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功：韩美半岛终战宣言磋商能否谈出“正果”
作者：曹世功，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
来源： CFIS国际网
韩美对朝鲜认识、判断的分歧必然导致美对韩不信任，反过来则成为终战宣言磋商的桎梏。在利益目标不同、形势判断相左、政策背离现实、战略互信缺失的情况下，韩美半岛终战宣言磋商前景难以乐观。此外，更关键的问题在于，美韩的考虑和算计都是一厢情愿，它完全忽视了朝鲜的利益和意愿。如果美国不能摆脱战略私利、陈旧思维和霸权恶习，美朝对话重启、半岛无核化进展与持久和平机制建设都只能是一句空话。
9月22日，文在寅总统在第76届联大发表讲话，提议有关国家共同发表“半岛终战宣言”，为打开半岛对话僵局创造条件。美国是半岛问题主要有关方，美方是否同意是该案能否实行的一道关口。由此，终战宣言问题提上韩美政策磋商日程。
韩美关于终战宣言磋商起步就预示了艰难。9月18日，韩国外交部半岛和平交涉本部长鲁圭悳赴美参加韩美、韩美日对朝特别代表会晤时，同美国国务院对朝特别代表金成进行了首次磋商。事后，美方没作具体表态，韩方则说双方进行了“坦诚沟通”，期待“继续深入交流”，实际上磋商无果而终。紧接着24日金成访韩，双方进行二次磋商。韩媒报道称，美方磋商后“未表明具体立场进展”，仅表示“期待在探讨终战宣言等各种方案上继续合作”。
10月27日，美国国家安全助理沙利文回答记者关于终战宣言提问时，强调韩美“基本立场一致”、双方磋商“具有建设性”，但同时指出，“或许我们在各自举措的正确顺序、时机、条件上观点有所不同”。沙利文话里有话，他分明是说：终战宣言需要适当时机、必要条件和正确的顺序，而目前所有这些都不具备。韩美在终战宣言问题上的重大分歧昭然若揭。
截至目前，美国对终战宣言并未决然排斥、反对，而是予以倾听和思考，还显现出某种兴趣。这是因为，韩方提出终战宣言主要是鉴于朝方对此有“肯定评价”，试图通过终战宣言降低对立和不信，借以把朝方拉回到对话桌旁。韩方以重启对话为理由劝说美方，符合拜登政府急于打开朝美对话僵局的迫切需求。终战宣言倘若真能重启朝美对话，自然对美国会有几分吸引力。
此外，不得不说美方也有照顾盟友情面和积极性的考虑。韩方真诚希望南北、朝美对话重启，为此积极奔波、多方努力，甚至不惜忍辱负重，为维系同盟纽带，美国总得表现出一点“风度”，不能上来就一顿乱棒，伤了韩国的自尊。
但是，美方表面上的倾听、思考以及感兴趣，掩盖不了它骨子里的怀疑、担心以至排斥和反对。在需要做出决策时，美国的准则只能是固守自己的战略利益。按这一标准衡量，终战宣言不但够不上美国理想的对朝政策方案，反而有可能损伤其战略利益。
第一、美方实际上不同意韩方关于终战宣言“仅仅是政治宣言”、“只有象征意义”的主张。在美国看来，终战宣言不单单具有“政治”和“象征意义”，可能带来“法律”和“改变现状”的重大问题。美国主要有两大隐忧：一是担心终战宣言会对驻韩联合国军司令部的地位和存续产生负面影响，从而危及“停战协定体制”；二是忧虑朝方“得寸进尺”，以终战宣言为根据提出美国撤走驻韩美军要求。美国绝不会容许在半岛的核心利益受到威胁。
第二、“无弃核行动就不给奖赏”是美国历届政府始终坚持的对朝政策基本原则。在美国眼中，终战宣言是朝鲜求之不得的重大利益，不到朝方采取重大无核化行动时不可轻易施予。目前，朝非但不响应美方对话呼吁，并且频频进行导弹试射，甚至有“重启核活动迹象”，在这种情况下，宣布终战宣言，无异于对朝鲜的“挑衅”行为给予鼓励。同时，美国认为，朝鲜目前兴趣不在终战宣言，其目标是促使美国根本改变半岛战略和政策，因此即便宣布停战，朝也不会善罢甘休，不可能带来无核化的结果。这是美国朝野反对终战宣言的重要理由。
第三、武力威慑是美国最重要的压力手段即对朝政策的支柱，一旦遭到削弱甚至失去，美的地区战略将受到致命打击。终战宣言的核心是宣布半岛战争结束及半岛和平开启，美国十分担心朝鲜借此扩大“和平攻势”，全力迫使取消韩美联合军演，极力反对、阻挠强化半岛军事部署，使美韩对朝“延伸威慑”战略和“杀伤链”受到严重损伤。果如此，美国将失去对朝遏制手段和能力，这是美国不能接受的。
第四、“政治正确”是拜登政府的基本执政理念，对朝政策上的“政治正确”，就是绝不能丧失美国的“原则”，不能对朝鲜的“威胁”示弱和让步。当前，美国民主、共和两党的博弈你死我活，拜登为避免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失利、遭遇“半个任期总统”的悲惨下场，绝不容许在对朝政策上出现闪失，这就决定了在终战宣言问题上必须百倍小心，不能跌入“陷阱”。
