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慧：俄罗斯如何看“大金砖合作”

作者：李勇慧，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世界知识》2024年3月16日，第6期

1月1日，沙特、埃及、阿联酋、伊朗、埃塞俄比亚成为金砖国家正式成员，金砖国家合作机制迈入新阶段。同一天，俄罗斯接过金砖国家轮值主席国的接力棒。据俄方披露，金砖国家领导人第16次峰会于今年10月22日至24日在俄喀山举行，峰会的主题是“加强多边主义，促进公平的全球发展和安全”，将在政治、经济、人文三个领域举办200多场会议和论坛。这将是金砖国家第二次扩员后的首次峰会，也是俄罗斯在2022年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第一次在主场举办大型国际多边会议。

金砖国家被定位为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多边合作平台。2009年首届金砖峰会在俄叶卡捷琳堡举行。作为创始国之一的俄罗斯将金砖国家视为构建国际新秩序的载体之一。在俄对外战略中，该机制是其推动世界多极化和实现地缘政治、经济利益的重要制度工具。2022年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俄罗斯将外部世界分为友好国家和不友好国家：友好国家是指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即“全球南方”国家，在乌克兰危机中持中立立场；美欧等西方国家则是不友好国家，对俄采取了严厉的经济制裁和孤立封锁。而且，俄越来越意识到与美西方的对抗将是长期态势，其愈发重视代表“全球南方”的平台——金砖国家合作机制。那么，俄罗斯对金砖机制的定位和战略考量是怎样的？作为2024年金砖国家轮值主席国，俄罗斯将推动哪些议程和行动？

2023年11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以视频方式出席金砖国家领导人巴以问题特别峰会并发表讲话。

构建多极世界秩序的载体

在2023年3月推出的新版“对外政策构想”中，俄罗斯强调在历史长河中每种文明都有自己独特的存在方式、文化和传统，认为西方文明已经过了巅峰，而俄罗斯文明正在前进，因此，世界应该是一个围绕不同文明构建的多极世界，而金砖国家恰好能够代表亚洲、伊斯兰、非洲和拉美文明。俄将聚焦于那些能够和平和互利与俄发展合作的国家和地区，加强俄在这些地区的地位，而这些力量中心可以在金砖国家旗帜下成为世界一极构建多极秩序。

鉴此，俄罗斯也将金砖视为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组织，认为“这是全球范围内地缘政治力量的一次整合”。从金砖国家成员的地理分布可以看到，金砖国家代表了四大洲的发展中国家。2006年，中国、印度、俄罗斯、巴西拉开了金砖国家合作的序幕。2011年南非正式加入金砖国家。2024年1月，金砖国家再次实现扩员。目前，该机制包括五个亚洲国家、一个欧洲国家、一个拉美国家、三个非洲国家。2024年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即将在俄罗斯举行，国际社会非常关注普京会如何运用金砖平台打破西方孤立，实现外交突围。与此同时，外界也关注扩员以后的大金砖机制会不会成为与西方抗衡的阵营，或者染上反西方的色彩。

金砖国家国土面积约占世界总面积三成，人口占全球总人口比重超过四成。按购买力平价计算，金砖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占全球GDP的35.6%，也是就说，金砖国家GDP总量已经超过美国和欧盟。普京总统曾指出，金砖国家在全球经济中的份额正在增长，而七国集团正在下降。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到2028年，金砖国家在全球经济中所占的比重将升至36.6%，七国集团将降至27.8%。

除俄罗斯外，金砖十国中还包含世界三大石油生产国——沙特、阿联酋和伊朗，三国石油产量占世界石油总产量的40%以上。金砖成员国所覆盖的区域蕴藏世界75%的锰储量、50%的石墨、28%的镍和10%的铜。在俄看来，金砖国家经济增长的潜力将不可避免地转化为地缘政治影响力，推动构建新的国际秩序。

在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后，俄部分学者认为，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地缘政治地位更加突显。俄著名地缘政治家杜金认为，“俄特别军事行动是多极世界对单极世界的第一场热战”。还有俄学者认为，“俄在金砖中的利益是政治性的，与战后世界秩序的主要工具——联合国及联合国安理会陷入严重危机这一事实有关。金砖国家的扩张应该为新的国际治理结构奠定基础。”

突出其外交和经济功能

俄罗斯注重对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经营和运用，并突出其外交和经济的功能。从历届领导人峰会可以看出，俄罗斯聚焦和关切的议题多与国际秩序、社会发展和金融改革有关。

其一，提出反对霸权和新殖民主义的理念，凝聚发展中国家的话语体系。2023年普京在南非金砖峰会上发言指出，“反对某些国家因其排他性而宣扬的任何形式的霸权，以及基于这一假设的新政策——持续的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政策。”他说，金砖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建设性地互动，进一步加强金砖国家的作用和贡献，金砖已经是一个具有权威性的合作机制，在世界事务中的影响不断增强，拥有着眼于未来的统一战略方针，符合国际社会主体（“全球南方”）的愿望。

