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梦推荐】领导对她说「如果不能按男员工要求来做,那就是自私」
受访人呱呱。图片由受访人提供(下同)
文|Levin
(本文根据受访人呱呱的经历而写作)
《珍珠港》(Pearl Harbour)是呱呱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电影。
大人们总是喜欢问小孩子长大后希望从事的职业。作为6岁「小男孩」的呱呱,回答却并非科学家、警察等常见的答案,而是一名护士。
并且和勇敢的飞行员谈一场恋爱!幼小的呱呱内心莫名期盼着。
怀着这一丝内心的悸动,呱呱逐渐步入了青春期。此时此刻,呱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如女生般光润亮丽。
为了去除第二性征,胶带、绳子,一切有用没用的方式呱呱都尝试了个遍,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向男性迈进。
这时,呱呱才注意到性别是不随自己的意志所转移的,正如自己对男老师的喜爱只能埋藏在心底般,无可奈何。
呱呱的父母一位从事法律,一位从事教育。
父亲倾向于培养呱呱的品格。他对呱呱从没有具体的要求,但保守封建,从小便让呱呱自立起来,不希望她过于依赖别人。
而母亲则希望呱呱成为精英,对呱呱的成绩严格要求。
所以上了大学后,呱呱才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蓄起长发。这时,呱呱依然没有性别意识,单纯认为只是个人审美差异而已。
大二,呱呱第一次恋爱了。对方是一个男同性恋者,是一个很温暖的大男孩。
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会有人关心自己为什么开心、为什么难过。那男孩主动追求着呱呱,但是起初呱呱很抗拒。
她说:「我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是其实是女生,不希望产生误会。」然而,他却回答:「不管你是什么性别,我都喜欢你。」于是,两人就正式在一起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男孩却和自己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永远消失在了好友列表中。他在分手的3年后,于2017年抑郁自杀了。
其他人联系到呱呱,请呱呱节哀,并且透露了当时的情况——他一边欺骗着呱呱,一边背地里和别人说女性化的样子很恶心。
一个主动追求自己的人最终形同陌路,给呱呱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她开始在网络上搜集信息,自己是同性恋?双性恋?
期间,呱呱女性化的装扮不止一次地被素质低下的人嘲讽。所幸,最后在英国友人Annie的帮助下,呱呱找到了答案:
「我认为你不是同性恋,你是性别和身体不匹配。」(编者注:性别认同和性倾向之间是独立的,一位跨性别者也可能同时是同性恋者。此处说话者的意思应该是指不是顺性别同性恋者。)
怀揣着一丝真相的碎片,对未来充满迷茫的呱呱,在本科毕业后,前往新加坡参与了为期一学期的会计培训,试图开拓视野。
在这期间,她再次被学校的一名女生表白。
但呱呱的自我认同还未完成,并不期望再次进入恋爱关系,只好出于劝退的目的,提出了看似不可能被答应的要求:不保证你喜欢的是真实的我,不保证结婚,不发生关系。
没想到,那女孩居然同意了,也给出了很温馨的解释:一个人是什么样,是需要慢慢去了解的;至少,呱呱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所以她愿意一起慢慢成长。
可惜,随着学习的结束,两人回到国内分隔两地,那女孩的不满也逐渐增加。
终于,积累的怨气爆发:一方面,女孩担心被家人强制移民澳大利亚,失去回国的希望,两人彻底步入异国恋;另一方面,因为呱呱始终抗拒与她做爱,让她怀疑呱呱对她的感情。
于是,她和呱呱提出了分手。
这一段不成熟「感情」的终结,让呱呱下定决心,一定要直面自己的性别问题。
家人对呱呱的行为十分不解。他们觉得:一个人既然谈过女朋友,那一定是顺性别男性,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呱呱只好一边科普性别认同和性倾向,一边开始求医。
在和父母多次拜访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后,呱呱确定自己的内心实际上是一个女生。
但是父母始终不接受呱呱的解释,甚至觉得医生是骗子,搜罗了网上对医生的负面评价,乃至于辱骂医生。
最后一次和医生见面时,医生对呱呱说道:「经历了那么多患者,你是最认真地完成我布置的作业的人。」
母亲的痛哭流涕刺痛了呱呱的心,她向医生提问:「假如我家人一辈子都不同意,我是不是就不能去确诊、治疗、做手术呢?」
不知是被呱呱的诚心所打动,还是出于同情,在她花费了大量积蓄后,医生终于为她开出了复合诊断:「易性症」。
与家人心平气和地沟通、推心置腹地交流,换来的只有嘲笑和挖苦。呱呱本想再休息一段时间,无奈此时存款已经所剩无几,必须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金融业本来就是LGBTQ+歧视的重灾区,而对于跨性别这样外在表现有很明显特征的更是如此。
因刚刚回国,受英国对LGBTQ+宽松氛围的影响,呱呱在一家大型国有银行的校招集体签约仪式上,直接举手询问公司对于跨性别员工有什么福利措施。
现场空气瞬间凝固,HR从未遇见此种状况,只好说去请示一下领导。几分钟后,呱呱已签好字的劳动合同被撕毁……不了了之。
更过分的还有某家期货公司,经理当面婉拒了呱呱,直言怕她不能融入团队;甚至在呱呱走后,直接用她填写的信息打给她的父母,对他们表示了同情。
这种明目张胆的歧视行为,让呱呱极其愤怒。
在遭遇了无数次的性别歧视后,呱呱终于屈服于残酷的现实,不得不先隐藏了性别入职,打工还债。
呱呱当时能够去的公司只有一家南京的国有企业。入职以后,她给自己做了一张现金流量表,发现凭着微薄的工资,没有任何支持,想攒够手术费最少也需要十年。
绝望的呱呱几乎丧失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她每天在公司扮演着大家所希望的男性,回家以后躺在床上哭,恨自己不够优秀,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直至今年3月份,呱呱的爷爷去世了——那个幼年做学徒工,少年参军一生戎马的老爷子,无论是否为自己而活,最终都化为了一抔土。
既然只活一次,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这辈子就做自己呢?
