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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人周传雄:我只放下了七八分

洞照 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2024-01-10


抵达北京的前一个夜晚,周传雄罕见地失眠了。以他的经验,开演唱会应当“蛮轻松的”,不该有这么大的压力才对。他思索个中缘由,这也许和北京难以名状的亲切感有关。


从2000年开始,周传雄常因工作前往北京。在这样一个“音乐工作者非常向往的地方”,他跟来自五湖四海的音乐人和歌手学习了很多,实现了自我成长。


回忆里的点点滴滴帮助周传雄认清了一个事实:这座城市里有他的青春,“不管是低潮的时候、高峰的时候,都和北京有关”。


2023年10月,北京。周传雄走进北京凯迪拉克中心,举办了一场阔别已久的演唱会。(图/由被访者提供)


唱片公司推出周传雄的专辑Transfer之后,突发高层异动,致使宣传推广工作无人跟进。周传雄不得不暂时退居幕后,其间,他帮一位大陆歌手制作了专辑,之后还应邀到北京参加新专辑发布会。


在这幅青春画面里,周传雄是一个着装随意的制作人。直到有记者走上前称听过Transfer中的《黄昏》并想要采访他,他才意识到这张专辑得到了关注——这是周传雄在幕后工作中第一次感受到被当作“艺人”。


另一幅青春画面定格在2005年。得益于新签约的国际唱片公司的雄厚实力,周传雄新歌《寂寞沙洲冷》的MV请来邝盛执导,拍摄地定在北京。拍摄当天,现场还出动了洒水车,周传雄至今感叹“那个画面很绚烂”。


10年后,周传雄“时不知归”全球巡回演唱会来到北京。由于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他在演唱会结束后虚弱地瘫倒在后台的沙发上,“动也动不了”。这次倒下像是在发出某种预警,后来,其他城市的演出因故取消了几场,巡演很不顺利。


2017年,周传雄又带着“今宵酒醒何处”世界巡回演唱会赴京。尽管经历了延期,但现场气氛依旧热烈,“演唱会从头到尾的起承转合都非常好”。他因此坚定,“我的演唱会其实是可以做的”。


6年后的10月27日,周传雄走进北京凯迪拉克中心,进行“念念不忘”巡回演唱会北京站的彩排。场内灯光明灭,舞起舞歇,唯有他始终站在台上。工作人员时不时走上前去,和他一起调整设备、舞美等细节。


从空荡荡的观众席望过去,周传雄的身影稍显单薄。衬衣外套和宽松的九分裤晃晃荡荡,动作之间,他的手腕和脚踝不时袒露,任凭光影将分明的筋骨勾勒。不唱的时候,他不是在放空,便是在微笑、搞怪,可前奏一响,他会登时恢复专注而有力的模样。


歌迷们有多珍惜周传雄歌声中的温柔力量,就有多喜欢看他在舞台上起舞。《吉普赛情人》是为数不多的、周传雄能够如此演绎的歌曲之一。


在2015年那场“时不知归”演唱会上,周传雄出其不意,去掉沙锤和劲舞,呈现了一曲“斯文版”《吉普赛情人》,令一位歌迷久不能忘。今年9月,这位歌迷在昆明看到周传雄再次演绎这首歌的时候,又将他“蜕变后光芒四射”的模样刻在了脑海里。


线下演出对周传雄来说,也是一个和歌迷制造共同回忆的美好机会,“这些歌也代表了他们成长过程中的一些经历,多年以后,你和你的歌迷共聚一堂,他们会唱这些歌,那我也是一样,我的回忆也在这里”。


创作音乐时,周传雄总会到回忆里找寻资讯和画面,细节越丰富,越能为他提供灵感。所以回忆对他来讲非常重要,特别是好的回忆,“你当时的观察细一点,你的回忆就会更深邃一点,会记得清楚”。


当然,回忆无论是好是坏,都难免有偏差,但感觉留了下来,哪怕不能用言语描绘,当时的物品、事件也能帮助他构建一个有感觉的故事。像分手时摔坏的东西、对方以前送的礼物,都能将失恋时毁天灭地的感觉具象化。


