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越南,要穿过一生的血泪和灰烬
以下文章来源于刘原 ,作者刘原
作者授权转自刘原
世界上的各种地方,在我眼中只有两种:想去的;不想去的。
不是所有的路都值得行走,不是所有的桥都值得经过。大部分地方,你远眺一下就行了,然后默默冥想一会,权当去过。譬如,越南。
我曾五次抵达中越边境,但只是在北仑河或友谊关或德天瀑布眺望一下对面的山河,从来不想踏上那片国土。我是1980年上小学的广西孩子,童年时看的都是爱国主义军事题材片,所以,我心底有根陈年的刺,有畏惧和警惕。
长大后看过许多港片,都是以越南为背景的。譬如许鞍华的《投奔怒海》。刘德华就是从那部片子里首次崭露头角的。
包括吴宇森的《喋血街头》、徐克的《英雄本色3》、许鞍华的《胡越的故事》、黄泰来的《爱人同志》等,发哥红姑那代香港巨星,饰演了一个个悲剧角色。是的,都是悲剧,没有喜剧。
我对越南的眼神就此定型。
最近却有一个机缘去越南,我决定去见识一下这个本不想见识的国家。虽然看过中国游客在越南出关不交小费被打的新闻,但我乖乖交小费便是,再不行咱戴个头盔行不?
从广州转机飞河内,地面的山峦,正是中越边境的喀斯特容颜。过关亦顺畅,据说经中国大使馆反复交涉,如今已经不强逼中国人交小费了。当然通关也会慢一些。
河内的国际机场,大概类似于中国三线城市的机场。在机场门口等车时,一个越南人鬼魅般贴近一位大咧咧将包挎在身后的北京团友,我们几个曾在广州呆过的人马上警觉地提醒他注意。在珠三角混过的人就是醒目呵。
河内机场通往市区的高速是近几年才修好的,路桥均为日本人修建。与中国不同的是,这里的高速并非全封闭,摩托车也可以上路,下图就有一辆逆行的摩托。
看到了一个户外广告,心里唏嘘了一下。这是乐天,你们最厌恶的韩国乐天。自退出中国市场后,乐天投入巨资转战东南亚,芽庄、岘港的国际机场均有乐天免税店。包括超市、信用卡业务,乐天在越南已经遍地开花。
上一次韩国人大规模登陆越南本土,我记得是越战。当时韩国派出了30多万军队,换取了美国的10亿美元经援。韩国有一部吊诡的战争鬼片《罗密欧点》,曾记述了当年的硝烟。
路过红河大桥。这条发源于大理的江河离故国已远,不晓得那些水滴是否还记得苍山雪、洱海月。
下榻于河内传奇索菲特酒店。一幢百年历史的法式建筑,对面是越南国家劳动部。一对新人在酒店门口,像木偶般摆出各种姿势拍婚纱照。
我倒无甚在意。老房子见多了,这般的木偶,谁没当过。所谓新人,也就是婚纱照上显得新,真到了洞房花烛夜,没一个喊疼的。
住进了房间,忽然肃然起敬。这间房,门牌上居然标注是70年代的瑞士驻北越大使馆,而隔壁,是昔年的意大利大使馆。
午后的斜阳慢悠悠穿越窗棂,懒散而静默,头顶的电风扇吱呀吱呀作响。我心头一震,暮年杜拉斯在纸间沙沙滑动的鹅毛笔,和梁家辉那公马般雄健的翘臀,都涌了起来。
我想起了少年时在录像厅里看过的《情人》。虽然湄公河边的西贡,距离此处尚有1700公里。
白昼将尽,尘世无声,两具年轻的肉体在光影间抵死缠绵,不就是眼前这韶光么。
浮起了梁家辉在轮渡上给珍玛奇递烟搭讪的一幕。不由很文艺地点燃一支烟,然后就在团友群里看到导游在提醒:抽烟罚款800,不是人民币更不是越南盾,而是美刀。原叔迅速算了一下汇率,然后战栗着把烟熄灭了。
直到离开越南后,我才知道这家酒店的来头。
两个月前,川普和金正恩就是在这里碰头,然后不欢而散的。
为什么是这个酒店?为什么是越南?
