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搞震”之后,跟住去边度?
引语:继葛宇路个展“搞搞震,冇帮衬”后,扉美术馆决定将2021年展览项目的策划权让渡给美术馆同事,由她们来决定和主导美术馆一年的展览计划。因此,在去年,彭雪莹发起了“跟住去边度”艺术计划,策划完成了“去你的美术馆”和“这就是剧场?”两个展览项目。在这篇文章中,雪莹记录下她在过去一年策划和统筹工作中的成长和思考,借由这些实验和经验,也许可以引发更多的讨论和行动。
01. 搞搞震,冇帮衬?
2020年9月的时候,艺术家葛宇路来扉美术馆做个展,名字叫“搞搞震,冇帮衬”(可点击阅读展览详情)。在展览中,他带来了新作品《假日时光》。艺术家敏锐地捕捉到美术馆作为视觉生产工厂背后关于展示和隐匿的逻辑:在参与展览项目的过程中,艺术机构从业者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轻松愉悦,而是要承担大量繁琐和高密度的工作。这些工作,常常是出于「艺术」之名,同时也被隐藏在「艺术」背后。
因此,在《假日时光》中,葛宇路向扉美术馆提出通过替班的方式来给美术馆员工放假,让「艺术」成为他们休息和玩乐的借口,而不再是过度的工作和消耗。
《假日时光》(局部),葛宇路,2020
在艺术带来的意外假期里,我去了贵阳、惠州和沈阳三个城市。最初的契机是参与“游动论”的「西南行」,去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于是当置身现场,认识和接触到从事不同工作的新朋友时,我感受到了从体制内的小天地里逃离出来的畅快。
通俗来说,就是见了世面: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做与文学、艺术、社区、影像、音乐等相关的实践,也都在本地有自己参与营造的社群和空间。在密集的分享和对话中,我开始反思体制内外的关系,两者是决然割裂的吗?还是说更为平等和灵活的工作方式也可以应用在美术馆体制内,用「游动」来替代「流水线」?
游动论之西南行 图片©️实践论
与此同时,“搞搞震,冇帮衬”展览期间,葛宇路组织了两次以「艺术打工」为主题的分享会,谈到自己替班的感受时,他说没想到在定位为「自由开放」的美术馆里工作,最先丧失的就是热情和创造力,而这五个大字正贴在美术馆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上。当时很多艺术及其他行业的从业者也分享了他们在工作中的困惑和焦虑:除了重复做执行工作和处理日常行政事务外,美术馆是否给员工提供了发挥热情和创造力的空间?个体的价值又如何在工作中有所体现?
2021年1月18日,展览闭幕,葛宇路回到北京。艺术家走了,展厅空荡荡,那张象征工位的椅子也被推回办公室,白墙上依然是「热情、创造力」五个大字,只是其后跟了一个问号,而悬置的疑问期待着无论是机构还是个人的回应。
展期内分享会海报(2020.12.13)
2021年春节前最后一次例会上,扉美术馆馆长何志森对我们说:“葛宇路的展览虽然闭幕了,但这不是结束,不是说作品做完就没了,而是要想怎么延续这个展览。所以,明年美术馆不另外邀请策展人和艺术家,而是交给你们来策划和主导新一年的展览项目。”
馆长说完这段话后,现场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我和其他两位同事大眼瞪小眼,心中有期待也有怀疑:交给我们来主导是什么意思?领导们不会介入和干预我们提出的想法吗?对应是否有预算提供给我们去开展和落实?但不管怎样,我们一致的想法是:先把年过了再说,放假回来也许会有变数。
02. 你是策展人了,自己看着办
年后正式开工,有位同事提出了离职。后来,在2月下旬馆长组织了一次会议,再次提到将策展权让渡给我们的事情。会上另一位同事提出说自己不擅长策划,希望更多参与到其他的事务中,于是她也暂时调离了美术馆。当时,举目四望,美术馆就只剩下我一个全职员工了。
“雪莹,你对策展有什么想法吗?”馆长问。
现场再现“鸦雀无声”的场景。从假日时光到回归工作,从协助和执行的角色到策划和统筹,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策展?——”我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自己欣赏的策展人的名字,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差距。我当然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出些事情,但策展难道不是一件需要专业度的事情吗?我想做,但又该从哪里做起呢?
