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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林:中国学术界为陈独秀正名的艰难历程

粥棚 2023-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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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PENG

作者:唐宝林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紧急会议(八七会议)决议、1929年11月中央政治局开除陈独秀党籍的决议、1945年六届七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党的若干历史问题决议》,是对陈独秀命运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三个重要决议。


陈独秀全传


对于他的是功过及历史评价,

长期以来一直众说纷纭,

其中不乏混乱与不公。

 ©  粥棚


这些决议以及根据这些决议所做的其他文件、领导人讲话、文章,和Mao Ze东秘书胡乔木1951年写的《中国共产党三十年》,给陈独秀扣了十顶帽子,我们称之为莫须有的“十宗罪”:机会主义的二次革命论、右倾机会主义、右倾投降主义路线、托陈取消派、反苏、反Gong产国际、反Dang、反革命、汉奸、叛徒。


1978年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学术界有些人利用思想解放、政治空气稍有活跃的时机,开始挣脱枷锁,独立思考,以科学的态度,对陈独秀一生的思想和活动,进行重新考察,发现以上罪名都不能成立。除了“汉奸”罪名完全是诬陷之外,有的属于权力掌握者的“理论解释权”(即“成王败寇”)的产物;有的则是把革命阵营中的不同意见“妖魔化”的结果。因此,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此案是中共党史上一桩最大的冤假错案。现把这个考察情况简述如下。 



01
“五四无陈论”与

“一大错误选择论”的破灭

关于五四和建党时期的陈独秀,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中央宣传部1954年12月2日给中央的一个请示报告中指出:


“最近,关于陈独秀在五四运动前后的作用的估价问题,由于这个问题涉及有关五四运动的历史论述和资料的编辑,因而屡次被提出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史丛刊》有一本《五四运动》,就因为不能肯定陈独秀的文章可否选入而只得暂时把编好的稿子搁下来;《中国青年》编辑部曾经怀疑五四运动时期的历史论文是否可以提到陈独秀的名字;马列学院编辑中国革命报刊史同样遇到这个问题。最近四川武隆县委宣传部也来信问:苏联对革命叛徒贝利亚的文章和照片统统烧掉,为什么三联书店出版的《中国近代史资料选辑》一书中还选有革命叛徒陈独秀的文章《新青年罪案之答辩书》?”

 

为此,报告提议:

有关的历史事实的叙述可以不必避免提及他,有关的历史资料,可以选录他的一部分有影响的论文,但是,应有适当的批判,或加注说明他在当时的作用和后来叛变革命的行为。


这个提议,实际上受胡乔木《中国共产党三十年》的影响。这本书以及20世纪五六十年代作为高校教科书普遍使用的《中国革命史讲义》(胡华著),写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一般都不提陈独秀,而只提李大钊,有的仿照Mao Ze东的做法,再加一个“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讲建党前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只讲李大钊和Mao Ze东,也不提陈独秀。《讲义》甚至说Mao Ze东在1920年“为在中国建立无产阶级政党作了思想上的准备”......当写到中共一大不得不提到陈独秀被选为中央局书记时,他们也要强调“陈独秀不是一个好的马克思主义者”,并说“他以马克思主义面貌出现,而实质上是小资产阶级革命家”;陈独秀之被选为党中央领导人,是由于“党在初创时的幼稚所致”,是全党“错误的选择”。 


在这样的政治和学术气氛中,一些研究五四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学者,由于在具体论述中不能回避陈独秀的历史作用,纷纷遭到批判,如孙思白、丁守和、彭明、林茂生等。在“文化DaGeMing”中,更遭到“触及皮肉”的批斗。他们的“罪名”就是“为叛徒陈独秀翻案”! 


“WenGe”结束,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1979年纪念五四运动60周年、1981年纪念建党60周年时,国内学者都举行了盛大的学术研讨会,发表了一批重要文章,其中,针对以上情况,也提出了应该肯定陈独秀在五四和建党时期的应有地位和作用。如以儒将闻名的萧克将军在中共建党6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说:

“陈独秀问题,过去是禁区,现在是半禁区,说是半禁区,是不少人在若干方面接触了。但不全面,也不深入,大概有顾虑。”

“不认真研究陈独秀,将来写党史会有片面性。不久前看纪录片《先驱者之歌》,就看不出五四时期的总司令和创党的最主要人物。在创党的镜头中,一出现就是李大钊。然而‘南陈北李’是合乎历史事实的定论。李大钊作为建党主要人物之一是对的,但陈独秀应属首位。”