其实，韩美终战宣言问题上的“不同观点”是“表”，双方对朝鲜认识、判断的分歧才是“里”。这种分歧必然导致美方对韩国政府不信任，反过来则成为终战宣言磋商的桎梏。
今年9月以来，朝鲜在猛攻韩美“双重标准”的同时，集中展开了“射导秀”，继9月先后4次巡航导弹、超音速导弹、列车机动导弹等试射之后，10月19日进行了潜射导弹试射。对此，美国立即宣称朝的行为是“挑衅”和“严重威胁”，一如既往采取一谴责、二提交安理会的老套，对朝施压。金成在同鲁圭悳10月24日磋商之后，谴责朝近期射导“违反安理会各项决议”，“对邻国乃至国际社会造成威胁”，“阻碍半岛和平进程”，敦促朝方“停止挑衅和其它动摇局势的行为，重返对话”。金成对朝态度一向表现稳健，如此尖锐指责朝鲜，很说明问题。
韩方态度与美方距离很大。朝9月15日试射弹道导弹时，韩国一度使用过“挑衅”的用语，但文在寅提出终战宣言提议后，韩方话风大改。对10月19日朝试射潜射导弹，韩国国防长官徐旭表示，政府不把此次试射定为“挑衅”，理由是没有对领空、领土、领海和国民造成“伤害”；韩国外长郑义溶则否定此次试射达到“战略挑衅”标准。分析认为，韩国对朝降低调门，是为了避免对朝“刺激”，妨碍终战宣言实行和南北、美朝对话重启。但无论如何，韩美之间的深刻分歧已经难以掩饰。
美国为防止裂纹扩大影响其“同盟战略”，因而对外极力宣称韩美享有“共同目标”、对朝“核心战略一致”，但实际上对文在寅政府已很难完全放心。美国舆论认为，文在寅政府已经进入末期，为留下“执政业绩”和对下届大选政局施加有利影响，有可能在南北关系上采取“过度超前”行动，敦促政府高度警惕、慎重处理终战宣言问题。在9月份召开的韩美联合国防协商机制（KIDD）第20次会议上，美方提出新设“国防领域工作小组”建议，国际观察认为，美国的意图既是为了同韩国加强“印太战略在国防领域的合作”，也是为了强化对韩国的掌控和约束。过去曾有过美国通过“工作小组”钳制韩国的先例。
显然，在利益目标不同、形势判断相左、政策乖离现实、战略互信缺失的情况下，韩美终战宣言磋商前景难以乐观。韩美双方宣称今后将继续推进磋商，在“对朝接触方案”方面加强“合作”，但是，由于偏离正确方向，结果只能离预期目标越来越远。
能否断言韩美终战宣言磋商毫无成功希望？从理论上说，只要能够满足美国的必要和充分条件，它即可能接受。这些条件除了能确保把朝鲜拉回到对话桌旁之外，再就是绝不能危及美国的战略利益。具体包括：不能动摇美国在半岛的战略地位和存在、不能削弱美国的军事威慑能力和部署、朝方必须采取现实无核化意愿的实际行动。
韩方目前已显现出朝此方向努力的意向。10月26日，韩国外交部副发言人安恩洙在记者会上强调推进终战宣言“并不意味着当前停战体制的治理现状和分治格局发生变化”。该部另一位官员指出，“终战宣言不具备法律约束力”。这些话显然是说给美国听的，是为了消除美国抵触的心结，促使其采纳终战宣言方案。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关键和要害问题在于，美韩的考虑和算计都是一厢情愿，它完全忽视了终战宣言关键一方朝鲜的利益和意愿。美韩都在自己的利益圈内打转转，朝方的利益和核心关切被丢在一旁。如果按照韩美心愿，完全满足了美国的条件，那么，朝方从终战宣言所能得到的就只能是一张“画饼”，朝鲜能够容许和接受吗？
其实，朝方已经表明立场。9月24日，朝鲜外务省副相李泰成表示，目前宣布终战宣言“不合时宜”。当天，朝鲜劳动党副部长金与正在肯定终战宣言是“十分有趣的提案和好想法”的同时，提出了明确的前提条件，即：撤销“毒辣的敌视政策”和“不公平的双重标准”。
至此，美韩在终战宣言问题上应该如何行事，在重启无核化对话、推进半岛和平进程上应该如何作为，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如果美国不能摆脱战略私利、陈旧思维和霸权恶习，总是在做违背大势、损人利己的盘算，美朝对话重启、半岛无核化进展与持久和平机制建设都只能是一句空话。
- END -
本文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往期精彩-热点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