与馆长何志森老师的对话
也因此,最初我对自己是否可以承担起策展人这一角色产生了怀疑,我甚至偷偷搜索“策展人具体是如何开展工作的”,然后看到高赞回答上写着:
截图自知乎“策展人是什么”的高赞回答
在真诚的调侃里,我冷静下来梳理了一遍眼前的情况:现在美术馆放开空间和自由度让我去策划展览,对应也有预算和人员配置,尽管有限,但方法总比问题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先行动起来,在实践中也许可以找着些门道。
于是,我开始构思展览方案。当时最强烈的冲动是我想策划一个以「剧场」为主题的展览项目。原因很简单:我喜欢戏剧,工作之外也会写剧本和排戏,对「剧场」的可能性始终有好奇和想象。但眼前的展厅,在葛宇路作品撤场后,显得空荡无趣。当我面对美术馆这一「空的空间」时,新的疑问产生了:这里和外面的空间有什么区别?假如我想做「剧场」,那在眼前这个空间做跟在大街上做,区别在哪里?又是什么定义了它就是美术馆?
美术馆一向被知名策展人和艺术家占据,假如说我的出现是“例外”,那是不是可以尝试带动更多的“例外”发生?比如说,邀请以往只能做“观众”的公众以新的身份介入到美术馆实践中,与我这个“新晋”策展人一起,开启对美术馆空间及其功能的再定义?也许更多的「新主体」进入后,我们才可以共同扒拉开一些体制内密不透风的规矩和规训,松动下美术馆与公众的关系。在这个基础上,后续才能更好地开展关于「剧场」的实验和对话。
在3月中旬的一次例会上,我向馆长汇报了关于展览的方案和想法。由于是第一次策展和统筹,脑子里全是困惑和疑问,过程中我不时询问何志森馆长:“你觉得这个题目可以吗?”“你觉得整体的安排怎么样?”“你会不会觉得这种地下风格有点粗糙?”然而,不同的问题都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你现在是策展人了,还来问我的想法干嘛?你自己看着办。自己做决定。”
那就是没人管我咯?当时脑海里自动点播了一首皇后乐队的 "I Want To Break Free",与此同时眼前一个幽灵飘过,她拿着一张A4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策展自由,后果自负。
03. 为什么说人话这么难?
葛宇路个展名字叫“搞搞震,冇帮衬”,其中“搞搞震”在粤语里的意思是破坏对方阵营、扰乱阵脚。现在问题来了:搞搞震,然后呢?美术馆系统内部秩序被挑战和搅动后,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顺着这个思路,我想全年展览计划的主题干脆就叫“跟住去边度”。同样是粤语,意思是“接下来去哪里?”常用于一段旅途结束或抵达某个地点后,询问下一步的去向或计划。它不仅指向葛宇路“搞搞震”后美术馆对自身开放度和公共性的反思,疑问本身的悬置状态也引出了寻求更多元、更灵活的行动和实践方式的可能。
扉美术馆2021年艺术计划主题 设计:彭雪莹
在“跟住去边度”这一主题下,分为了「去你的美术馆」和「这就是剧场?」两个展览项目:前者强调更多新主体“占领”美术馆,后者则侧重在美术馆内外的剧场实践。总的来说,整个“跟住去边度”计划想做的尝试是:抛出疑问,在未知和不确定中不断实验和试错,让更多人加入进来,将游戏精神进行到底。
策展思路清晰后,下一步就是写展览介绍了。在做观众的时候,我最不能接受的是那些故作玄虚的展览文章,简直是糊弄人,用过度的引用和复杂的表达来讲一个其实很容易理解的事情。抽象的语言编织出“专业”的幻觉,“专业”之下,很可能不是像展览阐述里说的那样希望与公众展开对话,而更多是渴望被艺术圈内的权威认可吧。所以,在写展览介绍前,我给自己定下的一条规矩是:说人话。
可是,当我坐在电脑前开始打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突然不会表达了,更可怕的是,我觉察到在某些时刻我也开始想要「装专业」了。比如,在写“这就是剧场?”的展览介绍时,初稿我引用了布莱希特、彼得布鲁克和汉斯-蒂斯·雷曼,希望借用他们的话来引出自己的想法。但是,我的观察和问题是什么呢?为什么要在当下策划这个以剧场为主题的展览?