因为越南经济的全球化程度极高,贸易占GDP比例全世界第一,经济增速甚至超过中国。因为越南实行大幅政治体制改革,社会能见度和意识形态显著宽松,稳定的政治局势获得了海外资本的青睐。越南有直选,越南有谷歌,但执政党反而获得了广泛民意,也获得了国际社会的认同。
川普本想让金正恩看看越南模式的。可惜索菲特酒店并非和平的转折点。
我觉得会谈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没有喝嗨,所以缺乏共识。于是我决定去超市买点啤酒,在河内的月光下思索一下人类和平共处的良策。
冈本先于啤酒,跃入我的眼帘。
忽然心潮澎湃。我们不是忧心于生育率低迷么?只要学一下越南,一盒避孕套标价数万或10多万,新增人口定如雨后春笋或夏日飞蝗,即便肾虚如原叔,亦少不得当七八个娃儿的爹。
越南是肾虚患者的梦魇之国。上个公厕都要5000大洋,尿频者真的要气炸了膀胱。所幸,当西太平洋的风拂过我那贫穷的白发时,我骤然想起人民币和越南盾的汇率是1:3400。
今生挥金如土的梦想终于在越南实现了。在床头放个小费都是好几万。
翌日,服用下一碗鲜嫩爽滑的越南米粉,去看胡志明寝陵。
越南人的遗体保存技术世界第一,因为他们得到了鼻祖苏联人的真传。胡志明去世的两年前,未雨绸缪的他们已经去苏联学习了全套技术,所以胡的遗体是全世界保存最完善的。
胡志明1969年去世。7年之后,因为中苏交恶,中国只能向越南取经。当时越南骑墙,只给了中国短期保存技术。
水晶棺里的胡志明果然栩栩如生。倒是站在棺边坑里的4个卫兵,宛如兵马俑,宛如蜡像,我一直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就差没有伸手去探呼吸了。出来后,有团友向我拍胸脯保证他们是活人,理由是“有个卫兵朝我翻了个白眼”。
这一带是越南的心脏。寝陵对面是越南国会,旁边是越共中央,目测了一下,算是比较简朴的。
这里叫巴亭广场,1945年9月2日,即日本签署投降书的当日,胡志明在这个广场宣读了《独立宣言》,这亦是北越的建国日。
该宣言千余字,大概有900字骂法国佬。提到日寇的不足百字。开头就引用美国《独立宣言》和法国《民权宣言》里关于天赋人权的名句,气势磅礴。关于独立,关于自由,至今镌刻在胡志明陵的花岗岩上,但究竟实现了多少,我也不清楚,得问越南人民才知道。
胡志明故居还是挺简朴的,养病房就是一座简陋的木屋。故居边有片鱼塘,形状酷似越南国土的S型。导游说,胡志明工作累的时候,就到这里喂喂鱼。
导游大嫂总在唠叨,胡主席一生忙于革命,忙得没有时间成家。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知道胡志明的广州往事么?她脸上绽出神秘的表情,说:知道。
两个70后,在21世纪的河内午后阳光里,相视一笑。
胡志明有一个广州恋人林依兰,他们的故事简直是《潜伏》里孙红雷和姚晨的原版:林依兰奉命与胡志明假扮夫妻,在广州进行地下活动,日久生情,他们从假夫妻变成了真恋人。
1958年,胡志明提出要迎娶林依兰,毛周均表示不反对。但越共高层黎笋说:你曾说越南不解放就终身不娶,如今南越未解放,你若食言,有损国父形象,越共会名声扫地。
黎笋之言,或是越南人对中华和亲传统的警惕。不管如何,胡志明终究是放弃了。
胡志明故居边,有一棵奇异的植物:一株椰子树,自一株榕树的腹腔里长了出来,扶摇而上青天。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胸腔的我的枝。那又如何,曾经血肉相连,终究泾渭分明。在革命的洪流下,领袖的爱恋,草民的性命,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1968年,临终的林依兰托人把胡志明写给自己的爱情日记捎回给他,然后死去。一年后,胡志明死去。
中越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胡志明病危时,中国派出了包括吴阶平在内的四批顶级医疗队,他去世后,周恩来秘密带队前往河内祭奠,是非常鲜见的规格。但这也是中越蜜月期的终结,几年后,周恩来婉拒了越方狮子大张口的军援要求,同时中美关系破冰,而北越统一全境后,开始大规模排华,终于有了40年前的那一幕。
椰树与榕树,看似相濡以沫,其实呵,彼此都明白,非我族类。
胡的故居附近,有一个著名的独柱庙,建于1049年的李朝。庙虽小,据说里面供奉的送子观音很灵验。我正欲去拜,骤然想起家里已有俩臭小子,干嘛还要多生一个儿子?让他们方便斗地主么?