 

1981年7月17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发表Mao Ze东在1945年4月21日中共七大预备会议上的讲话。谈到陈独秀,Mao Ze东深情地说:

 

他是有过功劳的。他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上是他领导的。那个时候有《新青年》杂志,是陈独秀主编的。被这个杂志和五四运动,警醒起来的人,后头有一部分进了共产党。这些人受陈独秀和他周围一群人的影响很大,可以说是由他们集合起来,这才成立了党。他创造了党,有功劳。

随后,经过众多学者的长期广泛的论证和宣传,陈独秀是“五四运动时期总司令”、中Gong主要创始人的观点,逐步被各界人士所认知,并被官方接受。如1984年3月19日一份发向全国的13号文件,中共中央宣传部:《关于严肃注意防止不适当地宣传陈独秀的通知》(中宣发文第13号),1984年3月19日。主题虽是防止对陈独秀的不妥当宣传及“不准翻案”,但其中也不得不承认:“陈独秀在建党时期有不可否认的功绩。”中央党史研究室撰写的中共党史范本,即1991年、2002年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以及获中宣部、文化部奖的电影《开天辟地》、电视剧《日出东方》,都热情洋溢地歌颂了陈独秀在五四和建党时期的历史功绩。可见,此时已比较彻底地否定了统治中国舆论界几十年的“五四无陈论”和“一大”“错误选择论”的传统观念。


02
13号文件为陈独秀汉奸罪

公开平反

1935年12月1日,当时在苏联人民中威望比斯大林高的基洛夫在列宁格勒斯莫尔尼宫被刺杀。此案由于凶手和侦查凶手的人员很快被消灭,至今还是个谜。但是,斯大林迅速抓住时机,对过去各个不同时期的不同意见者,进行了大审判、大清洗......与此同时,为了配合联共的这个疯狂运动,当时在莫斯科分任中共驻共产国际正、副代表的王明、康生(1937年11月回国)先后在共产党的机关报--巴黎的《救国时报》、延安的《解放》和武汉的《群众》及《新华日报》上诬陷陈独秀是每月向日本侦探机关领取三百元津贴的汉奸。此说当时就引起舆论大哗,纷纷要求中Gong拿出证据来。陈独秀也发表声明予以批驳,并准备付诸法庭。后来由于周恩来做了许多工作,并由徐特立出面调解,再加上抗日战事吃紧,武汉很快失守,此事虽未闹上法庭,却一直未了。于是,陈独秀头上“汉奸”这顶帽子,一直到死也没有摘掉……

1930年代王明、康生诬陷陈独秀是“汉奸”“叛徒”时,人们以为Mao Ze东对此是不同意的,现在看来,当时的确是不同意的,但后来发生了转变。因为,在王明、康生1937年11月从莫斯科回国前,1936年4月25日,以Mao Ze东为首的中共中央发表《为创立全国各党各派的抗日人民阵线宣言》,其中被呼吁的40个党派及团体名单中,就有“中国托洛茨基主义同盟”。1937年8月,陈独秀出狱时,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还发表“时评”,对陈独秀表示欢迎和期待:“当陈独秀先生恢复了自由以后,大家都在为陈先生庆幸,希望……(他)重振起老战士的精神,再参加到革命的行伍中来。”但在1938年9月六届六中全会上解决了王明企图夺权的问题后,Mao Ze东不敢得罪斯大林,继承了王明诬陷陈独秀为“汉奸”的衣钵。

1979年、1980年,学术界在首先为陈独秀五四和建党问题上正名的同时,大胆地对“汉奸”论提出质疑。笔者也发表《旧案新考——关于王明、康生诬陷陈独秀为汉奸问题》,进行论证。此事立即引起重视。1984年中宣部的13号文件《关于严肃注意防止不适当地宣传陈独秀的通知》,终于明确承认:“三十年代王明、康生诬其为日寇汉奸,亦非事实。”实际上为陈独秀的“汉奸”罪进行了平反。


03
“邓小平理论”等于是对

“陈独秀机会主义二次革命论”