于是,我意识到自己书写展览计划这一行为逐渐变成某种“表演”:我在努力向着一个专业策展人的形象靠近,希望自己也能掌握标准的展览语言,不想传达出来让大家觉得这个展览是闹着玩的。
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是一个以剧场为主题的项目,戏剧可不就是闹着玩(A play is PLAY)吗?那我是不是可以换种叙述方式来给大家讲讲这个展览,也许可以作为整个项目发出的一个动作信号,就像演出开始前剧场的钟响提示音。因此,我把混杂了各种引用和抽象表达的初稿推翻,又再写了一版。但新的问题很快出现了,因为第二版就是闹着玩儿,对展览没有基本的交待,感觉像是换了种方式把观众隔在外面。
于是,我再次把文稿推翻,并决定将「装专业」和「瞎胡闹」这两个版本交叠在一起,去除文章里装饰性的表达,努力说人话,最后才有了定稿的展览预告。
“这就是剧场?”展览预告节选
然而,挑战才刚开始。
04. 大门敞开,让更多人进来
2021年4月19日,“跟住去边度”艺术计划发布,其中“去你的美术馆”项目发起了面向公众的方案招募。这一题目有不同的拆分和理解方式:既可作为对美术馆既有体制的一句揶揄或对其原有功能的消解,也可以将“去”单独为一个动作,“你的美术馆”则指向“你”(大众)成为美术馆这一领地的主体,由看展的“观众”转换为主导美术馆活动的“艺术家”。形式上的设计是每周/每两周更换一场展览活动,不同的作品可以通过接力或交叠对话的方式进行。
“去你的美术馆”主海报 设计:陈汛
作为一名闯入者
美术馆一向被认为是专业策展人和艺术家的领地,因此当美术馆将策划权给到我的时候,这一动作意味着相对稳固的美术馆生产系统内引入了新的主体:以往主要负责执行和传播角色的我被纳入到展览的策划和创造工作中,并且有足够大的自由度去实践自己的想法。
我既身在系统中,同时也是一名闯入者。手握策划和统筹权时,我最直接的想法是:要改改美术馆严肃沉闷又诸多规矩的风气啦!
于是,“去你的美术馆”招募推文里强调了「欢迎非艺术专业的朋友投稿」,鼓励大家从自身专业背景和日常经验出发,对美术馆空间及其功能进行再定义和开展另类的实践,以此打破一些对以知名艺术家和专业策展人为中心的美术馆展示机制范式。但说实话,文章发布后我心里是忐忑的:真的有人投稿吗?收到的作品方案会是怎样的?这个为期三个月的「接力展」最后会导向什么?