中午在一家越南菜馆打尖,发现许多俊俏的越南妹子。饶是我来自美女如云的长沙,审美标准算是高的,但望见她们,依然惊得心中一颤。无奈原叔脸皮薄,也怕搞出异国米兔,所以没敢掏出手机拍她们。
色团友偷拍了一张服务员,他们说这是河内张柏芝。
来越南前,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是高颧骨、厚嘴唇、黑皮肤,就像北回归线以南那些典型马来人种特征的两广人氏。没想到河内的纬度比南宁低那么多,妹子居然能长得如此白嫩,这不符合科学。
导游说河内水土好,出美女。我存疑,心想是不是她们涂了厚厚一层粉呢。直到后来,我才相信。
河内妹子多为温婉低眉,有华夏古风,或与越南重男轻女有关。导游说越南男人爱打老婆,所以她的大学同学有5个嫁去了中国,因为中国男人不打老婆。我暗自嘀咕:那也得看你嫁去哪个省。
午后,坐上浩浩荡荡的三轮车队,去逛三十六行街。如果你还记得《英雄本色》里的周润发和梅艳芳,就会记得这种车。
这一带是河内的老城,就像八大胡同之于北京,当然这里不是烟花巷,36条街分别是棉行、皮行、糖行、铁行等。因为古旧,满街都是鬼佬。
街上一名卖水果的妇女,那装束和神情,忽然令我想起了童年时在画报上看到的女民兵。
在老街的一家华裔古宅喝鸡蛋咖啡。这间数百年的老屋里,遍布着各种文物,显然主人一直铭记着自己的华族身份。
斜阳里,佛像背靠着自己的光影,垂目入定。一尊佛,要见过多少的百年烽火和劫难,才能如此淡定。
咖啡馆的顶楼坐满了洋人,多半来自法国。他们的脸上,依稀有昔日宗主国的怅惘。真要细究,我们也算是来自旧时的宗主国,但我全无这种心态,只当越南是邻人。
疆域再大又如何,元朝和苏联不都灰飞烟灭了么。彼此和睦相处便好,征伐是帝王的心思,不是苍生的福祉。
来越南的游客,以美、法、俄、中的数量最多。这几个国家的共性,是民众的祖辈都曾在这片国土上留下过许多痕迹,正宜孙辈来怀旧和凭吊。
咖啡馆外,还剑湖波光粼粼。
这是全越南最著名的一个湖。湖名的来历,大家可自行百度,不外乎山海经的套路,我无兴趣。
倒是同行的朱学东老师在喝咖啡间隙发的一条朋友圈引起了我的注意。老朱是江南书虫,即便我们在海上游艇醉生梦死时,他都在静静地读书。
我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保宁的《战争哀歌》被誉为“东方战争文学的标高”,而他作为官二代,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越战中他的营队本有500人,战后仅有10人幸存,他是那十分之一。
在几十年前的记忆中,越南是穷兵黩武张牙舞爪的“小霸”形象,其实,这个遭遇百年战祸、青壮男人多半死于战火的国家,民众比任何敌手和邻邦都渴望和平。
他们还恨我们么?不晓得。但在越南,我遇到的面孔都是和善谦恭的,并没碰到此前想象中的仇视和敌意。他们知我从北边来,但脸上只挂着随缘的微笑。
好吧,那场几十年前的血光,既然越南人都放下了,我也该放下了。
喝毕咖啡,我们这个无聊团,去寻访汪精卫旧址。史载汪寓居河内高朗街27号,但由于门牌变迁,我们反复考证,认为应该是这幢楼。
汪精卫应该就是在这里发布了著名的艳电。
80年前的暮春,在汪寓的一场夜宴之后,军统特务陈恭澍潜入此楼,直奔汪精卫卧室。不料当天汪精卫助手曾仲鸣的妻子自香港来探亲,汪便让出了自己的豪华行政大床房让他们团聚,曾仲鸣遂成枪下鬼。
想来也是蹉叹,那个从容作楚囚不负少年头的英姿少年,当年是扑杀载沣的英雄刺客,到了这栋楼里却成了被刺客逐猎的汉奸。
