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yLab X 冠军小镇 | 你的情人节巧克力，可以在这买一堆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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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社会学家费孝通出版著作《江村经济》，提出一个观点：中国未来的工业化不一定全部出现在城市里，偏远的乡村小镇也可能是工业化的发起地。
1986年，德国管理学家赫尔曼·西蒙（Hermann Simon）提出另一个概念：隐形冠军，指的是那些在某个细分领域占据领先地位，却不为人熟知的中小型企业，比如某个国际品牌背后的供应商、某个小品类背后的生产商等。
在今天的中国，费孝通与赫尔曼的设想产生了奇妙的交融——在广袤大地的很多城市里，诞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品类“冠军小镇”，它们的产品占据了中国乃至世界的极大份额，而它们的发展，堪称中国40年来，城市自我革新的最惊人实验。

大年初六的早上10点，刘文和梧州很多商户一样，准时打开了店铺大门，开门的时候，楼下鞭炮正好响起，给这座14年历史的宝石大厦增添了喜庆的氛围，也让她想起了30年前。

那时，梧州还没有高楼，鞭炮响彻在埠步路不到500米的街道上，还是孩子的刘文跟在爸爸身边，一家店一家店的串着。爸爸背着一个又大又旧的蛇皮袋，她则拿着一个半旧的皮包，谁也想不到，就在这蛇皮袋和旧皮包里，满满装着的，都是闪闪发光的宝石。

而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些熠熠生辉的宝石，将会去往全世界，装点在中东富豪的屋顶上、印度美女的衣裙上，而这条短短的埠步路，会成为全球闻名的“宝石路”。

宝石大厦

人工宝石 X 千年古城

什么是人工宝石？这个问题曾经引发过不少争议。

通常来说，由人工合成、制作、加工出来的宝石，就是人工宝石，典型比如人造绿松石、立方氧化锆（人工钻石）、纳米西陶等。

我们熟知的施华洛世奇，其实是工艺和设计出众的人造水晶。

施华洛世奇中国风新品Gratia水滴形耳环

高级珠宝戴比尔斯旗下品牌LIGHTBOX的产品，是天然宝石、人工宝石之外的第三个种类：来自实验室的培育宝石。

LIGHTBOX产品

当然，还有更多我们不会定义为“宝石”的人造晶体，比如人造水晶做成的眼镜片，手表里的人造蓝宝石表盘。2021年，中国国家珠宝玉石质量监督检验中心（NGTC）推出了首批 “培育钻石证书”，这意味着至少在“钻石”这个品类里，已经存在三种不同“出身”的宝石。

NGTC对“钻石”的认证分类

在人工宝石领域，世界看中国，中国看梧州。作为全球最大的人工宝石产地，年产量超1000亿粒，占中国产量80%、全球70%以上。从模仿天然宝石的人工钻石、再生祖母绿、人造绿松石，到完全由人工创造出来的纳米西陶，数百个种类、上万种规格，你能想象到的产品，在梧州这个小小的城市里应有尽有，走进宝石大厦的一间间店面，既有按克拉计价的合成祖母绿，也有按斤卖的立方氧化锆，穿梭其中的买家，既有设计师、淘宝店主、珠宝爱好者，也有欧洲、美洲、俄罗斯甚至中东的专业人士和富豪。

更让人惊讶的是，在这里，一串红宝石项链或一枚“鸽子蛋”戒指的价格，可能只要19.9元，一杯39元的奶茶，可以在这里买上4、50颗质感上佳的小宝石。

“论斤卖”的人工宝石原石

可以说，梧州既是人工宝石之都，也是为“宝石”祛魅的商业之都。

那么，梧州是怎么成为世界人工宝石之都的呢？

小作坊、宝石村、工业城

梧州的发展，可以用“千年历史、一波三折”来概括，这个位于广西东部的千年古城，很多人熟知它的骑楼街、龟苓膏和纸包鸡，在商业领域，这个因水运而兴的城市，自古便是“岭南重镇”、“两广咽喉”，它是清王朝的四十二处通商海关之一，也是上世纪的“小香港”。

梧州著名的骑楼街和系船用的铁环

不过，随着广东省的崛起，尤其是深圳的迅速发展，梧州在商业舞台上的光芒逐渐落寞，直到一个香港商人来梧州探亲，点燃人工宝石加工的第一颗“火种”。

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候，聚集在东南亚的宝石加工产业进入中国，又从广东溢出到广西梧州，不少家庭式的水晶加工和打磨作坊在这里形成，但整体不成体系和规模。

1982年，名叫崔明福的香港宝石制造商人到梧州探亲，逗留期间，他发现，梧州距离广州不过200公里，但人工成本低了不止一半，水电、交通、政策优势都非常明显，如果把工厂搬到这里，将具备超强的成本优势。他当机立断，开设了梧州第一家人工宝石加工厂，仅仅两年，这个工厂不仅成为梧州数一数二的宝石加工厂，还击败众多同行，成为东南亚地区最大的人工宝石供货商。

与此同时，梧州政府也看到了人工宝石领域的巨大潜力，不断推出促进政策，不仅吸引了更多港台珠宝商来投资，甚至引来了泰国、印度、韩国、意大利等地的投资人，随他们而来的，是人工宝石领域的专业工人、设备和生产线，它们共同发力，很快就在梧州组建出完整的人工宝石产业链。

