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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理论的传声筒:从身边人开始的女性主义|性别梦

性别梦 性别梦GenderDream 2023-05-17

受访人luna在伦敦。图片由本人提供


文|2丹


(本文根据受访人luna的经历而写作,且内容经受访人修改调整)


访谈结束时是22点。luna(音译为「露娜」)刚从策展活动回家,在完成两个小时的访谈后,她还需要继续工作,准备第二天的课业。


如今,28岁的luna正在香港大学攻读二硕,同时完成自由撰稿人的工作。


在香港这座快节奏的城市里,争名逐利的世俗浪潮与多元深厚的历史文化相互碰撞,熔炼出现实和理想交锋的桥梁。


面对应接不暇的机遇,luna正尝试抓住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生选择。


「只有受过伤害的女性

才会女权主义者吗?」 


书籍和电影一直是luna的情感寄托,这是她从青春期开始养成的习惯。


青春期是世界观形成的重要时期,也是恶意最没有掩饰的时候。


高中时代,luna遭遇了她一直以来难以启齿的校园霸凌。


让她感到割裂和困惑的是,那些对自己恶语相向的男生,在面对符合自己期待的女性时又表现得绅士礼貌、尊重别人;而在她看来应该是同盟的女性友人们,却会不自觉地站到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里,替这套评价标准辩护,甚至成为加害者。


除开「青春」「梦想」等话术的包装,真实的校园生活要残忍得多。


当大部分人认同根据身材外貌将女性物化为三六九等的评价体系时,luna强烈感受到作为「不被体系认可的一部分」,自己会比身边大部分同龄人面对更多困惑和沉重的事。


「举个例子,我们班曾放映过一部青春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当大家纷纷将个人经历代入影片时,一些不可描述的镜头让我感到恶心:原来大部分人眼里的青春期,是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美化的呀。


「我还想到班上男生在课上偷看AV时,男性老师甚至会表示理解——连青春的叙事,都被他们绑架了。」


luna尝试将自己的真实感受书写下来,并投稿给媒体,但到了即将发表的一步却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她也曾在确诊精神疾病后,对建议休学的嘱咐缄口不言,选择继续参加高考。


高中时期的luna。图片由本人提供


诸如此类的矛盾与困惑,在luna升入大学后终于迎来转机:她似乎发现了「让自己更进一步」的线索,引领自己探索更广阔的世界。


阅读给予了luna审视性别关系的新工具。在大一修读欧洲哲学课程时,一位保加利亚教授带领学生共读波伏娃的《第二性》,并希望启发大家成为女权主义者。


「在此之前,我对女权主义的印象还是『激进的女强人』。」新的学习体验让luna开始反思女性被他者化的原因,从而打开进入女性主义世界的大门。


对于luna来说,影视也是一个乌托邦。在她修习传播学课程后,文化工业理论让她有机会对造星的内部权力关系进行反思,也令她意识到受众不同的性别期待和暗藏其中的厌女文化。


随着女权意识的觉醒,新的思考不断充实luna的精神世界。然而,站在观点流动的分岔口,身边人的声音却开始变得繁杂。


从一心读书的高中升入大学,突然松绑的自由时光让许多人将心思放在化妆打扮、吸引异性上,身边有朋友开始阅读ayawawa的「媚男术」,并催促luna也「学着点」。


而当luna与男性友人聊及女性主义议题时,原本开明友好的朋友却表现出不屑与抵触。


「他们完全理解不了,觉得社会已经够平等了,女性甚至还得到了很多好处,为什么总要强调自己是受害者?」


女性可以从父权社会得到好处吗?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总有人觉得女权主义者是在当前社会得不到好处,或受过男性伤害的人。


「但事实上,被迫美丽温顺而遭到物化的女性,被赚钱养家绑架而放弃兴趣的男性,因为不符合社会期待而被排挤的少数人士……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父权社会的受害者。」


对luna而言,那些对性别权力结构失衡视而不见的人,在生活中不一定是坏人,只是从小在传统的性别观念下成长,这些人无法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僵硬的文化观念束缚了个体的思维。它不但制约了女性成长的空间,也让不同身份的人囿于隔阂与偏见。」


luna(图右)在大学社团活动中与女权运动讲者的合照。图片由luna提供


「只有顺性别女性

才能成为女权主义者吗?」


「既然大家的自我叙事深受文化消费影响,那么从文化实践上带来改变,或许能推动进步产生。」


受到这样的启迪,luna决定远渡重洋,前往伦敦大学金匠学院攻读文化研究专业。


在这里,luna渐渐找到自己的同温层。「身边很少有同学是为了工作或学历选择深造的。大多是受原始的兴趣驱动,或想要解答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困惑。」


在志同道合的同学之外,教授们耐心的指引和对思辨的鼓励,也让luna可以深入思考社会结构和交叉性问题,反思司空见惯的制度与话语如何阻塞女性的上升渠道。


这些思考让luna开始用全新的视角看待社会,从而迈步走向更为多元自由的世界。


伦敦的Drag Queen(变装皇后)表演。图片由luna提供


对于luna来说,传播理论和思想本身就是一种实践。「但如果光是在纸上学习性别知识,却对现实中个体的讲述不屑一顾,那肯定是不行的。」


2017年,正值metoo运动再起的时候。高中时代曾为luna带来触动与力量的作家被指性侵,身边也有人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吐露经历,讲述自己被业界闻名的教授骚扰的痛苦。