多年前,我经过南京的清凉山,汪精卫的挫骨扬灰之地,心想,此人若死于当年的菜市口多好,中国近代史可以多一个荆轲式的俊杰。
看毕汪宅,去旖旎的西湖边服用海鲜大餐。
大马泰国之类地方,素喜放一堆迷迭香九层塔咖喱之类佐料,入口便知非我族类。但越南菜却与岭南近似,清淡,轻油,素雅而鲜爽,恍惚以为还在国内。
我啃着龙虾,忽然想起身为当家大厨的我出境后,兔妈和俩娃的伙食标准一落千丈,怕是每天热点冰箱里的旧饭,顿时泪眼婆娑。抹着眼泪吃完几盘海鲜后,良心受谴的我决定再来一碟水果就不吃了,但我的肉身是如此诚实,端着盘子晃了一圈,没装任何水果,回来的还是满满的海鲜。
入夜,与老友们在街头酗酒。刺青的欢乐少年们从身边飞车而过,这般的午夜,仿佛我20年前睡过的南宁。我们聊着刘强东案,聊着流落世界各地的旧人。一地的月光,不知算是故国明月,还是异国明月。
与河内的缘分将尽,我们决定在临行前去看看军博。
我有个小私心,就是看看有没有中国痕迹。
果然入门就看到了武元甲。
他是亲华派,与亲苏的黎笋缠斗多年。作为地位仅次于胡志明的军头,他被视为将美军赶出越南的功臣。
武元甲卒年102岁。导游说,武元甲死后,他家里那棵参天大树也很快死了。
博物馆里有抗宋、抗元、抗清的各种历史人物,不过没有中国援助抗法、抗美的痕迹,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某场战争。换位思考也能理解,他们作为千百年间的藩国,心底定是复杂难言的。如今既然已经交好,那大家都不提罢。
但他们对法国人和美国人就没那么客气了。
譬如用飞机残骸拼出一个巨大的造型,下面是一个女民兵拖着飞机残骸的老照片。看英文注释,大概说是抗法战争中击落的B-52,但机身不像,逻辑也不对。我给字幕组一个差评。
还有许多飞机和坦克,都是当年缴获的战利品。
同时还注明了这些武器在1975年参与了攻克西贡的战役。
不过美国人和法国人心大,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多年来,美法在越南援建了许多学校,昔日敌人重新修好,这也是越南加大开放的外因。
我曾经问导游:你认为美国是好还是坏?导游说:从前觉得坏,如今觉得不错。我又问:你们对吴庭艳印象如何?她说:评价不好。几天后,我问南越的导游,她说吴庭艳还是做了些事的。
在军博,看到了和我家二宝年龄相仿的许多娃儿,他们的肤色白得让我吃惊,我终于相信河内的水土养人了。
但我心底隐隐地难过。军博里有很多孩子跟着老师参观,而我并不赞成给这么小的孩子灌输战争情怀。像我就是童年时看战争片太多了,如今虽然成了和平主义者,但还是习惯性地爱看脑浆横飞的战争片,骨子里的铁血洗不去了。
我祈祷世界和平。我希望家里肉嘟嘟的二宝,和眼前这些白嫩的同龄娃儿,永远不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任何一个血肉之躯,都是爹娘含辛茹苦养大的。真正的力量,不是流弹和炮火,而是爱,与慈悲。
我用了半生,看尽人生无数悲剧和血泪,才悟透了这一点。
越南人民应该也悟透了这个道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受战乱戕害最深的民族。
作别北越,去南越。
在芽庄,坐游艇出海。据说,来芽庄旅游的中国人已经达到六成,当地人倒也与时俱进,以前学法语、英语、俄语,如今热衷学中文。
不远处,便是号称亚洲第一军港的金兰湾。这个扼守要冲的天然深水港,先后驻扎过日、法、美、苏四国的航母,全球独此一家。这个港口的历史,基本上就是越南的战争史。