的彻底平反


从1928年11月蔡和森发表《中国革命的性质及其前途》起,中共领导人及几乎所有大陆学者,都把陈独秀视为“机会主义二次革命论者”,起因是1923年陈独秀发表的两篇文章:《资产阶级的革命与革命的资产阶级》《中国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因为,陈独秀在文章中明确认为:“国民革命成功后,在普通形势之下,自然是资产阶级握得政权。”蔡为适应斯大林和中共丑化陈独秀的需要,就把这个观点想当然地断定为陈独秀主张在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之间横插一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从此,大陆学者都不再认真去读陈独秀文章的本意,而是因循讹传蔡和森的观点,故意不提陈独秀文章中紧接着还有另一句话:若有特殊情况,“工人阶级在彼时能获得若干政权,乃视工人阶级在革命中的努力至何程度及世界的形势而决定”,即如俄国二月革命后的十月革命……


改革开放后,改计划经济为市场经济,起初对市场经济是姓"社"还是姓"资",争论得很激烈。邓小平说,不争论这个问题,"摸着石头过河",先干起来再说,因此而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这种情况下,2001年,中共中央为纪念中共成立80周年而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简史》及次年出版的新编《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也不再批判陈独秀的"机会主义二次革命论"了。



04
新版毛选放弃了六项"

反革命罪"的指控

陈独秀于1929年被开除出党,并被定下取消派、反Dang、反Gong产国际、反苏、反革命、叛徒五项罪名,都是因为他走上了与托派相结合的道路……


党的决议都笼统地说他转向托派后"客观上""走向反革命方面去了"。就这样,慑于党的纪律,没有人提出异议。几十年过去了,这几乎成了铁案......造成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的客观原因是,从1929年陈独秀与托派开始接触,一直到他逝世,他的政治主张、托派活动以及与党的争论,都是在少数人中、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他的政治主张和某些重大的托派活动报道,也大多发表在印量极少的托派油印的机关报、小册子、传单和私人通信上。这些稀少的材料原先保存在少数留在大陆的托派骨干分子手中。


但是,1952年12月22日,在上面的命令下,全国一致行动,把大陆上的托派分子及其同情者全部逮捕,接着搞了一个全国性的肃托运动,所有有关陈独秀和托派的材料都被彻底清查出来,作为绝密档案被严密封存。于是,陈独秀与托派结合的真相,也就被封锁了起来。"WenGe"中,管理失控,资料暴露。1980年、1981年,笔者在收集陈独秀后期资料时,看到了这些档案,终于了解到陈独秀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到1942年逝世的系统主张和活动状况,同时也了解到中国托派从1927年在莫斯科留学生中产生到1952年覆灭的历史全过程。


随后,笔者在运用这些资料编辑《陈独秀后期研究资料》的同时,撰写了《试论陈独秀与托派关系》的论文,以3万多字的篇幅发表在1981年《历史研究》第6期上,立即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这篇文章发表后,引起两方面的强烈反响。学术界认为填补了一项空白,1983年纪念《历史研究》杂志社成立三十周年时,该文与其他8篇文章一起,获得《历史研究》1980~1983年优秀论文奖。


但是,有关文件提出:"近年有些刊物发表为陈独秀错误辩护的文章……这是很不妥当的。望告各有关刊物,此后严肃注意防止再发生同类事情。"并指出"不能为他被开除出党和进行托派活动翻案,更不能把他看作党内人物"。《历史研究》等刊物也因此很长时间不再发表有关陈独秀研究的文章。


因为"不能把他看作党内人物",所以,1980年至1991年期间编辑出版的《中共党史人物传》第1~50辑共632人中,没有陈独秀。而陈是党的主要创始人,并连任党的五届中央最高领导人。虽然时间不是最长,但连任届次是建党以来最多的。


当时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党史资料丛刊》(1983年第3辑)和中央党史研究室编的《中共党史资料》(1982年第2辑)两个内部发行刊物刊登陈独秀1934年在国民党狱中写的一组七绝诗《金粉泪》五十六首全文及手书墨迹影印和著名学者陈旭麓作的注释一事,也被说成"很不妥当的"。《中共党史资料》为此被迫做了检讨。而这五十六首诗的全部内容是以嬉笑怒骂的手法抨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和国民党领导集团腐败、卖国、独裁罪行的,一点"反Gong"的色彩都没有……


