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宪华:安勤
安勤
杨宪华|文
安勤死了。
安勤属猴,56年生人,长着再普通不过的模样和身高,再就是很低调和很普通的面容,常话说的掉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长相。说起安勤,我本不是和他要好的朋友,只是他的朋友和我的朋友是朋友。
二十年前,那时还在机关的我,寻找着所谓的下海,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是我寻求庸俗经济出路的机会。
我做的是设计的活儿,帮着朋友设计一间饭店,帮着朋友注册一家公司,帮着朋友设计一个商标,等等诸如此类,算是交上了各类的社会朋友,包括见识了各种彩色的世界。
安勤不到二十岁父亲母亲就先后去世了,即刻他就成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监护人。据说他的母亲精神有问题,父亲难以面对每每严肃的生活现实,失手将其扼死,随即也上吊。
安勤住在一片棚户区,低矮潮湿,周围都是工人,居住状况很密实。街道上每百米才有的一个自来水管头,和一个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一遇雨水厕所的味道就会随着水流送到各家各户。
都是穷人,家徒四壁才是那个七十年代初期的生活写照,最小的妹妹还没有上学,家中几张寻饭吃的嘴可是摆在面前,饿,就是真的现实,硬的道理啊。
安勤不能上山下乡,真走了,弟妹咋办啊?街道学校在强烈的动员,他却不得不选择“顺活”这条路,夜晚出入于周边单位的食堂,饭店,弄点馒头,顺点窝头,开点荤食。
碰巧还有炸鱼卤肉,有啥吃的都是收获,反正不能饿着弟弟妹妹。
小供销社、小卖部、几个三轮车轮、几块紫铜黄铜,都是安勤光顾的财源,那时没有那么多的监控,也没有那么多嗅觉灵敏的协警,弄点稀罕的就早早带回家,弟妹一起同享。
安勤从来也没什么正式的“职业”,弄个活儿吃个半月十天的,这偶尔为之的“行当”便是生活来源。胆大心细,遇事不慌,沉稳冷静,所有的事情都看的淡漠和随意,在“行业”里有着不凡的名声。
时间一久,来路也多,东南西北各路财神也会相聚,交流财源交流经验,瞬时也是高朋满座,财源亨通,也有江湖之上仗义疏财的气概。直到今天,弟弟妹妹还是对那时长兄为父的安勤极其顺服。
所谓的“砸窑”就是弄个大活,有肥缺的单位,里应外合,主要对象是生产资料,钢材、建材之类,“粘”个钱包多多的对象都是乡镇企业那些个业务员。
一次失手,进了局子,因为保护自己的组织,嘻嘻,竟把一支牙刷吃进肚子里,办法就是开刀手术,闭嘴一段时间,也可以利用时间迂回一番。
另一次,没有机会吞食牙刷,一只皮鞋里的铁钎子再次被咽到了肠胃之中,保护了自己的同伴,也像地下党一般保护了地下组织,结果再次光临那时仅有的一家警官医院,当时叫劳改医院。
和警察打交道久了也是颇有经验,刑警队、便衣队、治安处、劳教所、看守所、预审处、派出所,也都有了从脸熟到哥们的内线,如同当下的“警匪一家”之说,同时也被公安发展成为了所谓的“线人”。
九十年代中期,一位哥们的岳丈,闲得无事带着银行取出的一笔“巨款”去购买家具,逛了一圈,提包的“内容”就变了,回到了家里,老人脸都绿了,几千元长翅膀飞了。
岳丈的损失关系重大,面对丈母娘的痛惜焦急,未婚妻关系成败与否?而且我们这位哥们还是一位警察,嘻嘻,这就要看其本事了。
一会传呼回了,找到了安勤,他正喝着小酒,嗲着略有尖厉的嗓门,详细的问着发生在哪儿?啥时候?啥摸样的岳丈?啥颜色的包包?
