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声V（56）青禾：“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民间解读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民间解读
青禾｜文
六月份，社区通知去定点医院打疫苗，那医院只接受70岁以上老人，估计对疫苗还是存有疑虑吧。但老年人积极性还是很高，五个人一排的队伍，差不多排到街上去了。乌泱泱的一片，看着令人发慌。加上天气闷热，气压低，好生难受。好在老伴身体好，他帮我挤在排队的人群中。
在树荫下站了一会，感觉浑身像痱子在炸一样。皮肤过敏吧？这是打疫苗最忌讳的。于是想找个医生咨询一下。但现场尽是维持秩序的保安和志愿者。
在医院转了好一会，总算看到一个白大褂，便拉住他咨询。我说血压很不稳定，极低时只有82/45，还有碘过敏史和冠心病。医生略一思忖说，这种情况不要打了。
于是叫了老伴坐出租车回家。没想到，司机竟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一下子竟从打疫苗扯到“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上去了，而且他直接就给下了定义，“这就是一个伪命题”。
我和老伴惊愕间，他开始讲故事：
我一亲戚在铁路工作，儿子今年大学毕业，二类本科。毕业前，他父亲就通过关系，在铁路给他找好了工作。可让他父亲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儿子却并不买账，说自己读的二本，要去自己创业。
他父亲说，“你知道什么叫创业吗？创业就是让你去练摊，去送外卖，去推销保险，去开网店。如果你有能力和资金，能办一个无论什么小门面就是你的福气了。可你没看到吗，满大街还有几个门面在生存？你的资金又在哪里？”
但这番话并没说服儿子，到了去铁路报到时间，儿子还是赖着不去。父亲被彻底惹怒了，把儿子暴打一顿，关在房里一天不给饭吃。
我插嘴说，这太过份了，万一儿子出了事，后悔莫及！再说，年轻人让他自己出去磨练一下也不是坏事。这样逼迫他，他一辈子也不会甘心，也不会快乐。
司机接着说，你太天真啦，现在进国企不容易，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一个二本，遍地都是，创新创业，根本就是骗人。看看现在的年轻人，考公务员挤破头。进个事业编制就是谢天谢地。再次就是进国企，也得考试，还要找人。能进私营大企业，那就得有实力，能吃苦。你看那些996，虽然收入高，那都是拿身体健康换的呢。抗争？讲劳动法？那就走人！
他说得慷概激昂，末了又埋怨道，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儿女一生平安，衣食无忧，可儿女们就是不懂。还在那里做创业梦，其实就是忽悠那些单纯天真的年轻人，尤其大学生！所以，那根本就是伪命题。
我说，你这番道理还真是值得考虑，我们过去想都没想过。他说，估计你们儿女都就业不错，哪里知道现在的形势，尤其是疫情以来。
我有点内疚，的确没太多为那无奈的父亲考虑，只是觉得不能让孩子这样被动，还暴打，简直太野蛮了！但是，还是附和着的哥，并询问最后的结果。他笑说，那孩子就是欠打，打了就想通了，上班去了。
我不禁感到心情沉重，回想起女儿就业的过程。其实，那时候也不容易啊！
女儿最想当老师，教师证，普通话二级，计算机二级，英语四级等等，大学期间，除了学业，能完成的基本证书她都拿到了。可在考小学教师时，还是因实际教学能力一关没过。只好由她爸找朋友，去到一个民营大学，教“大学语文”公共课。与她一起担任这门课的也是一个女孩，但她是硕士学位。
第二年，学校撤销语文公共课，那个研究生女孩便分配到了中文系，而她则被安排去做辅导员，而且是最难管理的艺术系。好在她性格温和，即便有些学生每天都要她去床上揪起来上课，她也总是不急不恼。时间长了，倒是那些学生不好意思起来，最难管的系，到课率竟奇迹般反转。
但是，被安排当辅导员还是让女儿受了刺激。遂决心考研究生，最后终于如愿。研究生就读的中文系，但她依然想当老师。毕业那年，又去考小学教师，结果，她们研究生参加考试的那一批全军覆没，彻底被师范毕业生打败。
这次失败，让她从此断了当老师的念想。在人事局考试中心工作一段时间，可校对试卷，编辑题库，严谨又繁琐，让她不堪重负。