就这样,展览在未知中开启和推进。有热情和创造力的远不止我一个人,我需要做的是创造一个契机,让更多的人可以加入进来,和我一样,成为美术馆的闯入者,来玩新游戏。
顺风车闯入美术馆
“去你的美术馆”首场展览活动定于2021年5月5日开幕。当天,展厅内有一大片区域是被警示胶带围起来的,中间只放了一台电脑,播放着参展人和小雅和张心怡在车上打碟的视频。观众并不知道视频里的DJ的确是坐在前往美术馆的顺风车上,下一秒就会经由美术馆的车梯入口闯进现场,给大家一个惊喜。
观众对即将闯入他们面前的“顺风车”一无所知
但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按照流程安排,顺风车将会在3点半左右进入美术馆主展厅,可是由于顺风车司机对美术馆路线并不了解,加上车梯空间较窄,她试了三次都没能成功把车开进去。对于司机王丽君来说,她只是如往常一样接了个单,从深圳开去广州,她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开去一个美术馆,也没料到自己无意中成为了这个名为《顺风车》作品的参与者。
行车记录仪记录下艰难的“入馆”之旅
顺风车抵达展厅,参展人和小雅和张心怡下车准备打碟
于是,展厅内围起来的标识胶带被撕掉,车内的参展人带着打碟设备走了出来,来到展厅中间布置和准备接下来的即兴音乐和绘画。当时我就站在那辆顺风车旁边,不自觉地想邀请司机下车一起玩,但我只能隔着车窗看见她礼貌性的微笑与沉默的回绝:
美术馆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
后面过了段时间回过头看,发现车还停在原地,但司机不见了:她主动走下车去参与绘画、听那两位坐在车后座的姑娘打碟以及在其他两组作品之间晃悠了。开幕活动结束后,顺风车司机还和参展人一起拍了合照并加了微信。之后,我陪着司机一起将车辆从车梯开出。当时她开心地感叹了一句:“这地方蛮有意思呀。”
顺风车司机王丽君与参展人合照,纪念这趟特别的旅程
《顺风车》最切题的点在于是真的从外地坐车过来“占领”美术馆,但是司机的参与以及她后面主动加入美术馆活动的这个转变,更是从新的角度切入了“去你的美术馆”。对这位顺风车司机来说,这很可能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踏入到美术馆这个空间,并亲身参与到艺术创作和活动中来:她是意外闯入美术馆的新主体、新观众,而角色的转换就在美术馆里发生。
艺术家,更多新的艺术家!
非常大自然乐队邀请观众来美术馆一起jam歌
《去你儿子的美术馆》:开展一场关于 “如何抑制女艺术家创作”的讨论
在第四场展览活动进行的时候,我们发现美术馆展厅内出现了一幅画,用透明胶带上墙,作者署名是“宇宙公民”。这个作品才是真正意义上“占领美术馆”的作品,因为它不像其他参展作品那样经过了投稿、筛选和沟通,而是以更直接的方式入侵美术馆,无需批准或允许。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作者是谁,但我觉得这个行动非常「去你的美术馆」:进来美术馆的人们不再是被动接收的观众身份,而转换为主动参与和表达的主体。无论是在美术馆白墙上肆意涂鸦、工作日下班后自带乐器过来jam歌,还是将涂鸦布剪下来跑上外面自由挥舞,这些行为本身激荡着某种热切和自由。这种自主的表达和建立起来的连结,是艺术中更为珍贵的部分。
闭幕当天观众将涂鸦布裁下自由挥舞
观众说这里的自由度让人可以放轻松去画、去表达
摊主黄素玉女儿的留言;在外地念书的她看到活动推文后告诉她母亲前来参加
· 观众自带乐器来美术馆jam歌
· 菜市场摊主香香阿姨来美术馆打鼓
对美术馆的认知容易走向两个极端:似乎要么是高高在上的白盒子空间,作品谈论的话题和使用的语言只在圈内的策展人和艺术家之间流通;要么是迎合拍照打卡需求的网红展,观众来了走了,对作品的评价标准只有“是否好看”这一条。但在两个极端之间有一片悬置的空间可供实验:那里不存在一个“专业”和“大众”之间的完美平衡点,但可以在各种尝试和实验中不断达成双向的互动和真正的交流。
刷到观众对展览的评价
来自一位观众朋友的反馈
在“去你的美术馆”项目中,无论是策展人、艺术家还是观众层面,都出现了来自不同职业和身份背景的新的补充,更多异质化的表达进入到艺术生产和观看的叙事之中,对艺术本身进行丰富或再定义。有了松动,才有改变的可能。
只有更多的“你”进入,美术馆才是我们的。
05. 去你的美术馆,
这是我们的剧场!
