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果|“我不是中国艺术家,我也不是外国艺术家”
“Todesfuge ” Paul Celan ( Rumänien )
陈小果日常活跃在Instagram等图片类社交媒体上,他习惯将每天在流媒体所看到的图片、新闻、球迷对足球比赛调侃的“meme”,以及他与图像之间所产生的情绪进行关联,以“事件”的方式表现在作品之中。图像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杜尚绘画中一个裸女走下楼梯的那一段连续时间的“时间性(temporality)”,而是“事件”——一种当下遭遇到、充满联想的瞬间,虚构的角色甚至是另一则故事。在“夜店”的展览是一次“事件”,他近期于魔金石空间的个展“居民”也是如此。那些数量巨大的、匪夷所思的堆叠方式以及开幕当天盛况空前的表演又构成798艺术区一次新的“事件”。
“陈小果:居民” 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网络
在“居民”中,位于展厅西南角的《居民-示意》《居民-金球2》这两件作品所贯穿成的线索则将“事件”的发生推向一个戏剧式的高潮点。它甚至是一种宣泄。《示意》的主角,正是现在被西方世界“讨伐”的“独裁支持者”、俄罗斯寡头、英国切尔西足球队老板罗曼·阿布拉莫维奇(Roman Abramovich),他在“俄乌战争”时因其俄罗斯人的身份被驱逐出球队并冻结财产。阿布拉莫维奇是世界顶级富豪,坐拥上亿的艺术品,曾被艺术界张开双臂欢迎的“救世主”,如今面临的则是被操纵的“权力幻想”的破灭。画面中,他双手举起,这样的肢体语言意味深长,仿佛在“示好”,或者“投降”;《金球2》的主角是波兰足球运动员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Robert Lewandowski),他曾在公众场合倡议“政治远离足球”的主张,但在“俄乌战争”爆发的一周内却急不可待地表态并迎合“政治正确”的政治主张,身体力行地推翻了曾经的言论。
“陈小果:居民” 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魔金石空间
这两件作品被放置在一起,相同“事件”里的两个“对峙”立场的关系被强化。在这场“战争事件”里,包括多数的西方公共媒体,以及艺术界的各个人士都在积极地表达自己对此事件的看法及主张,作为一名多年的切尔西球迷,这也让陈小果陷入矛盾之中。在他看来,全世界和他一样支持切尔西足球队的球迷是不分种族、信仰和地域的,他自然而然地参与在这个“事件”当中,成为一名当事人。新闻媒体通过创造不同的“图像”细节,试图讲述他们希望手机屏幕后的公众相信的“事件现场”,和20年前甚至更早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选择是双向的,在“图像”的选择上,公众比任何时期都更有主动权。只不过,看不见的力量仍然在扼杀这种可能性,以维护对图像解释的权威。我们还是坚信,“图像转向不是解决任何问题的答案,而只不过是陈述这一问题的一种方式” [2]。从艺术家、社会个体、球迷的角色来讲,陈小果在通过整合这些公共“图像”,重新审度图像、现实世界对他的创作所带来的影响以及他与现实世界(以及图像现场)的关联。
去年,陈小果的展览“爱在黎明破晓前”在北京的一个夜店里举行,艺术家形容这个展览现场是“原形毕露”。在被“疫情”打乱了生活节奏之后,即使是现在的展览开幕也难见这持续的热度,艺术家、艺术经纪人、画廊主、策展人、酒客、玩乐者们,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涌进这里。陈小果的作品以一种不掩饰的方式被陈列在了夜店的墙上,没有空间设计师的工作痕迹,没有对作品的保护措施,没有昏长的前言文字,作品自然而然的融入在昏暗和变幻多端的灯光里。他一向对灯光和白盒子空间营造的矫饰感抱有“怀疑”,而夜店是一种和他的工作场景和观看方式高度吻合的场所,“并不是每个人的作品都足够呈现在夜里”(艺术家语),传统白盒子空间的粉饰在暗夜里显得无力。
“陈小果:爱在黎明破晓前” 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网络
“普遍怀疑”是陈小果的态度以及工作方式,他对一切意识形态的预设立场都存有不确定的思考,所有的预设他都必须保持“怀疑”,以此来确认自我创作的意义而并非结果。所以从创作意义来看,他的参照系是多元的,而并非东西方,他说:“我不是一个中国艺术家,我也不是一个外国艺术家”,作为在九十年代的社会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艺术家,身份、国籍、肤色,在陈小果的思考中是“暧昧”的。这体现在他绘画中对人物形象与身份刻画的反差之中,《居民-教父》几乎摆在“居民”展览中显著的位置,它源于艺术家在某天收到的一篇来自Hauser&Wirth画廊的推送文章,或许和我们每天所收到的许多推送一样,在那些看不见的权力背后,一位黑人艺术家正在被塑造成大众想要看到的成功艺术家的样板,它在试图展示给谁看?同为艺术家的他对此敏感地觉察到艺术系统背后的故事。
在展览“居民”展厅的中间,我们注意到展览的主角——西蒙(Simon)——正斜靠在摩托车上,如同一位说唱明星那样高调。不知情的观众甚至不知道他只是一位来自京郊城中村生活的音乐工作者;与其并置的另一幅作品《居民-歌手》,画面上正是“坎爷”(Kanye West)——一位真正的超级明星, 则被塑造成一位朴实的非洲劳动者的形象。展示上的并置与对峙,人物在身份上的反差带来的不确定性,使得艺术家在绘画上的行动像是一种呼吁——摒弃中国传统文化对新一代的影响,以及西方世界对东方的投射。杜绝成为一个“标签”,继续充当艺术世界的“外围”,而是面对艺术当下的问题。所以当一个被“争议”创作“国际面孔”的中国艺术家和一个生活在北京村郊的非裔黑人舞者在一个屋檐下相遇时,你无法不直面这样的问题,这一切正在昌平一座山脚下的村庄里发生着。于是,再次回归到“居民”的主题, “居民”是在“逆全球化”趋势下、对“全球化”的重新诠释。并时刻透露着“盖茨比”式的警言、嘲讽和悲悯。
回到开头的德文诗歌,其作者是罗马尼亚诗人保罗·策兰(Paul Celan),作为一个罗马尼亚裔的犹太人,德国人在二战侵略他的故土,血洗犹太人,但他终身只能用“入侵者”的母语写诗,因为对于诗人来说,他可以且仅能娴熟的运用这种语言,书写世界上最漂亮和警世的诗句。那么,我们应该禁止诗人使用德文书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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