这一折腾，29岁了，还怀着孩子。又到处去赶考公务员和事业编制，都考取了，但她最终选择了图书馆，这也是我们的想法，以她的率性，公务员岂是她能当的。
不禁又联想到几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有个外地孩子，在武汉读书时经常会在我家小住，在学校遇到难题也会找我去帮助处理。大学毕业后，他母亲托人进了深圳海关。当时大家都羡慕不已。
可刚过半年，他到武汉找我，问他工作情况，居然说辞职了。惊得我无言以对。他却轻松地说，安排在一个海关货场，离市区很远，像个孤岛。而且每天制单什么的，千篇一律，味同嚼蜡，实在干不下去啊！问他下一步如何打算，他说回县城去创业。
天呐，小小县城，除了摆摊开门面，有啥业好创？他很自信，还写了一封信留下。那信全是文言文写成，拽得很呢，心想这孩子能成。后来我们就没见过面了，但因为我与他母亲情同姊妹，每次回老家都要见面，便能得知他的消息。
那孩子努力奋斗过，开始是卖他喜欢的电脑，顺带修理。但因为他性格孤傲，只守门市个人客户，单位大单从不去求，生意自然清淡，直至关门。现在仅靠在网上打游戏挣钱，好在他聪明，总算能养活自己。可如果当初不从海关辞职，生活一定是另一种模样吧。
还有一个孩子，武汉美院毕业，也算是名校，小伙子也长得一表人才，聪明活泼又率性，很惹人喜欢。但恰逢毕业时摇滚盛行，便放下熟悉的专业，创办乐队，也到全国去赶场。但几番挣扎，最终没能冲杀出去，乐队黯然散伙。
父母很不错，特别尊重孩子的意愿。父亲是个正厅级干部，随便给他谋个岗位不难，更何况那时的环境几乎完全靠关系。但孩子不干，又想去考电影学院，自然未果。后来，便只好回到本行，天南海北的接美术设计单，跟打零工相差无几。又由于搞艺术的大概比较固执吧，往往不愿接受客户意见，生意不尽人意，四十岁过了，也没成家。
可怜七十多岁的父母，儿子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为他做饭洗衣搞后勤。幸亏父母体贴，工资也高，可父母总要老去啊。很佩服他父母，也很心疼他父母，却不知道孩子是如何想的。
还有我的一个远房侄女，高中毕业英语考了全县第一，被武汉一所英语大专录取。我父亲心疼她年幼丧父，亲自送她到武汉，把她交给我。她来时一无所有，上学的一应用品都是我筹办，又亲自到学校安顿好。
因为家庭困难，她的一应开支都是她母亲卖菜供给。所以我让她每个周五就回我家，周一赶早到学校。那时我家周末来吃饭的孩子总是三五个，加之还要管县城我和老伴两家下岗的弟弟弟媳，经济上也很紧张，每周能管她三天饭已经尽力了。
那时孩子还算懂事，也能吃苦，毕业时，立即被珠海一家大型饭店到学校招工时录取。招工那天，怕她怯场，我一直全程陪同。录取后又准备一应用品送她到火车站。珠海工作期间，怕她自卑想家，给她写信鼓励。她是所有孩子中我唯一写过信的。
可毕竟太遥远了，管不了。她居然背着我辞职了，然后打电话给我，要借钱创业。这太唐突了，我自然不会借，更何况她提出的数字几乎是我的全部存款。我上有老下有小，两边弟弟弟媳四人下岗，那点存款是留着万一哪家有事救命的，岂可给一个不懂人生艰难的孩子创业。
总想创业挣大钱，为何不从最日常最枯燥的事情做起？动不动辞职，却不知自己离开了一个成熟的单位，从零开始需要多大的能力与坚韧。
果然，又是开门面失败，珠海混不下去，回到深山老家。又不正经务农，却开起赌场，还勾连黑社会，对交不起钱的输家放百分之几百高利贷。现在他们家已经被判刑一人。她靠什么过日子呢？我不敢想。
有时候我问自己，是否她当初在珠海找我借钱我不该拒绝呢？我也不知道。
唉，不说了，还有好多……
在这剧烈变化的时代，尤其是当今，资本逐利，资源人才都高度集中，能算得上创业的有百分之几？那满大街的骑手，流水线上的打工妹打工仔，包括高新行业的996们，甚至不得不隐忍的基层公务员，哪个不想自己做老板？可他们知道，顶多也就是开个小门面罢了。
开个小门面也算创业创新吗？这概念有点模糊，比如把某种卤菜做出特别的味道，也可算是创新吧，但能成功做成百年品牌的也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也只能是狂风巨浪的商海中一片叶子罢了，连扁舟都算不上。
回到开头，还是那的哥看得准，说得尖锐，对于普通人来说，脚踏实地有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也许是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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