不同的新主体进来了,下一步,我们可以开始玩空间了。
策划“这就是剧场?”这个展览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在美术馆工作,业余时间自己做戏剧,我感觉自己既身处两者之中,同时又游离于两者之外。于是我想有没有可能当一回“搅局者”,在这个「公共性」由于疫情而变得受限和不确定的当下,将从事当代艺术和戏剧实践的不同创作者拉扯进来,看看有没有(干上一架)沟通对话的可能。
“这就是剧场?”海报 设计:张芷菲
戏剧与现实之间的同质化倾向似乎越来越明显:奇观堆积、信息轰炸,我们身处一个愈加表象和平面化的“虚幻现实”里,人在被构建的情境中进行自知(或不自知)的表演。无论在戏中还是生活里,景观持续入侵,真实则在不断地撤退,「现场」成为了问题本身。
这也是为什么展览标题后面加了一个问号:这就是剧场?它最初是一句不满的质问,同时拒绝指向一个标准或答案,而是交由观众来自行判断和选择。另外,除了看见眼前被构建的景观,“剧场”也应该让场域内的人相互看见。从事当代艺术或者戏剧实践的不同创作者可以借此了解彼此的工作方法和实践思路,看是否可以在差异中激发新的可能性。同时,观众也可以通过亲身参与来更新对剧场的想象和认知,并将感受和思考反馈给创作者,从而促成真正双向的交流和进步。也许,视野可以在这样的流动中变得开阔一些。
既然要做「剧场」的实验,那就要先改改美术馆的空间。美术馆有旋转楼梯和车梯两个入口,里面的空间是比较开放通透的,四处都能走得通。但原本的空间太平了,一览无余,需要增加一些“障碍”以作区隔。尽管预算有限,但我们还是想玩,并且玩得开心畅快,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沿用“跟住去边度”整个计划的“乱糟糟”、“野生随性”的粗糙风格,将“物尽其用”的理念贯彻到底,用“非正规”、“低成本”的布展和制作方式来设计我们的剧场。
于是,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美术馆仓库清点现有的物料库存,把有可能派上用场的各种布料、模型、木板、黑板胶、古董椅、各种颜色的胶带、喷漆颜料等等都拿了出来,连原本用作书柜的立方体也被腾空出来,它既可以隔断空间,又可以当椅子,还可以给参展剧组当道具。以前活动用过但后面一直闲置的窗帘也被我们翻出来,送到美术馆隔壁马路的裁缝店做一些处理后,用不同的方式悬挂起来,用以区隔或制造新空间。
做出卓越贡献的立方体
窗帘做空间区隔,利用闲置装置和物料布置剧场
车梯是进入剧场的真正入口
为参展艺术家及其作品精心设计的小广告
车梯里贴满了各式小广告,看上去乱七八糟、漫不经心,但其实我们花了很多心思在设计上。每个小广告对应每位参展人/剧组的名字,上面的标语也是根据艺术家的作品介绍提炼出来的,既要符合作品原意,风格上又要“去精致化”,符合小广告的调性。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我们搬出了笔墨纸砚、将刚收到的快递纸箱拆开、去仓库找不同质感的材料(木板/纸板/普通印刷纸),将车梯也布置成一个流动的展厅。
纸板是从快递箱上拆下来的,背面还可以看到收件信息
小广告及恶趣味意外成为参展人的“心头好”
参展人MelonMade将“白得无聊”的美术馆用布料包裹起来,在美术馆营造一个家中客厅
如何进入我们的剧场?视频制作:张芷菲
剧场只在主展厅?太无聊!
门缝小组作品《人生加油站》:以扮演的方式进入父辈的故事
作品展览现场:搭建情境让观众进入
每次演出观众都会遵循惯性坐在这里
观众找到了躲在美术馆外面通道里正在演出的《一个马》的导演,隔壁保安室的叔叔也隔着玻璃在看
原本用红色胶带贴着“办公区域”的标识被参展人程淼用作品图标覆盖了上去:办公室也被占领为「剧场」
智仁实验剧场×陈晶晶作品介入第一单元参展人门缝小组的作品空间
观众可跟随演员在空间内的演出位置而走动,调整观看视角
美术馆的玻璃提供了另一个观看视角
走出美术馆,到大街上去!
