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昌：朝鲜半岛停和转变四方会谈回顾及其展望
韩国总统文在寅近期表示，“韩朝美或韩朝美中一同宣布朝鲜半岛战争状态结束並发表终战宣言”，将成为“在朝鲜半岛树立和解与合作新秩序的起点”，他由此呼吁韩朝、朝美之间尽快恢复对话，因为“朝鲜半岛的和平总是从对话和合作开始的。”文在寅一连五年一直出席联大会议，呼吁朝鲜半岛的终战、和平和统一，成为他坚持不懈努力的方向。在他行将退出历史舞台之前最后一次在联大有关朝鲜半岛问题的讲演无疑会受到国际社会和媒体的关注以及朝鲜半岛有关各方的重视。
结束朝鲜半岛战争状态，实现半岛停和机制转换，是政治解决半岛问题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个拖了半个多世纪没有得到合理解决的老问题。旧事重提，文在寅的呼吁还是得到了中、朝两方的呼应。中方的呼应是最快的：中国支持有关各方为此所做的努力，不过强调，“作为半岛问题重要一方和《朝鲜停战协定》缔约方，中方将继续为此发挥应有作用。”
世人清楚，发生在半个多世纪之前的那场朝鲜战争，至今为止只是“停战”，而非“终战”。宣布朝鲜半岛战争状态结束並发表终战宣言，为停战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是一个必须的程序，而作为法律文书存在的《朝鲜停战协定》，也必须以签署法律文书的形式完结它的历史使命，这是发表终战宣言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中国，作为半岛问题重要一方和《朝鲜停战协定》缔约方，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令人尴尬的倒是韩国自己，因为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字的只有中、朝、美三方，韩国参战了，但缺席了，当时当政的李承晚为韩国人留下了一个历史上无法弥补的遗憾。
韩、朝、美三方宣布结束战争状态並发表“终战宣言”是可行的吗？查遍近70年的韩、朝、美三方政府间交往的历史，他们从未集聚到一起来讨论终战事宜更遑论谈什么发表终战宣言。倒是文在寅异想天开，想要借着朝美新加坡峰会的时机搞一个三国首脑会晤並借此机会宣布“终战”。可惜的是无论美国还是朝鲜都没有给文在寅这个面子，文在寅理所当然地被朝美双方拒之门外。实践证明，韩、朝、美三方宣布终战並发表宣言的路子是行不通的。
但中、美、朝、韩有关实现半岛停和机制转换的四方会谈确实有过。早在24年前，四国代表集聚在日内瓦举行了四方会谈的首次会议。这是自1953年朝鲜停战协定签字以来四方代表第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朝鲜半岛的和平问题。当时距停战协定缔约已经过去了44年。召开四方会谈的建议是由韩国总统金泳三提起的，很快得到美国总统克林顿的响应。韩国的目的在于促变和促统，在朝鲜半岛形成有利于自己的安全格局；美国的目的在于维盟和维稳，借以谋求建立一个以美国为核心的朝鲜半岛安全机制。韩美两家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因此一拍即合，在半岛建立“永久的和平机制”成为他们提出四方会谈的口号，理所当然地成为会谈的促进派。如今，面对韩国提出的呼吁，美国总统拜登置若罔闻。他所关心的是美澳日印的“四方会谈”，他想策划的美日韩三方和澳英美三方的军事联盟。在半岛问题上，他所期待的是和朝鲜双边举行“无条件”的对话借以解决朝鲜的核问题。今日的拜登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年克林顿的谋略和雄心。丝毫没有配合文在寅再搞一次四方会谈的念头。在半岛问题上，文在寅和拜登使的是不和拍节的两股劲。
实现半岛停和机制的转换，建立半岛和平机制一直是朝鲜的安全诉求。对于那次四方会谈，朝鲜是积极的，一是要求美国撤军，二是废除停战协定，三是美朝签订和约，四是重新设立北方海域界限。但朝鲜的要求远离了美韩设定的目标，进行了两年多的六轮四方会谈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那次四方会谈虽然“无果而终”但却开创了一个讨论在朝鲜半岛实现停和机制的转换的先河，对于四方都是有益的。特别是中方在最后一次会议上的关于缓和半岛紧张局势建立朝鲜半岛和平机制的主张至今仍有一定的指导价值。
