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与文明：从俄乌战争到“成人礼”

有句话大概是这么说的：感觉到自己的痛只能说明活着，能感觉到别人的痛才能证明是个人。

感觉到别人的痛，就是共情。

我的书架上有一本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的《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这本书我并没有认真读过，但我对玛格丽特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

曾经有人问她：你认为什么是文明的最初标志？

玛格丽特回答说，她在一个有15000年历史的考古遗址里发现了一根骨折愈合的人腿股骨。她认为这是人类进入文明的标志，因为一个人在股骨骨折的情况下能够存活下来，必须受到足够长时间的护理。

有人感觉到他人肌骨骨折后的痛苦和危险，才会去护理他。

这就是共情。人类只有懂得了共情，才算有了文明。

文明的标志不是技术，也不是社会管理体系，而是共情。

然而，15000年过去了，仍然有大量的人形动物没有基本的共情能力。他们只能算是活物，因为他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痛；但他们不能算人，因为他们对别人的痛完全无感。

前段时间，那些没有共情能力者中最赫赫有名的几个代表突然讲出了一些很有温情的话来，让人颇不习惯。

比如周小平，他竟然一反常态地为被困在家里卖不了菜的菜农说话了，与他喊了多年的舍小家保大家、牺牲个体成全集体的顶级站位完全不押韵。以致网友们齐声欢呼：周小平清醒了，周小平觉悟了。

果真如此的话，确实值得庆祝一番——如果连周小平这样的资深坏瓜都变好了，这个世界离文明还会远吗？

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人家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病没法及时复诊而怒不可遏。他能够感觉到的，还只是自己的痛。

和周小平同样感到不爽的，还有一个叫王文的。

王文虽然名气没有周小平大，但文化底蕴高得多，他担任人大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今年曾专程到克里米亚实地考察，采访了俄罗斯任命的领导人并合影留念，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章《走进克里米亚：一度失宠的黑海明珠》，列举了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的种种好处。虽然王文院长在文章中故意忽略了几段历史史实，但那与周小平把敦克尔刻大撤退当成抗日战争期间发生在青岛的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前者只是阴险，后者才是无知。

关于王文院长的那篇文章，我曾写了《谈谈克里米亚的归属问题：兼与人大重阳金融研究院王文院长商榷》一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标题阅读。

我在今年俄乌战争暴发不久曾发过一篇文章《以铁锁鉴善恶，以俄乌辨智愚》。虽然此文阅读量突破30万，标题也一度成为全网流传的金句，但现在看来，我的想像力还是被善良限制了。（没有读过此文的读者可以点击该文标题阅读）

我当时提出“以俄乌辨智愚”的观点，是因为我误以为许多人之所以支持俄罗斯，是因为他们缺乏认知能力，不能辨别是非善恶。

其实事实远不是这么简单。

那些为俄罗斯的战争叫好并认为它将赢得这场战争的人当中，固然有大量蠢不可及者，但那些引导这些情绪和观点的人却和我一样清楚孰是孰非，他们也一样明白谁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他们眼一闭心一瞎，专说一些能够为自己牟利的话，将真相与良知随手扔进臭水沟里，至于将来被打脸，他们也不管，只要流量拿到手软、鱼肉吃得肚圆就行。

有多少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因为战争而遭受苦难，他们也不会去考虑，只要那些炮弹没有掉在自己头上。

因为这场战争，数千万乌克兰人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数十万乌克兰人失去了亲人，数万乌克兰在战火中失去生命……

乌克兰人的痛，那些人是完全无感的——这不过是俄罗斯宏大叙事里的一点小代价而已。

那些人不会关心：子弹打进身体是疼的，肢体被炮弹炸断是痛的，家园被炸成废墟是伤心的，亲人逝去是痛苦的……

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那些身体不是他们的，那些肢体不是他们的，那些家园不是他们的，那些人也不是他们的亲人……

只要他们还能够每天吃饱饭再喝点小酒，打打小牌再唱唱激情澎湃的歌，不被封控可以自由出行、往来无碍，没有买菜难题可以陪孩子十八岁成人礼，别的地方有没有饭吃会不会挨冻能不能治病，管他娘的洪水滔天！

别看王文院长对数十百万被战争所伤害的人无害，对自己的一丝丝不顺却是非常敏感的。他之所以抱怨，只是因为他本人被隔离在酒店中。对王院长来说，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真真切切的、无法忍受的痛苦。

不过王院长把写文章的技巧用在了这里，他不说自己感到痛苦，而是借隔壁女士“撕心裂肺大哭”来为自己做掩护。

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王院长君子之腹，比这位痛哭不已的女士悲惨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没看到王院长写一个字？

那个叫刘红英的书记，因为没能陪女儿的成人礼而在镜头前哽咽流泪，被全网嘲讽后发了视频，愤愤不平地说她没有做错，因为她的稿子是经过审核过的，不是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她的错误，恰恰就在于此——在“他们”的授意和默许之下，抓一把盐撒到别人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她并不无辜，至少比平庸之恶的雪花更坏，因为雪花的恶只在于什么也没有做，她却做了。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你说他们不懂共情，整天用宏大叙事煽情的就是他们；

你说他们没有文明，整天把“文明”这个词挂在嘴上的也是他们。

但他们的“共情”，就是要那些断脚断腿的人心疼他们手指上擦破的一块皮；他们的“文明”，就是忽悠别人忘却自己的伤痛投身到他们的宏大叙事中。

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德国纳粹占领丹麦后，命令丹麦所有的犹太人在衣服前缝上一个大六角星。第二天，几乎所有的丹麦人胸前都缀着一模一样的六角星，其中包括当时的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和他的妻子。

他们都不是犹太人，但他们共情于犹太人惨痛的命运。

二战结束后，整个丹麦只有大约120名犹太人因为自己的种族身份而死。

“澎湃新闻”曾经专门做过调查，得出此事为杜撰的结论。但它没有否认，正是因为丹麦社会各界的抵制和倾全国之力的救援，丹麦成为二战期间纳粹统治下唯一一个犹太人需要佩戴黄色大卫星的国家。

我觉得事实比故事更有打动人的力量，因为故事中的丹麦人只是消极地保护，真实的历史上他们勇敢地抗争了。

这就是文明的力量。

奉劝那些人形动物，先放下天天念叨的宏大叙事，把心眼睁开，看一看普通而平凡的他人的苦痛，学会共情，做回人类吧。

否则，你们终有一天会被自己所念叨的宏大叙事所吞噬。

托尔斯泰说过，战争——当然也包括历史、时代——就如同巨大的车轮，当它向前辗压时，所有人都无法逃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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