周传雄不是一般的念旧。最近,他常穿宣传《风干我的悲伤》时的那件蓝衬衫,这首歌发表于1996年。记者惊叹这件衬衫质量真好,他却说:“就喜欢(它)嘛。喜欢穿起来各方面很好的(衣服),温度什么的都很好。”


线下演出对周传雄来说,也是一个和歌迷制造共同回忆的美好机会。(图/由被访者提供)


比起描述客观事实的措辞,周传雄似乎更乐于使用能传递情感的表达方式。他的音乐风格也一样,“都是在诠释情感,跟着情感走”。他一般会先定主题,想好要传递怎样的状态和情感,然后用恰当的音乐类型去承载它们,而不是围绕某个流行的新兴音乐类型去创作。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周传雄的音乐都以情绪为重,这样做也有一些受众层面的考量。后来,他的音乐越发包罗万象,“该如何定义自己的风格”这件事,也因此越发困难了。


周传雄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也不知道用类型风格引导创作是否能钻得更深,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各种音乐风格我都会去尝试,都会去用。”


1988年,周传雄还是一个重金属摇滚乐团的成员,听的是U2和皇后乐队的那类歌。他在参加“台湾校园歌唱比赛”时,身穿豹纹上衣和破洞牛仔裤,画面颇有些“乱七八糟”。


从比赛中脱颖而出后,周传雄签约了主办方的唱片公司。之后,公司老板、企划人员和知名导演陈文彬坐在一起,商讨他入行后的定位和发展路线。陈文彬看了看他,建议道:“你应该戴副眼镜,很斯文,唱情歌。”


身为新人,周传雄只能坐在那里,默然观看豹纹上衣、破洞牛仔裤和重金属音乐的“葬礼”。可他心底没有遗憾,因为这件事帮助他更深入地了解流行音乐行业,让他不再沉湎于过去的想象。


而且,做重金属摇滚在当年的乐坛环境里可能会比较艰难,加上新人出道是整个团队的事,所以他接受公司的安排,只要还能继续做音乐就好。


以艺名“小刚”踏上情歌之路后,周传雄迅速在台湾地区的音乐市场占据了一席之地。往后的很多歌曲里,《我的心太乱》、《黄昏》、《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此曲是周传雄作曲、周华健演唱)、《寂寞沙洲冷》等都由他创作并演唱,抑或为他人创作的热门歌曲的相继问世,带给他许多次辉煌。


一开始面对成绩,周传雄膨胀而不自知。命运仿佛要警醒这个轻狂的年轻人,很快就把他从辉煌的高处拽了下来。多年后,他找到了当初自我膨胀的症结,同时,随着年龄增长,他与膨胀渐行渐远。


辉煌之间是所谓的低谷,周传雄在幕后度过了当中的多数日子。其间,他写过一首难忘初恋的歌,情感深沉、浓烈。


当年收歌的女歌手只有17岁,所以制作时选定了适合她的甜美风格,没能将周传雄的创作心境完全呈现出来。后来,他想为新专辑找一首曾写给别人的歌重新演绎,就试着把这首歌唱了一遍。


由于自己的声线跟甜美的歌词不太匹配,周传雄联系原作词人何启弘:“我们要不要写一首我们现在来重新审视初恋、重新回忆而不是回味这件事的歌?”


在周传雄构思的故事里,一个曾为所爱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男人重走年少时的路,“重新走一次就是有一条平行线出来,比方说我以前曾经和她去过的地方,在这过程中回忆当时的点点滴滴,那些点点滴滴大多是自己的”。


这个故事让何启弘很有感觉,接下来的3年,他和周传雄一起敲定了最终版歌词,把歌曲命名为《开往初恋的平行线》。


很大程度上,这首歌是周传雄当下爱情观的缩影——相较年轻时对激情、浪漫的追求,他现在更喜欢细水长流的恬淡,“两个人在一起什么话都不用讲,对方就懂我心里面想什么,很自在”。


歌迷们珍惜周传雄歌声中的温柔力量。图为周传雄在舞台上表演。(图 / 由被访者提供)


