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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美术馆后,我们如何行动?
2019年8月,雪莹参加了我的菜市场改造工作坊,之后便以策展助理的身份留在了扉美术馆。一年之后,我们邀请艺术家葛宇路来美术馆做个展。为了不会因为一个新展的到来让美术馆员工身心俱疲,葛宇路决定在三个月的展览期间给美术馆员工轮流放假,而作为交换,葛宇路必须在美术馆替休假员工上班,以维持美术馆空间的正常运转。2021年1月,葛宇路的个展“搞搞震,冇帮衬”结束。在闭幕环节的工作陈述里,葛宇路直面指出了所有美术馆系统内部都会存在的问题,例如创作特权以及“员工的创造力究竟为何物”等等。作为对这些问题的一个回应,同时也为了能够让这些依然对艺术保持着理想的员工真正在工作中发挥自己的热情和创造力,美术馆决定将2021年的空间策展权从管理层手里让渡给美术馆员工。当大部分员工还在质疑这会不会是管理层的一次做戏的时候,没有任何艺术和策展专业背景的雪莹,站出来接受了这个“邀约”,成为了扉美术馆那年的策展人,直至今日。可能正是因为雪莹身上时刻保持着一种不被规训的精神,以及她的这种“非专业性”使得她难以深陷到一种正统的艺术创作和生产体系里。从工作坊学员到美术馆助理,从策展人到美术馆管理者,从艺术家到行动小组的发起人,在短短的三年里雪莹的角色和行动场域不断在发生转变,同时雪莹也利用非常有限的经费发起了一系列有影响力的社会行动、参与式的艺术实践、街头研讨会、行走工作坊和城市策展,不断挑战了传统美术馆空间以及艺术创作的边界。在2021年的“跟住去边度”艺术计划里,雪莹策划完成了“去你的美术馆”和“这就是剧场?”两个公众参与型的展览项目,把美术馆室内空间的使用权开放给看展者和当地社区居民,让大众成为美术馆空间的创作主体,提供了一次对美术馆空间重新想象和另类实践的机会。从2022年开始,持续的疫情封控使得美术馆室内空间的运作变得尤为艰难,雪莹开始思考能否离开封闭的美术馆空间,进入到更为复杂和开放的城市现场中展开行动,于是她又发起了“行落街,漫游去”的城市展览项目,把城市当作成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创作场域。在这篇文章里,雪莹回顾了过去艰难的一年乃至从扉美术馆工作开始的一些心路历程,并将她在扉美术馆担任策展人期间开展的所有项目进行了梳理和反思。借助雪莹的文章,我希望让大家看到这两年扉美术馆系统内部发生的小小改变以及因这改变迸发出的生机和光芒,也希望这两年扉美术馆的管理和策展权力的让渡以及各种艺术实践的尝试不止于“实验”层面,而是可以引发更多的艺术工作者、美术馆机构的管理者和机构背后投资者的讨论和思考。在今天面临美术馆接连倒闭的时候,这种让渡和尝试是否可以促成新的行动和连接,甚至提供一种更可持续的小型民营美术馆空间运营的可能性?扉美术馆馆长:何志森2023年3月2日“行落街,漫游去”行动轨迹(2022年7月-11月,广州)“行落街,漫游去”项目结束了。有些突然,却也在预料之中。这个城市漫游项目在疫情严峻的形势下开始行动。2022年6月初发布了展览预告。7月开始第一场漫游。到11月底,共开展了七场漫游行动和六场漫游分享会,前前后后累计集体游走了一个月。过程中经历了一系列因疫情管控导致的多次延期和改期,再到广州海珠区近一个月的封控,接着是突然的解封。到了12月,疫情管控全面放开。与此同时,扉美术馆因空间调整暂时闭馆,这意味着容纳公共讨论的“扉行社”需要关闭——面临与疫情冲击下倒闭的真旅行社一般的命运。至此,“行落街,漫游去”也暂告一段落。第一次离开美术馆,走上街头行动做完“去你的美术馆”和“这就是剧场?”两个展览后,我开始构思以城市漫游为主题的项目,当时是2022年1月份。接着参与到与社区实验室、刺纸和木兰花开联合策划的《不止是目光——由木兰的故事开启的三个邀约》展览中。再后来,展览结束,城市漫游计划开始启动。当时是4月——我们听见了一座城市的声音,也听见了它的沉寂。很快,我们成立了一个漫游工作小组,成员包括当时美术馆的同事黄逸伦、方欣、林子轩和陈佳倪、以及先前在美术馆工作过的伙伴张芷菲、郭湘钰、郑淼鑫和茹高飞。成员多数是00后,还在学校念书或刚毕业不久。整个工作组很年轻。包括我,虽然说不上有多年轻,但这是我第一次发起一个以城市为空间尺度的项目:离开美术馆,走上街头行动。尽管有了过去一年的策展和统筹经验,但这个城市漫游项目是一次全新的挑战:行动场域和空间尺度一下由相对熟悉和可控的美术馆空间转向了更为复杂和活跃的城市现场——这意味着需要组织和处理更庞杂的社会关系、进行更有效的沟通,同时应对更多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实践经验的缺乏导致我们在前期策划阶段绕了不少弯路(尽管有些弯路值得一绕)。