我们一伙却正在酒馆里,陪着焦急的警官女婿小酌,不多会,一个比划着奇妙手势的哑巴,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还写着岳丈的名字,分文不少,哑巴走时还把我们的餐费给结了,这才知道安勤的厉害,派出哑巴也是不好再去过问详情。
那时候也没有多少可偷得的地方,安勤也是有原则的,他也是穷人出身,不偷穷人,不害好人,不糊弄老实人,不吓唬农村人。
这个时期,经过十几年的世道更替,争气的弟妹也都学业有成,都成了正式企业和机关的工作人员。安勤却是慢慢的失业了,和几个哥们去上海,去广州,贩卖时装,电器的行当。
本钱都是别人出的,他的责任除了进货,就是得到异地同行的关照,全国除了穿警服的警察是一伙的,那个行业也是不穿警服的哥们,几句话,就会接上关系。
我们偶有相遇,喝上几杯,听听他的各种经历和故事,因为他的哥们和我的哥们是朋友。八十年代初期,有一段时间我对邮票有点研究,安勤便捧上几册集邮册让我估价,当然那来历是不用问的。
老苏联的邮票,文革以前的信销老记特票,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可是看到集邮人的年龄和经济状况、生活轨迹、邮戳上的地址,看出了那是一个没有通讯工具的年代,以及政治颠覆的缩影。
邮票的事情过后,就开始喝酒了,安勤不火,安勤不急,安勤不燥,慢吞吞喝着酒,微微地脸红和舌头的变短。
一次路遇,我车的背后,追尾了一部摩托车,跌倒的摩托车蹿下一低矮暴躁的肥硕娘们,一脸横丝肉,紧绷的油黑丝裤,脖子上宽粗的金链,手指被金戒勒的如同花生豆,口出粗话,声高气壮,像是一头咆哮的藏獒。
那肥胖的厚手,拍的我车后备箱山响,报警吧,打122吧,我一看这个地界,这是一个偏僻的城乡集合部,旁边有一个大煤场,我想起来了,这可能距离安勤家不远了。
我慌忙找出电话拨通,说明情况,安勤说,让那娘们接电话,不消一分钟,那娘们接完电话,怒气消了许多,满是白眼球的盯着我,把烟头吐掉,转身走了,我接着再打电话给安勤,说你的话还是真管用,他说:
“私孩子娘们,那是琳琳,胖琳琳你不知道啊?”我咋知道啊?不久一天和哥们相聚,说起安勤,说话管用,一个电话,让咆哮娘们消停了,大家哄笑,说那胖琳琳就是他老婆。
胖琳琳是不是“挂马子”挂来的,那就不知道了,也有说是麻将桌上认识的,也有说是街坊,那就不好说了,也是名人。
她和安勤生了俩儿子,几个爱好,抽烟,打牌,混社会,东西南北,各路邪性女人她都认得,各路财神都有往来,卖服装,卖家电,开饭店,开歌厅,都有涉猎,玩着玩着就大了,整个一个社会混子娘们。
十几年前,安勤的老婆,胖琳琳玩上高档的了,吸那玩意儿,玩的摩登,很快就吸得家产全无,家里也呈鸟兽状,进去出来,不在外边吸毒,就在里面坐牢,儿子也让她教的同流合污了。
如今都在戒毒,娘仨成了毒友,安勤临终时,有关警界的哥们还帮忙把一个儿子弄回来十天,发丧办事,也算是对“线人”的一点仁慈。
一年前,不吸烟的安勤,说是患上了食道癌,唉,不知道是不是吞牙刷,吞皮鞋铁钎子的后果,老婆儿子在牢里,安勤也习惯了。
安勤住院了,自己的弟妹,轮流无微不至的伺候在床前,都是老实朴实的下岗工人,终于有机会回报自己漂泊浪迹的兄长,困难时期安勤顺来的那些个生活来源可能又成了话题。
安勤还是有一些后来发达了的哥们,生病以后哥们虽然都是忙人,还是送去了数十万块钱,算是慰问,也算是治疗所用的银子,安勤没有储蓄。
突然有一天,安勤打电话说:我没事了,医院误诊,不是癌症。
让弟妹把钱都退了回去,已经出院治愈了,养养就可以喝酒了,其实安勤是怕麻烦别人,欠别人情分,这不到一月,就死在自己弟弟的家中。
我和安勤没有多少交情,也没有多少交往,他的事情和故事很多,略做记录。一个历史时期会衍生各类人物,我对其记述,也对其祭奠。
1.“顺活”为黑话,就是文明一点的“偷”。
2.“砸窑”就是把一个地界都掠夺了,都收拾了。
3.“粘”就是偷钱包.
4.“挂马子”就是寻机找女孩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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