回忆起当初医生和自己说,拿着他的诊断,去全国任何一家三甲医院的内分泌科,都可以做激素治疗。
结果等呱呱到了医院后,却被像足球一般踢来踢去——内分泌医生说她不会看,建议去挂整形科;整形科医生对呱呱一番劝说教育无果之后,说这个诊断他们医院不承认,必须重新走一遍诊断流程才行。
无奈之下,呱呱只好求助于上海的网友,最终摸索着在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开始了激素治疗。
因需前往上海看病,呱呱得到了同事的关心,并出柜成功,这是呱呱获得的唯一安慰。
2021年8月18日,呱呱下班回家后,发现自己的病历、诊断、处方、就诊卡还有衣服全部无影无踪,只留下最丑最破旧的、自己还是男生时候的衣服。
父母竟然趁着自己上班,私自丢弃了所有他们看不顺眼的物品!
呱呱一直对他们毫无保留地信任,而他们只期望将真正的女儿抹杀,留下男性外表的躯壳。
呱呱小时候曾有一群很好的玩伴,那时候,她是唯一一个和男女生群体都玩得很好的小朋友。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生认为这样不对,没有人可以两边都占据一个位置,呱呱必须作出一个选择。
年幼的呱呱选择了男生那边,因为那时候她有一辆自行车,只有男生的游戏才会用到它。
而现在,她早已不在乎那辆自行车。
在呱呱搬出来安顿好之后,她向领导请了几天假用于补办材料,却被突如其来的机场疫情耽误。
领导明知呱呱的情况,但申请延期上班仍然被拒绝,让她心里逐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2021年11月4日,人力资源部总经理和本部门经理找呱呱谈话,要求其「整改」头发的长度、指甲的颜色等等不符合公司规定的仪容。
人力资源部总经理称自己不知道什么是跨性别,不认可呱呱自称的情况,令其更正自己的行为;同时,与部门经理配合,罔顾事实,暗示呱呱工作不努力、加班不积极。
「你要是同性恋我不管,那是你的性取向,但是如果你不能够按照公司对男员工的要求来做,那就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是自私。」
2021年12月6日,哪怕经历多番挣扎,受到同事鼓励,呱呱还是拿到了单方面离职通知书。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曾热爱过的地方,可是现在连空气都在排斥我。」
今年一月,呱呱母亲进入北同跨儿家长群。五月,母亲罹患甲状腺肿瘤,呱呱前去医院陪护。
值得一提的是,入院需要登记,护士在看到呱呱身份证之后,仍然把呱呱手环信息登记为「女」,与患者关系也填「母女」。
陪护期间,母亲终于同意支付呱呱的手术费用,让她好好生活。
呱呱的性别焦虑很严重,所以当母亲确定愿意负担手术费的时候,她不求最好,只要最快,效果60分满意、价格不离谱就行。
她花了一个星期研究各种资料,然后花了一个星期联系医院,直接就约了手术。
「完全不怕各种意外,哪怕死在泰国我都心甘情愿。」
手术对呱呱来说,不是像在超市买商品一样去挑选、讲价,而是一种求生的手段,一种对马上窒息的灵魂的心肺复苏术。
命运多舛的呱呱早就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可是现在自己能活了。
手术后能不能改证件改学历,能不能找到工作,还有没有钱做FFS(面部女性化手术)和声带手术,存款还够自己活多久,这些根本不在呱呱的考虑范围之内。
既然二元性别社会不存在跨性别,那自己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去迫害那些一样可怜的人呢?
「所以我在这里宣布:我已经足够女,并且这辈子不可能完全和天生女性一样;我不打算追求那无聊的『Pass』,并且以此为荣。」(编者注:Pass可理解为外观符合自我认同性别的一般社会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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