是迈出的第一步，想要在2.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给大部分民众打上疫苗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由于辉瑞疫苗需要在零下70度以下保存，超低温仓储和冷链运输就成为了关键。

为了确保疫苗质量，以色列政府调用该国最大的制药企业——梯瓦制药（Teva）在特拉维夫机场附近的地下超低温仓库进行储存。这个仓库里有超过30个大型冰柜，可以容纳至少500万剂疫苗，空运过来的疫苗先储存在这里。之后，梯瓦制药的后勤公司SLE把疫苗重新包装成100剂的小型捆绑包，然后运送到全国大约400个接种中心。每个接种中心都配有超低温仓储设备，在前往更偏远地点进行少量配送的时候，接种人员会把疫苗放进只有一个鞋盒大小的隔热箱中，好方便携带。

疫苗接种遵循严格的人群分类顺序，首先给60岁以上老人、医护工作者，以及有基础疾病的人接种，之后扩展到公务人群和服务业人群，再接下来是在以色列的外国人，最后才是在以色列控制区内的巴勒斯坦人。由于怀疑疫苗可能加大19岁以下青少年出现心肌炎的几率，所以针对这类人群采取的是缓打策略。

从2020年年底的第一剂疫苗到2021年4月初为全国接近60%的人群接种两剂疫苗，以色列只用了短短110天左右的时间，每天接种量在10万剂左右，创下了纪录。相应的，以色列确诊人数迎来了断崖式下跌，从2021年1月份的每日确诊超过1万例到4月底连续数日新增个位数，以色列终于可以骄傲地向世界宣布，他们已经基本战胜了疫情。

成功之道：软硬件结合

可以说，以色列的疫苗免疫之路是多方面因素和各项软硬件设施共同促成的结果，可谓缺一不可。其中，以色列完备的医疗保健体系和覆盖全体国民的大数据系统、监控系统是首要因素。

由于地处中东的四战之地，以色列发展出了一套完备的应对国家紧急情况的基础设施，特别是医疗救助设施，有助于迅速动员全国医疗系统服务于疫苗接种这一紧急任务。同时，以色列全体国民的个人医疗数据都早已进行了集中管理，18岁以上公民的个人健康状况全部登记在册，有助于以色列政府第一时间锁定所有有条件接种疫苗的公民并直接通知到个人。正因为这样健全的系统，以色列政府得以迅速整合全国大大小小的医疗机构和相关基础设施，精准定位接种人群并推送疫苗接种全流程信息，使得接种工作快速成为全民运动，在全国得以迅速铺开。 

以色列政府决绝的态度和高效的执行力是实现全民免疫的另一个原因。虽然以色列总理已经在三周前换人，但是内塔尼亚胡在任上推进全民普种疫苗的态度和推进接种的高效执行力，还是受到了大多数以色列人的肯定。

首先，内塔尼亚胡大打感情牌，和来自希腊的犹太人后裔、辉瑞总裁布尔拉建立了密切而热烈的沟通渠道，最终让布尔拉同意优先为以色列安排疫苗。内塔尼亚胡也多次邀请布尔拉访问耶路撒冷，虽然最终没有成行，但对这个犹太学霸以色列政府已经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内塔尼亚胡还牵头成立了直接向他本人汇报、隶属于总理办公厅的疫苗接种工作小组，和欧美所有在研疫苗厂商进行广泛接触。在去年4月份辉瑞还没有研制成功疫苗的时候，工作组就已经和辉瑞达成了初步的订购协议，并支付了定金。在疫苗正式交付前的几个月，工作组又分派不同的专家组到不同的厂商仔细研究数千页的疫苗发展报告，和制药厂的研发人员、前期临床试验者进行细致入微的研讨和对谈，尽可能掌握疫苗效用和副作用等信息。虽然这么早就开始布局尚未研发成功的疫苗的确有赌博的成分，但是以色列赌对了，这个钱也花得值。以色列卫生部的官员曾经说，我们为疫苗所支付的总价（未披露，约20亿-25亿美元），仅仅是全国封城两天的成本，当然是值得投资的。

以色列成功实现全民接种还有一个原因，即正确的诱导接种策略。其实以色列的大规模接种并非的推进并非一直顺风顺水，在过程中也遇到了诸多阻碍。包括正统犹太教群体和境内150万阿拉伯居民都有大量反对接种的声音，认为这是国家控制国民的阴谋。以色列政府除了加强沟通，尽全力消除疫苗有害的不实信息外，也借由发放免费食物、甜点等方式吸引民众前往接种疫苗。

而对民众而言，接种疫苗最大的诱惑是可以获得绿色通行证（Green Pass）。以色列规定只有接种过2剂疫苗的公民才可获得绿色通行证，从而获准进入购物中心、博物馆、餐厅、健身房等公共场所，而尚未接种疫苗者则必须持有两天内的核酸检测证明方可进入。

此外，由于以色列已经实现了全民医保，每个人都有对应的医疗保险公司，以色列政府通过让四家主要的医疗保险公司相互竞争，彼此招募更多接种人员的办法，形成了覆盖全民的良性的鼓动接种环境，让有条件接种的人无法抗拒。

2020年12月18日，以色列北部港口城市海法，当地市民遵守防疫规定，打包外卖在户外用餐。图/视觉中国

疫苗公平之问：先自救再救人

6月27日，以色列新政府召开了内阁防疫会议应对德尔塔毒株的蔓延。这波新疫情中有90%的感染者系德尔塔毒株，其中30%的感染者都已经接种了两剂辉瑞疫苗，为此政府紧急恢复了解除10天的室内口罩佩戴令（室外口罩佩戴令在4月15日已经解除）。

虽然新增人数持续攀升，但是重症数与死亡数基本没有变化，也就是说接种过疫苗不能防止再次感染，但是仍能有效阻止病情恶化。

疫情再起的问题出在回国人员的检疫与隔离措施不严格，特别是机场的入境新冠检测超负荷运转，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在下了飞机之后未经检测就离开了机场，所以这次的病患大部分都属于输入型病例。以色列政府已经开始呼吁民众尽量不要出国旅行，尤其是不要带未经接种疫苗的孩子出行。同时，以色列也开始对12-15岁的孩子进行大规模疫苗接种，因为辉瑞在今年5月份终于出炉了少儿群体接种疫苗的报告，报告为15岁以下儿童的疫苗接种开了绿灯。

同时，作为生物制药和疫苗研发强国的以色列也走上了先自救再救人的道路，国产疫苗已经接近研发成功并有望出口支援其他国家的抗疫。以色列生物科学研究所（IIBR）研发的新冠疫苗BriLife，已经从去年10月份开始进行第一期人体临床试验，现在已经通过了第二期且即将进入第三期，预计最早2023年春季能上市。阿根廷与以色列合作最为积极，两国已经展开了全方位的疫苗研发合作，以色列疫苗有望率先在阿根廷实现量产。

以色列用数倍价格插队优先购买疫苗，这个行为虽然被不少国家认为是对全球疫苗分配公平性的破坏，在国际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但是能够在短时间内高效接种，还是为世界抗击疫情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样板，让更多国家意识到通过接种疫苗实现全民免疫几乎是抗击疫情唯一正确的道路，不需要在其他路径上浪费时间。从这一点来看，以色列的国民实验对所有国家都是有价值的，都是值得称道的。

从创业的国度到接种的国度，以色列有着天然的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说到底这不是赌博，而是基于对于疫情发展趋势和疫苗有效率等专业问题的深度回答。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研究院助理研究员，以色列研究青年学者）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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