二高表演沿着一楼《无界的墙》进行“移动的庆典”
《冇名人》演出将投影透至一代大厦一层顶部区域,观众沿墙而坐,可随意走动
观众选择站在二楼观看,有观众是边坐手扶梯边看演出
“这就是剧场?”以扉美术馆为基点,通过演出和戏剧行动不断将「剧场」往外延伸:从地下美术馆展厅的各个空间,到一楼《无界的墙》及亿达大厦的其他区域,到参展人家中的客厅,再到距离美术馆只有2公里的广州市动物园,最后来到了马路和街道上。
与此同时,观众也由看到演出预告推文提前报名的群体拓宽到日常生活场域里的人:无论是亿达大厦的保安叔叔、其他楼层的租户,还是地铁站里等车的行人、周末逛动物园的家长和小孩、美术馆所在的竹丝岗社区的居民、买菜路过的行人等等。
从美术馆东山口地铁站出发,前往参展人MelonMade的家中
从广州市动物园到扉美术馆,剧场由点扩散成线,演出将不同场域里的观众牵扯进来同一个现场,随机而未知
· 动物园的观众一路跟随演员骑车前往扉美术馆
· 演员穿过车梯来到扉美术馆,来到另一个“动物园”,与另一现场的故事线和观众汇合
· diyloveclub来到美术馆外面的街道表演
· 行人被牵入进来,路过的叔叔借了火机作为道具
摄影:王菲 Meo
通过一次次剧场实践和行动,“这就是剧场?”希望做的,更多是唤醒一些在城市公共空间撒野的意识和身体经验。大大小小的公园、街道过于整齐划一,我们没有参与其中的设计,更无从说构建起与其的关系。我们对城市空间的感知和认识是被规训的,所谓“公共”空间更像一句宣传口号,那些空间并不真正属于我们,但公共性亟需被激活,无论在美术馆内,还是美术馆外。
兔子哥主动参与到展览中,第一次将他的表演从地铁站带到了美术馆,成为美术馆新的“闯入者”。兔子哥沈云起也因此成为扉美术馆2021年度艺术家
正如上一展览“去你的美术馆”所暗示的:美术馆没那么重要,剧场本身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看待美术馆或剧场等空间与整个社会环境的关系,以及我们如何通过持续的尝试累积起一些可应用于我们日常生活情境的实践经验,创造出一些新的空间和关系来激发更多的公共性和相互连结。
——行动。剧场始终关乎行动,并指向行动。
06. 策展成为一场平等的对话
面向公众,互为主体
由于是第一次主导美术馆全年的展览项目,过程中遇到了或大或小的难题,而问题的产生都与我所承担的角色的“复合性”紧密相关:我既是策划和统筹,又是实际做执行和传播的机构一员。在展览推进过程中,我察觉到自己的立场和角度会不时切换:既有策划和创作的立场,过程中也会代入机构的角度,进一步去想作品落地的可能性,同时也会有意识地将观众的视角纳入,看怎么进行转化、铺设一条路径让公众进入,并促成对话。
打工,还是工作?