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站出来分享自己的遭遇,luna明白:「这不仅是某一男性个体的问题,而是结构性问题。」


在现有性别权力关系框架下,这些悲剧必然会发生,就算自己有幸逃离,铁拳也会砸落到千千万万与自己有着共通命运的人身上。


对结构性压迫的反思,让luna开始扩展对女权主体的思考,尝试跳出有限的个人经验和对个人创伤的聚焦,接触和倾听更多元的声音。


Photo by Mihai Surdu on Unsplash


luna对近年饱受争议的「反跨」言论不太认同。


在luna身边,有努力为性别重置手术筹款的同学,有热爱艺术史、与她畅聊音乐剧的好友,这些都是真实存在、有着不同爱好和丰满过去的人,不该因为跨性别身份而被简化为一个符号、一种立场。


「因此,我认为女权主义者不该是排他的。如果你作为女性感受到了被不公正对待的痛苦,那为什么不与在其它地方受到结构性压迫的人站在一起呢?


「就算人与人之间不可能百分百共情,但讲述、倾听、共振却是可能的。」


硕士毕业后,luna陆陆续续尝试了多份实习,还从事过翻译和留学文书工作。「但我还有想要继续探索的东西,所以不想就这么定下来。」


基于对文字的热情,2022年,luna来到香港大学攻读新闻专业。


身处香港,luna再次感受到不同社会语境对性别议题侧重点的显著差异。


「英国的性别平等状况比亚洲好很多,因此课上的讨论大多基于『性别已经基本平等了』的共识,探索下一步发展的问题。


「但对于我们来说,目前还有更紧迫的东西需要讨论。」


站在本土文化与全球思想交流碰撞的风口浪尖,luna想利用自己的资源,在人文社会领域关注一些「更接地气的事情」;但「如何做新闻」的现实考量成为困扰luna的问题。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的新闻实践,luna发现自己对文化艺术领域的报导更感兴趣。在一家财经媒体实习期间,她开始同时把文化类选题投给香港别的媒体,但收到许多婉拒。


最后,接受luna选题的是一家海外媒体,让她有机会撰写关于香港LGBT展览的文章。后来luna又与别的媒体机构建立合作,获得报导本地文化活动的更多机会。


这段柳暗花明的经历,让luna更加坚定地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情。


自由记者的工作让她接触到许多曾经觉得「遥远」的创作者和学界人士。「这些真正在做事情的人很鼓舞我。这也让我知道,只要你足够坚定,世界真的会帮助你。」


然而,自由记者意味着不稳定的收入。面对身边好友对自己坚持做喜欢的事情的羡慕,luna直言未来还需探索如何平衡谋生与爱好。


「毕业后我想在媒体工作几年,等有了资源,再做更自由灵活的工作;但至少我很明确的是,我没办法做不喜欢的事情,哪怕更赚钱,也没办法去做。」


luna在香港。图片由本人提供


「只有掌握资源的精英

才能自我表达吗?」


支撑luna在媒体路上前行的,除了兴趣,还有对表达的珍惜。


进入世俗看来该稳定下来的年龄段,luna仍在探索自己的人生,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种奢侈。


luna不否认这种「特权」带来的机遇。「城市的资源、良好的教育、拥抱多元文化的经历,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机会。因此,掌握资源的人更需要推动改变,帮助更多身处边缘的人。」


走过「遣词造句只为让文本更好看,却对内心感受难以启齿」的阶段,如今的luna希望记录更多真实,「把笔递给更多无法书写的人」。


与此同时,luna也坚信,表达并不仅属于拥有文化资本的少数人。


「书写是大众的,与所谓的文化水平、审美品味、写作能力都无关。无论谁都有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部分媒体人在报道苦难和边缘人士时高高在上的视角,让luna无法认同:「比起代表别人发声,抢夺别人的话语权,不如努力从更大的地方入手。比如在文化研究这个领域,我会希望通过一些文化实践,改变结构上的问题。」


在改变世界的宏大叙事之外,表达对个体而言也意味着进步的无限可能。


luna回忆起成长过程中给自己带来性别意识启蒙的事件。高中时告诉自己「女生也可以讨论和享受性」的小组,大学里带领学生阅读波伏娃的教授,校园中因为支持metoo而被迫关闭的女权社……


进步的思想使人改变,而她也愿意将自己的经历带给更多人,让更多的对话、碰撞与共振发生。


对于性别议题在中国的未来发展,luna抱有很大希望。


「我现在的很多同学本科毕业后就马不停蹄读了硕士,所以比我小好几岁。」面对更年轻的群体,luna感叹新生力量对女性主义的认识度要高很多。


同时,国内女性组织的发展也让她看到了更多可能:「深圳的女工戏剧组织,支持女性艺术家的公益机构,还有围绕女性主义开设的展览和观影,这些都让我感受到了希望。」


关于未来,luna还在持续探索,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表达。


谈到自己的分享曾鼓舞学妹做出改变,luna由衷地感到开心:「哪怕我只是理论的中介人和观点的传声筒,只要能够给生活中的人带来影响,我都觉得有意义。」


最后,luna提及上野千鹤子的「一生一杀」。对她来说,「如果一辈子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别观念,也是一种成功了」。


Photo by Natalie Hua on Unsplash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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