对于这次文在寅提出的建议，朝鲜显得并不像当初那么急迫。朝鲜金与正说，发表终战宣言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提案和好的想法”这种带有几分调侃意味的回答，也算是对于文在寅提议肯定，但她认为“为时尚早”。朝鲜外务省副相李泰成回答得更为干脆：目前签署终战宣言对朝鲜半岛局势稳定没有丝毫帮助。“只要美国不改变对朝敌视政策，即便签署终战宣言也没有任何意义。”很明显，在朝鲜看来，签署终战宣言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需要美国改变对朝敌视政策。“不敌视朝鲜”的话美国已经说过多次了，但朝鲜不信。朝鲜要的是美国的实际行动，其第一步便是“永久性”取消在半岛周边针对朝鲜联合军演和战略武器的部署。这可能吗?美国一直声称他已经做好了“无条件”会晤的准备，他所宣称的“无条件”，实际上也是有条件的。他所要求的条件，就是朝鲜必须进一步采取无核化行动。朝鲜已经采取过一些行动了；中俄多次要求执行对朝制裁的可逆条款，但美国依然我行我素，无动于衷，再让朝鲜采取进一步行动，这可能吗？而文在寅一边呼吁终战宣言，一边又声称终战和驻韩美军与美韩同盟无关，继续搞韩美军演。又想搞终战宣言，又想撇清与驻韩美军与军演的关联，这可能吗？这三个几乎不可能的叠加演绎就是“为时尚早”的结论所在。
但“为时尚早”並不等于完全没有可能。当今的世界正在处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动时代，朝鲜半岛双方及其周边大国的战略也在不断地演进，朝鲜半岛及其周边正在形成新的安全格局。朝韩双方《板门店宣言》和《平壤宣言》的签订和实施已经相当程度改善了朝韩关系，维护了半岛的和平和稳定，成效斐然。双方曾经宣称：“朝鲜半岛已经开启新的和平时代，不会再有战争”。朝韩双方只要信守两个宣言的承诺，朝韩实际上就已经“终战”。三年前两国领导人商定争取在当年内宣布结束战争状态的愿望之所以未能实现，盖因韩美不间断地进行针对朝鲜的联合军演并未从根子上改变对朝的敌视态度，以至于朝韩关系再度陷入僵局，朝鲜也封死了与美国就无核化进行对话的路子。
在朝美无核化对话无望的情况下，文在寅期望通过终战宣言引导朝鲜重回对话轨道。他认为：发表终战宣言才能开启不可逆的无核化与永久和平的时代。文在寅依然坚持他的无核化战略，但他的这种认识已经鲜明地区别于美国主张“先无核化，后和平协定”多年的执拗。近来，以“冻核”代“弃核”以及“妥善管理拥核朝鲜”的舆论浮出水面，朝鲜不会弃核已经成为“华尔街共识”。拜登上台，在经过半年多的“评估”之后，出台的一个对朝政策的“基本框架”。承认以新加坡协议等之前的协议做为半岛无核化的基础並放弃了其前政府坚持的“一揽子方案”，宣称采取一种‘务实的方法’来探讨对朝政策。拜登政府采取“务实办法”的态度值得肯定。但无论拜登现在说什么，都得不到金正恩的认同。因为金正恩认为，拜登新政府对朝军事威胁和敌对政策至今“毫无改变”，金正恩正在通过重启朝韩通讯联络线的方式向文在寅挥动橄榄枝，使朝韩重归旧好，並采取“富国强兵”的策略，准备把拜登远远地甩在身后。这就是半岛的潮流。
文在寅对于开启半岛“永久和平的时代”充满憧憬。发表终战宣言确实是一个“好的想法”，它不但得到了中方的支持並承诺发挥“应有的作用”也得到了朝方有条件的呼应。问题的关键在于美方。美国作为韩国的“盟友”理应支持韩国的提议。但斗转星移，现在的拜登已经不同于当年的克林顿。对于文在寅提出的所谓三方或者四方的会谈已经不感兴趣。文在寅为朝鲜半岛和平进程注入动力的决心首先要表现在对于美国的说服上。对于美国阻碍朝鲜半岛和平进程的行径要敢于大胆说“不”！这可能吗？
24年前的四方会谈，在韩美联合动议之后经过了一年零八个月的多方磋商才召开了一次预备会议並仅就会谈的程序达成协议。两年之后会谈结束，留下的只是一份宝贵的遗产。今天，留给文在寅的时间已经不多，怕他在任期间甚至看不到新的四方会谈，哪怕是一次预备会议的影子。但好事多磨。实现半岛停和机制转换並发表终战宣言，作为政治解决半岛问题进程中一个重要的区划时代的标志，是必须实现也一定会实现的。围绕着半岛问题的政治解决，半岛双方及其周边国家之间的博弈正未有穷期，实力此消彼长，但谁在坡上谁在下坡，世人看得明白。我们将拭目以待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到来。
作者：王林昌，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前人民日报驻韩特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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