但是,学术界继续沿着求真求实的道路走下去。1989年,按照《试论陈独秀与托派关系》的思路,笔者写的《陈独秀传--从总书记到反对派》一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公开出版,书中不仅再次全文收录了陈的《金粉泪》五十六首并作全面注释,而且再次全面否定了托派时期的陈独秀是"反革命"的传统观点。1993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陈独秀著作选》三卷本,其中也收录了《金粉泪》五十六首,以及陈晚年的书信和文章。1995年,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目前收录最全的《陈独秀诗集》,包括《金粉泪》,并有详细注释。1989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中笔者所写的"陈独秀"条目,和1994年出版的《中华民族杰出人物传》丛书(10)中笔者所写的《陈独秀传》,都取消了以上传统观念给陈扣的十顶帽子。1994年,鉴于广大学者对"不能把陈独秀看作党内人物"这一规定的强烈反对和不满,《中共党史人物传》出版第51~100辑时,终于把"陈独秀"列为第一篇。


就这样,所谓陈独秀与托派相结合是"反革命"的罪名,在广大学者的心目中,已经推倒;所谓"取消派"和"革命叛徒"之类的罪名,也不能成立。


在革命低潮时期主张策略上的退却,不能视为"对于革命前途悲观失望";反对在当时情况下武装进攻大城市,"首先夺取一省或数个省的政权",进而夺取全国政权的极左路线,也不是什么"取消派"。虽然就党的体制和立场言,信仰托洛茨基主义,提出并坚持不同于党中央的政治主张,成立反对派性质的小组织,实属违纪,所以,执行党的纪律,把他开除出党,别人无权置喙,陈独秀对此也理直气壮地承认是事实,但不能因此说他是"反革命"。所以,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的这条注释,没有再提所谓"取消派""反革命""叛徒"之罪名。至于反Gong产国际的问题,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陈独秀从中国革命和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出发,反对这个错误口号,而提出"反对国民党误国政策"的口号,并指出战争无论怎样爆发,在中国领土上进行,受害的都是中国老百姓。陈独秀的这种立场和意见显然是正确的。在中东路问题上的争论,是当时定陈独秀为"反Dang、反苏、反Gong产国际"而被开除出党的一个重要根据,现在应该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还他一个公道。

05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陈独秀的托派问题之所以被搞得如此复杂,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托派被深深地打上了"汉奸""反革命"的烙印。所以,要彻底弄清这个问题,必须搞清中国托派是不是汉奸反革命。


上述1951年出版的《Mao Ze东选集》在注释Mao Ze东说的"反革命的托洛茨基分子"一词时,写道:


托洛茨基集团,原是俄国工人运动中的一个反对列宁主义的派别,后来堕落成为完全反革命的匪帮。关于这个叛徒集团的演变,斯大林同志于一九三七年在联共中央全会上的报告里,作过如下的说明:"过去,在七八年前,托洛茨基主义是工人阶级中这样的政治派别之一……现时的托洛茨基主义并不是工人阶级中的政治派别,而是一伙无原则和无思想的暗害者、破坏者、侦探间谍、杀人凶手的匪帮,是受外国侦探机关雇用而活动的工人阶级死敌的匪帮。"


紧接其后就是上引与陈独秀结合后的托派是汉奸、反革命的那些文字。20世纪30年代以来,直到1991年前,中共文件都根据斯大林的这个说法和Mao Ze东审阅过的这条注释,把中国托派定成"汉奸""反革命"……


正是在苏联当局为苏联托派平反的1988年这一年,笔者应当时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中共党史研究》主编郑惠所约,在此前一年已经完成的24万字的《中国托派史》初稿基础上,缩写了约1万字的论文《简论中国托派》,刊登在《中共党史研究》1989年第1期上(《中国托派史》1994年在台湾出版)。文章引用中国托派当年发表的文件、机关报、传单、小册子(绝大部分是油印的),介绍了中国托派的具体历史,实际上否定了以上所有的不实之词,指出不仅陈独秀任托派中央书记时的托派是"反日反国民党"的,而且在陈独秀1932年10月被捕后,直到1949年国民党垮台前,中国托派也是反帝反国民党独裁统治的,他们与中共的分歧也是革命阵营内部的路线分歧(虽然他们的路线是错误的),不是反革命。 


此文发表后,又引起广泛的关注。中共中央组织部、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等都派人来向笔者了解有关情况。1991年出版的《Mao Ze东选集》第二版,对于Mao Ze东在《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时期的任务》一文中,把中国托派与"我们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中国汉奸、亲日派"放在一起的说法,做了注释:


抗日战争时期,托派在宣传上主张抗日,但是攻击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把托派与汉奸相提并论,是由于当时在共产国际内流行着中国托派与日本帝国主义间谍组织有关的错误论断造成的。