几轮资料搜集和讨论后,越来越多的问题冒了出来:当下,我们需要怎样的城市漫游?美术馆做的城市漫游与其他的漫游项目有什么区别?邀请谁来参展?城市空间需要艺术家来介入吗?怎么介入?做作品吗?现在这个形势,一群人走上街会不会出事?我们还需要美术馆吗?用来干嘛?自我怀疑和他者善意的质疑带来的压力和焦虑,连同对漫游本身各种悬而未决的疑问,让我觉得自己无法胜任城市漫游中发起人的角色。要怎么继续往下推进呢?在最茫然和混乱的时候,馆长何志森老师建议我先从同质和闭合的思路结构中跳出来,邀请更多的人参与到对城市漫游的讨论中来。于是,5月初,我们组织了一场讨论会:既有对话,也有分歧和争吵。我们还需要回到美术馆吗?不同于以往局限于工作组内部的会议,这次讨论会邀请了漫游经验丰富的潘赫、长期在小北一带调研的蔡俏凌和李丹,以及做街友关怀行动的本桦和吕慧莹,馆长何志森老师也参与了进来。当天的讨论会,一个又一个问题相继被抛了出来,把原本就混乱的思路打得更散,但这种松动带来了想法的活跃。其中,针对美术馆在城市漫游项目中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一问题,大家分享了不同的看法:“美术馆就不要再用了。一个城市漫游的项目不要搞来搞去最后还是回到美术馆。”“但美术馆也是城市空间的一部分。而且它作为一个空间本身确实可以凝聚更多的人和促成更公共的讨论。为什么要那么极端地将它完全取消呢?”“那干脆只用来讨论不行吗?”“但漫游的过程中可能会生产作品,有些作品是可以放在城市空间、大街小巷,但这种很快消失,那美术馆作为一个展示空间其实可以容纳更多作品,让更多人可以看到并给予反馈。”“城市漫游为什么还要做作品然后放回美术馆展示?为什么一定要做作品?”“要想想如果不展示作品,那美术馆用来做什么?美术馆空间跟城市漫游这一主题怎么串联起来?”“旅行社?是不是可以有个旅行社,漫游组团什么的。”对了!旅行社!美术馆应该作为一个集散处和信息基站:持续更新漫游信息、开展分享会和激发公共讨论。这样的话,就呼应了2021年发起的“去你的美术馆”项目,这次的城市漫游,实践的是一个新版本的“去你的美术馆”:不同于邀请公众“占领”美术馆、将城市空间的不同实践纳入到美术馆内呈现,这个漫游项目要离开美术馆、走上街头去开展更多的行动和生产,在城市中构建新的、短暂但流动的“非正规美术馆”。至此,终于看到些行动的曙光。这次讨论会解决了美术馆在城市漫游中的角色问题,那接下来要深入的就是“这个漫游项目的重点是什么”这一问题了。毕竟,很多机构和个人都做过城市漫游,历史人文艺术建筑废墟探险等等各种主题和方向都有,也不乏邀请艺术家进入公共空间做作品的项目。那这个城市漫游项目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它又如何回应当下的城市现实?漫游如何促成不同主体的相遇和对话?讨论会后,潘赫带我们漫游了两回:一是晚上从黄沙和平西逛到十三行街一德路状元坊这些,穿小路走,看白天的批发市场的另一面;二是走黄埔古村-黄埔港-黄埔西创意园-石基村-黄埔滩创意园区-新港码头,看被挤到城市边缘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过程中,有同事分享了漫游的感受:跟不上、听不清、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这引出了漫游的组织方式问题:当参展人带着一群人在街上行走时,应该如何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让尽量多的参与者接收到参展人所分享的讯息,同时又可以自主漫游和观察?此时参展人的角色是什么?参与者的角色又是什么?是导游和游客的关系吗?带着漫游的各种疑问,我去到长沙和武汉,认识了废船、辛恒和子杰,还见到了好久没见的李巨川老师。第一次见李老师还是在2019年9月份,那时我刚进美术馆工作。后来看到李老师的《在武汉画一条三十分钟长的直线》和《北京城墙2000》等作品,也接触到“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很受启发。于是向李老师请教对城市空间的看法。与此同时,潘赫和子杰带着我在武汉到处溜达,交流中发现大家其实很早之前就开始并持续在用自己的方式做城市漫游了,比如子杰的《番薯游击种植计划》和废船的武汉生火指南等等各种实践。“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网页截图
2023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