在“去你的美术馆”展览中, 由于经验的缺乏,我在最初策划的时候没有对展览工作量和对应的人员情况做一个评估和预判,导致在筛选作品方案以及与入选的参展人沟通对接时,我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个问题:最初为什么要设计一周一场接力展览这个形式?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吗?这个形式意味着,在一场展览活动开幕时,我需要确定下一场的参展艺术家、与他们沟通好作品呈现,并预留发布预告推文以及艺术家来现场布展的时间,而我把做这些事情的时间压缩在了一周内,且这一情况是排除了当下正在进行的展览活动所需要做的工作和配合。好在后面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一些灵活的调整,不至于让“热情和创造力”滑向过劳的工作。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之前在执行和布展方面的工作经验派上了用场,那些之前被我认为是繁琐无聊的行政工作也是推进一个展览项目必经的流程,以往不那么被重视的细节工作也在关键时候凸显它的重要性。在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创造性的工作时,很容易忽略甚至轻视事务性的工作。但是,每个展览背后都有支撑其顺利运作的基础,这些工作也需要有人跟进和落实。
「重复」有可能是无意义,但也有可能是经验的积累,保障展览可以顺利进行。与此同时,创造力并不特属于某些岗位,而我们也应该有更为平等的角色分工和认知。
和“这就是剧场?”的参展人见面并讨论展览作品,也让大家相互认识并了解彼此的实践和工作方法
老实说,比起之前,策划和统筹的工作量反而更大了,期间自然也会觉得累,但从来没想过就此中止。原因的话,可能还是要回到之前葛宇路在分享会上提到的一点:「打工」和「工作」是有区别的。以往的工作,我是被派任务,“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完成、最后出来要什么样子”都是被规定好的,我在其中没什么可以主动参与和贡献想法的部分,只需要把任务完成就好了,那是在「打工」。
但现在,我可以主导展览的内容,有足够大的自由度在可以不断在实践中探索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灵活调整时间安排和节奏。尽管性质上我依然是在这家美术馆「打工」,但我是把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当作自己的「工作」,从中我可以发挥自己的热情和创造力。
主动回应,以实验作为起点
芷菲和王菲实习期结束,离开前在笔记本上的留言
“再也没有陆地了”—44月报/游动论之海南行分享会
在“这就是剧场?”的跨年吹水会上,嘉宾和观众被打乱围成圈坐在一起讨论戏剧和剧场,边吹水边喝酒
“跟住去边度”即将推出第三部曲——
城市漫游计划
(详情请留意公众号后续发布)
我们下个「剧场」见。
以下是感谢:
感谢扉美术馆作为机构的放权与支持;感谢扉美术馆馆长何志森老师,因为他给予的信任和鼓励,以及足够大的自由度,我才有底气去实验和试错,“跟住去边度”计划也才有机会呈现在公众面前,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批评我把展览前言墙做得太丑,导致我对自身审美产生了严重怀疑,委屈了足足五个工作日;
感谢艺术家和前同事葛宇路,因为他的“搞搞震”,我拥有了三段艺术带来的美好假期,同时在重返工位时拥有了策展的自由,我还记得你坐在办公室唱伍佰《突然的自我》,希望再见时你的歌声可以更悦耳;
感谢“去你的美术馆”和“这就是剧场?”的所有参展艺术家(和小雅&张心怡&王丽君、邓彦超、黄锐、王硕、林嘉伟、何金鱼、非常大自然、廖捷&黄安琪、大力&章木、郭樱子、diyloveclub拿爱去做俱乐部、旱地&阿绿鹅&左牵羊、盤絲洞、沈云起;44剧场、MelonMade(贝卡,花仙子,小瓜)、程淼、二高表演、金米·三人行公益剧社、空壳戏剧工作室、六合苗老母、门缝小组、囡囝组合、青林剧社、生白剧场、六甲番乐队、滕语涵、一旧云电台、智仁实验剧场X陈晶晶、西瓜剧场),谢谢你们愿意相信这个第一次策划和统筹展览的年轻人,虽然我的年纪也不小了;
感谢和我一起工作的实习生和志愿者们(陈汛、黄思齐、张芷菲、郭湘钰、王菲、林子轩、茹高飞、郑淼鑫、利芷君、秦婷婷、林庭萱及洞穴工作室),没有你们,展览不会有这样完整的呈现和记录,工作时光也会少很多活力和乐趣,虽然你们有时说话真的挺吵的;
感谢在我痛苦地撰写“这就是剧场?”展览文稿时给予坦诚建议的小木,吃了一顿炭炉鸡煲后,我才鼓起干劲把文章再次推翻重写;
同时也象征性地感谢一下我自己,“扮演”了一回策展人,希望之后可以尝试更多的身份角色,在行动中不断重塑和更新自身,明天我就去下单购买《演员的自我修养》;
最后感谢所有来美术馆看展和看演出的观众,没有你们,「去你的美术馆」和「这就是剧场?」都不会成立。
广州市越秀区农林下路5号亿达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