其二，推动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运转，助力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2014年，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建立，该机制被称为“新兴市场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5年，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南非共同成立新开发银行。这两项行动是巩固金砖内部金融稳定与合作的重要步骤。2018年，新开发银行非洲区域中心在南非开业；2019年、2020年和2022年，巴西、俄罗斯和印度也建立了新开发银行分行。在俄看来，以金砖新开发银行为中心，金砖国家进行了“地缘经济扩张”。另外，新开发银行还扮演着另一种角色。由于印度反对扩员，金砖国家第二次扩员实际上首先是从扩大新开发银行股东数量试水，即“金砖银行+”模式。新开发银行拥有总资金规模达2000亿美元的金砖国家应急外汇储备库。截至2023年底，新开发银行已批准90多个项目，总额达323亿美元。为及时响应金砖国家在危机时期的需求，新开发银行于2020年3月启动了总金额为100亿美元的援助计划，以抗击新冠疫情并克服其社会经济后果。2023年，在南非召开的金砖峰会被俄视为奠定未来全球金融改革里程碑式的会议，其中一项内容是增加本国货币支付。俄还提出了创建国际储备货币的问题，计划在世界贸易中使用。据推测，其价值将根据金砖国家的一篮子货币确定。

其三，构建向东和向南的贸易走廊，扩大与发展中国家的“朋友圈”。2023年，俄罗斯外交在东、南两个方向取得突破。俄与金砖国家中国、印度、南非、巴西的贸易额均创历史纪录：中俄贸易额达到2400亿美元；俄印贸易额突破650亿美元；俄与南非贸易额达到220亿美元；俄与巴西贸易额达到110亿美元。在俄看来，随着金砖国家扩员，该机制给其提供了广阔的市场和扩大贸易伙伴圈的机会。

今年2月，在金砖国家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上，俄罗斯提议金砖国家建立一个不受政治干扰的独立金融体系，以便为商业交易提供保障。俄罗斯财政部长西卢安诺夫表示，“金砖国家之间的贸易正在增长，为了让贸易运转，需要一个良好的支付系统。该系统将基于新的规则，首先是数字规则、区块链规则。”俄专家表示，“在俄罗斯，法律已经允许数字资产跨境支付。但目前尚不清楚其他金砖国家是否在法律和技术上准备好创建单一的数字超国家货币”，“当前在制裁的条件下，金砖国家之间的贸易可以按照三种情景进行：第一种是典型的易货贸易，就是俄罗斯与土耳其进行贸易的方式；第二种方式是单一货币或单一结算系统，结算货币可以是任何储备货币，通常是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基础设施上的美元；第三种情况是互助贷款体系，两国央行账户上有另一国货币的余额，并建立一个复杂的短期互助贷款体系。”可以看出，第二种选择是最易操作的，但是并不容易做到，因为金砖成员国对此存在分歧。俄罗斯与巴西希望去美元化，但是印度等国并未想摆脱美元。此外，俄设想建立的金融体系也面临遭到西方干涉和阻碍的挑战。

欲藉此掌握“全球南方”主导权

首先，在政治安全层面俄罗斯对“全球南方”有一定吸引力。金砖国家机制是“全球南方”国家合作的平台，合作机制的粘合剂是多极化以及反对单极霸权的理念，机制的吸引力是其组织形式灵活、开放、包容以及内容以变革全球治理为主。乌克兰危机对世界秩序的影响是深远的，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看到现有的国际秩序不可能一成不变，国际力量的“硬平衡”或许是能够实现的。部分发展中国家视俄为变革国际秩序的代名词。

其次，俄罗斯希望通过大金砖机制表现出其在协调、区域合作、资源和制度设计方面的优势。一是俄将金砖机制定位于包容性、协调发展，这有助于不同类型和不同利益诉求的“全球南方”国家团结在一起。二是俄将在2024年峰会上提出“一体化的一体化”机制，促进成员国与所在地区一体化组织融合发展，促进金砖机制与俄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上合组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对接合作，培育和拓展“全球南方”国家合作的新增长点，满足发展中国家治理的需求。三是俄具有资源优势，可调控金砖成员国的石油价格。四是俄强调制度设计，曾经表示要讨论设置金砖秘书处的问题。普京表示，将在俄作为金砖轮值主席国期间考虑以多种方式欢迎发展中国家加入金砖。这或预示着俄正在制定金砖伙伴国模式和考虑众多申请国加入的事宜。

总之，俄罗斯看中金砖合作机制的国际影响力与“全球南方”的力量，将会继续支持金砖扩员。2024年俄罗斯的重要任务除了继续寻找利益契合点，推动金融合作提档加速外，还包括与相关国家加强科技创新、人工智能、医疗卫生等领域合作，以及加强地区安全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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