这条注释,在指出托派错误的同时,第一次承认托派是"抗日的",并指出了说托派是"汉奸""反革命"的来源,实际上也是非正式地为托派平了反。这对于1942年已经逝世的陈独秀来说,无疑是对"陈独秀取消派和反革命"的最彻底的平反。因为当年说陈独秀是反革命的唯一根据就是他"与托派相结合"。现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06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这个问题最复杂,因此学术界的拨乱反正也最晚。


1991年苏联解体,过去封存的联共中央和共产国际绝密档案陆续开放。1997年、1998年,这套档案中有关1920~1927年联共中央与共产国际如何指导中国革命的系统档案,被翻译介绍到中国,立即在中国学术界引起了一场关于陈独秀与大革命研究的革命。199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杨奎松首先利用这批档案写成《陈独秀与共产国际》一文,刊登在这年《近代史研究》第2期上,首次全面否定了"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的传统观念。这时,笔者也已读到公开出版的这批档案资料,思想受到极大的震动,认识到过去对"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的研究和批判,是受了深深的蒙蔽,应该重新研究。


恰巧,1999年3月,中央党史研究室为征求对新编《中国共产党历史》1923~1927年部分修改稿的意见,邀请一些学者开了几天座谈会。笔者有幸也应邀参加,并在会上对照新的档案资料,就陈独秀的机会主义二次革命论,国民党二大、中山舰事件、党务整理案上的三大机会主义让步、汪陈宣言、不执行共产国际挽救革命的"紧急指示"等一系列重大问题,针对传统观念提出了颠覆性的意见,引起了当场专家学者的极大兴趣,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和争论。主持这次编修工作的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石仲泉当场表示:"要把陈独秀当作正面人物来写。


随后,1999年12月,为纪念陈独秀诞辰120周年,由陈独秀研究会发起,联合中国中共党史学会、中央党史研究室等7家单位,在北京召开了规模空前的"陈独秀与共产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再次重点宣传了联共中央和共产国际档案资料。会后,《人民日报》社理论部把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袁鹰写的为陈独秀辩护的文章《怅望一座墓园--写在陈独秀诞生120周年》,冠以《应当把陈独秀作为正面人物来写》标题,以《内部理论动态》的形式,发到全国各省市领导同志手中。历史学权威刊物《历史研究》则发表了笔者撰写的《重评共产国际指导中国大革命的路线》长篇论文……


转眼到了2001年中国共产党诞生80周年,中国举行了一系列隆重的纪念活动,也出版了很多党史著作。其中,中共中央党校党史研究部组织著名学者合作撰写的《中国共产党历程》,作为全国党校系统新的党史教材,继1999年上海党史研究室编写的《中国共产党上海史》以后,成了又一部摒弃"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路线导致大革命失败"传统观念的权威著作。经过中共中央书记处审批、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写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吸收学术界新的研究成果,一改陈独秀为首的党中央"违背斯大林共产国际的许多英明指示,推行右倾投降主义路线"传统观念的提法,承认:"中国共产党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直接受共产国际的指导。共产国际及其代表……并不真正了解中国的情况,也作出过许多错误的指示,出了一些错误的主意";"在国民党新老右派变本加厉的反Gong活动面前,共产国际指示中共中央:共产党如果同国民党新右派进行斗争,必将导致国共关系破裂,因而主张妥协退让。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也坚持这种意见。中共中央只能执行共产国际的指示,使妥协退让的意见在党内占了上风"。


在民间,陈独秀研究也有广泛的基础和较大的影响。1989年3月,北京、上海、安徽等地一些学者成立了第一个陈独秀研究会,接着,安庆、合肥、上海也先后成立研究陈独秀的学术团体......召开了7次全国性的陈独秀学术研讨会,还直接促成了日本陈独秀研究会的成立,并在东京召开了中日两国学者参加的一次陈独秀学术研讨会。陈独秀研究会在香港出版了3本反映目前陈独秀研究主要成果的《陈独秀研究文集》,还从1993年开始,在缺乏经费的困难条件下,编辑出版了会刊,不仅提供大量珍贵史料,还使中外学者研究成果得到及时交流。所有这些,大力推动了陈独秀冤假错案辩诬工作的开展,扩大了这项工作在社会上的影响。


自然,要真正恢复陈独秀的历史本来面目和应有的历史地位,还要做许多艰苦的工作。实际上,在这个问题上,争论还相当激烈,有时甚至出现倒退。如有的党史论著还提出"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的说法,在否定"右倾投降主义"的同时,继续保留"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这说明,陈独秀的"正名"尚未完成,同志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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