刘文还记得，从8、90年代开始，宝石加工的技术就在梧州随处可闻，师傅带徒弟、父亲教儿子的现象非常普遍，埠步路开始被称为“宝石街”，街上五花八门的商铺，不管是杂货店、服装店还是煤气店，店主都收宝石，和她一样跟着父亲到处收石头、磨石头的工人，在梧州和梧州周围的村子里到处都是，甚至出现了主要从事人工宝石加工的“宝石村”——据统计，截至2011年，梧州周边有120多个以宝石加工为业的“宝石村”，市区内已登记注册的宝石企业超过1000家。

广西梧州市旺甫镇老义村村民在加工人工宝石

全球市场需要强大的制作供给，集中的制作供给又推动了市场的发展。

到了2007年，梧州人工宝石的年交易量达到了120亿粒，市场份额约占全国产量的80%，世界产量的70%，从业人员超过10万，相关产业年产值达到25亿元，成为全球闻名的“人工宝石之都”。

“假货”VS“产品”

一颗人工宝石是如何诞生的？

以“人造宝石一哥”：立方氧化锆（人工钻石）为例，它主要通过“冷坩埚”合成法来制作，原料为锆金属片、氧化锆及安定剂，并通过添加不同的金属氧化物来获得不同的颜色。

“人造宝石一哥”：立方氧化锆

刚“出炉”的立方氧化锆并非我们在商场看到的成品，而是更接近“石头”的样子。

“人造宝石一哥”：立方氧化锆原石

从原石到宝石，要经过切割、抛光、打磨、清洗、镶嵌等十几个程序，才能成为我们熟悉的样子。

工人在给原石切粒

一颗人工宝石的制作过程，通常是人机并用——大颗粒人造宝石通常由人工抛磨而成的，直径1mm左右的则由“大排机”负责，还有人工控制的半自动机器来定制化生产。

机器打磨出来的小颗宝石

由此可见，即使是一块巧克力钱就能买到的人工钻石，也经历了重重打磨，才来到我们面前。

有人说，人工宝石都是“假货”，但和天然宝石同样真实的，是人们对廉价、美观的实用需求。

没有人工宝石，能用“首饰”装扮自己的人必定只有少部分；

没有人工宝石，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可能需要举国之力；

甚至，没有人工宝石，运动场上、演唱会上的很多比赛服、演出服都要黯然失色……

日本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运动员羽生结弦被称为“冰上时尚引领者”，他的每件考斯滕都少不了大量的水钻装饰。

图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男单自由滑决赛他穿着亲自参与设计的考斯滕挑战“阿克塞尔四周跳”（4A）

图为2018年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上，羽生结弦的考斯腾——轻薄的蕾丝上缀有超过3000颗碎钻

反过来，正因为有了廉价的人工宝石，印度乃至全世界的女孩都能用五光十色的宝石来展现自己的审美，世界各地的建筑可以更加多姿多彩、花样滑冰运动员和偶像明星可以用更加酷炫的服装展现自己，而我们如果愿意，可以轻松拥有他们的同款“秀衣”，因为那些光彩夺目的宝石，出厂价可能只要0.1元/颗。

可以说，梧州所做的，本质正是这样一个让人人触手可及的“宝石之梦”，这个梦和真假有关，更和商业及美的追求有关。

实际上，梧州的人工宝石发展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历经摸索、改革与考验。

从崔明福“试水”到整个九十年代，梧州的人工宝石行业发展都是粗放型的，家庭作坊多，规模企业少，整体小而散，这样的产业形态虽然控制了生产成本，但不管是质量控制、品牌发展还是技术创新都受到限制，更一度落入同质化+价格战的陷阱。

刘文还记得，小时候很长时间里，圈子里大大小小的加工厂都是从事中低端产品的加工和制作，通过买料-加工-售卖来获利，但这种模式技术门槛低、产品也雷同，导致人人都能做，产品附加值低、议价能力弱。这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是同行竞争异常惨烈，输赢只在一毫一厘之间，有段时间，一些外商来到梧州，货比三家之后，会故意透露某一家的价格，立刻，他就能收到更低的报价，以至于到了后来，同在一座城市、一个行业的梧州人，人人如履薄冰，不敢对外透露自己的价格、订单和产品。

价格战、同质化的竞争一直持续到美国次贷危机，主做国际市场的梧州人工宝石行业没能幸免于难，大量退订、退货潮水般袭来，工厂开始倒闭，这个鼎盛时期拥有相关人员超过12万人的行业，最严重的时候，接近一半的专业技工转行。

宝石抛光

而梧州也在不断和困难作斗争。

1999年 梧州市成立宝石商会，开始联合起来为行业争取更健康的经商环境

2003-2008年 宝石城、宝石大厦先后落成，成为梧州人工宝石固定集中的交易场所

2004年 梧州举办第一届宝石节，开始打响人工宝石名片

2006年 梧州学院设立人工宝石设计、研发和检测实验室，被列入广西高校重点实验室

2010年代起 自创品牌、自主运营的梧州人工宝石企业开始增加

2021年12月 第十八届宝石节开幕，全球超过300家宝石协会和企业参加，当天就有16个项目集中签约，项目总投资超过112亿元，梧州(正威)宝玉石文化创意产业园正式开园

……

今天的梧州，依然占据了世界人工宝石领域的半壁江山，很多30年前的梧州“宝石人”也和刘文一样，依然在期待用宝石开拓出更美好的生活。这个情人节，当我们收到一颗来自梧州的宝石，“真假”之外，我们该欣赏的，也许是它背后一座城市的历史和拼搏。

延伸阅读：

撰文：三千

编辑/题字：何文霞

设计：赵贺佳

版式：李子轩

图片贡献∶ 新华网 Nissan Leviathan 冬奥会官方 国际滑联官方 VCG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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