周传雄的许多歌都和等待有关,他觉得自己也是个擅长等待的人:“比方说我们这个行业常常要等待,常常说好时间后,可能因为什么事就delay(推迟)了,所以我觉得换一个角度来看‘等待’就是,你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可是,命运不会总是给你等待或准备的时间,在它投掷的无数个猝不及防里,一定有你我都躲不开的那个。砸中周传雄的“猝不及防”,叫做疾病。


查出胃炎后,他接受了两个疗程的“杀菌”治疗,但还是觉得情况不太好,便再次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没有什么问题,让他不要担心。得到消息的朋友们也劝他,放下负担就好了。


可言易行难,周传雄劝自己放下的同时,还是会忍不住工作,心里既纠结又害怕,一度觉得自己过不了那个冬天。一个寻常的早晨,他醒来后看到自己的双手在阳光照射下更显得瘦骨嶙峋。


忧虑激发周传雄思考,他想起胃病和内心焦虑有关的说法,进而察觉,自己的病痛可能源自音乐人这个职业的压力,以及他年轻时不注意健康,工作强度再大也要硬撑。他又想到读过的哲学书,于是告诉自己:你必须放下了。


“放下是什么呢?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什么名啊利啊,我都不要了,不要别人的认同,不要别人的掌声。”他问自己可不可以,“可以啊,我活下来就好了。”


“放下”了两个月,周传雄开始增重,他一高兴就又做了点音乐,结果体重掉了1公斤。他只得彻底放下,什么都不做,最后渐渐恢复了健康。


这场病锻炼了他的心理素质,让他更加淡然与理性地对待音乐创作,不再以结果为导向,也不再因为必须做而做。等灵感和激情勾着你不由自主地动起来的时候,可能才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想把事情做好的信念是正确且必要的,需要商榷的是“做好的方式”,硬撑着闷头一直做未必是对的,有时停下来休息一下,效果可能更好。


现阶段,周传雄会把更多时间放在自己喜欢、想做的事情上,比如《开往初恋的平行线》这样的歌;又比如,在编曲和音乐性上进行更多尝试,再大胆一点,再跳脱一点,哪怕这不是大家习惯的风格。


现阶段,周传雄会把更多时间放在自己喜欢、想做的事情上。(图 / 由被访者提供)


周传雄以前写歌多半是根据公司的受众分析完成“功课”,现在则是为了完成他的自我表达,“可能更在乎自己还有没有想表达些什么,还有没有想唱些什么,还有没有想做些什么,还有没有想试些什么,那就去弄”。


周传雄将这种自在而舒服的状态延续到其他工作当中,根据身体状况安排行程,不会让自己特别累。


遇到放不下的情况,他除了勉励自己,还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慢慢做到,我觉得这个是我现在人生的一个乐趣,就是遇到紧张的事情或者压力大的事情,看看我能不能泰然自若地笑脸相对”。


值得庆幸与敬佩的是,周传雄已经能够对遭遇过的逆境付之一笑了。


常言道,祸福相依。那些挫折、遗憾和错过,都丰富了他的人生,让他可以劝慰年轻朋友:“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生气、愤怒,但是持续的时间会越来越短、越来越短。以前可能沉闷一个月,现在可能一个礼拜、两天,也许当下就过去了。”


不过,周传雄还没做到完全放下。他现在只放下了七八分,余下那三两分仍然“放不下,舍不得,忘不了”。


“喜欢写歌,喜欢让大家听我的歌。喜欢透过音乐里面我的情绪表达,和大家产生共鸣,这个念念不忘。然后最近做很多场演唱会,台下很多以前的歌迷都跟我一起唱,那个感动的感觉、那个美好的感觉,念念不忘。”


也许等到想要彻底放下过去、把自己归零的那一天,周传雄会到旷野、海边或山间开启崭新的田园生活,不再纠结于曾经拥有的或失去的,而是到新的可能里寻求新的体会。在那之前,他会一直歌唱。




   作者    洞 照

jianghy@neweekly.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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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   屿



本文首发新周刊648期《现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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