2002年,俄罗斯因支付不起每年三亿美元的租借费,撤出金兰湾。而美国则想以每年10亿美元租金重返旧日基地。夹缝中的越南,干脆表态谁都不租。
午饭在海上渔家。一个孩子划着大盆靠近,向我们乞讨。团友给了他5元人民币,见惯一大串0的他翻来覆去地看,满脸不甘,最后团友给了他1万5越南盾,他高兴地把5元扔回给我们,浑不知这5元的价值超过那15000元。
男孩在餐厅浮船边上摸了几只螃蟹,扔给我们致谢。
未几,他又摇橹远去,原来是搭载老外去不远处的船屋,挣点苦力钱。这孩子的面相、身材,看起来八九岁,我让导游问了他,竟然已经14岁,显然极度的营养不良。
芽庄的海水洁净无垠,岸边就是深蓝色,不似中国的海滨,满眼灰黄。
自海上奢靡归来,又去了占婆塔,里面供奉的天依女神,相当于中国的妈祖。
塔边有许多白发苍苍的信徒,在自带的铺盖上歇息,令我想起外婆生前,以古稀高龄还颤颤巍巍跨上火车去衡山朝拜。南北统一前,越南的佛教徒约占八成,在南越,佛教徒挺身而出,反抗专权腐败的吴庭艳政府,牺牲者众,僧侣释广德甚至在西贡街头自焚,那张著名的照片获得了普利策奖。
信佛的国度,人心不会崩坏到哪去。所以,我相信他们脸上的真诚。
于是我真诚地来拜谒越南之行的最后一个景点:钟屿石岬角。这里又叫五指岩。
在公园里先听了一段越南丝竹,那弦乐如泣如诉,凄凉入骨,正是《二泉映月》的精髓。遇见一个身着奥黛的美女,亦挂着旧时江南的浅浅的微笑。在这里,仿佛逢见故国。
芽庄距西贡500公里。我们这个浪荡文人团,其实对河内和芽庄的兴趣都不大,只想去西贡,在漂浮着菜叶的湄公河渡轮上,怀想玛格丽特杜拉斯,以及梁家辉的《情人》。
或者怀想《英雄本色》。1975年,在北越的进击中,沿途溃逃的数百万南越民众,那些被劳改或投奔怒海的亡国华人,我想知道,他们在乱世中的蝼蚁表情。
可惜行程所限,我们竟与西贡无缘。好在,钟屿石岬角也是《情人》的外景地之一。
穿上裤子的梁家辉,在这里与17岁的珍玛奇道别。
此生挚爱,终有一别。
我们命里的所有欢颜,都注定在命运之手的拉扯中,支离破碎。
相似角度的钟屿石岬角,空空荡荡。今生之爱,已成荒原。
几个文艺中老年,坐在岩石上,贪看海面清风。团里一位美女,为了此番的越南行,用DVD重温了5遍《情人》,但500公里外的湄公河上的达达渡轮,瞭望不到我们此刻的惆怅。
我们坐了很久,谁都没说话。
越南的国运,与我们有许多近似之处:抗击外敌之后,便是内战;与北边老大哥先是十指连心,然后刀兵之气;搞了许多年的阶级斗争,最后发现于国于民的福祉,是拥抱欧风美雨。现今的他们,是90年代的我们。
理解越南,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得经过血与火,经过饥荒、戡乱和铁幕,才能读懂他们的心性和境遇。
回程的机舱上,我困倦睡去。梦境中被指尖的刺痛惊醒,那是在芽庄海面玩飞船时绞裂的骨头。睁眼一望,外面正是珠江口的伶仃洋,海雾弥漫,我想起此去不远的崖山,南宋的最后一战,陆秀夫背着少帝投海,十万军民绵延不绝,纵身怒海殉国。都说崖山之后无中国,但我却在交趾之地,望见了中华的屐痕。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我们也好,越南人也好,都是被历史履带碾压的小草。想起《英雄本色》里,死在周润发怀里的梅姑。
又想起芽庄医院里,越南医生淡淡笑着,拿起我的X光片指着裂痕,那清晰可辨的纹路,正是一个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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