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是夏天还是春天？莎士比亚也糊涂了……

夏天？春天？-----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summer及其汉译的重新认识

文/梁志坚，陈国华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典雅瑰丽，使用了多种意象，通过这些意象来表达爱与恨以及时间的无情。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Shakespeare’s Sonnets)所收录的154首诗中，春、夏、秋、冬的意象在诗中频频出现，summer在诗中出现达20次之多，winter出现了10次，spring 6次，autumn2次。莎翁赋予它们各种象征意义，借助四季不同的特征来赞美爱友的美好容颜，或抒发自己内心复杂多变的情感，通过这些象征，诗人对爱友的爱及赞美得到了很好的阐释。这之中又尤以18号诗最为脍炙人口。诗人在诗中写道: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date。

莎士比亚不把可爱(lovely)、温存(temperate)的好友与春日相比，却把他与夏日( summer’s day)相比，这令一些中国读者觉得难以理解。此外，莎士比亚还在5、6号诗中以winter的可怕和粗糙反衬summer的美好:

5号诗:

For never-resting time leads summer on

To hideous winter and confounds himthere

永不停歇的时间引领夏天向前

来到可怕的冬天，就地将他摧毁

6号诗:

Then let not winter’s ragged handdeface

In thee thy summer ere thou bedistilled

在你的精髓被提炼出来之前，

别让粗糙严冬擦去你夏日之华。

在54号诗中，莎翁写道“夏日的气息吹开了它们(指‘蔷薇’)带着面具的花蕾”(summer’sbreath their masked buds disclose)；在65号诗中，诗人使用了“夏季的蜂蜜气息”( summer’s honey breath)这样美好的意象；在102号诗中，诗人写道“并非夏季如今不如以往美好”(Not that the summer is less pleasant now)。换言之，夏季以前美好，现在依然如此。

总之，在莎士比亚眼里，夏天是美好的，他对夏天的赞美，往往相当于中国人对春天的赞美，例如5号诗里的deface in thee thy summer，译成“擦去你的春华”比“擦去你夏日之华”更自然简练。

Summer的翻译

莎士比亚作品中的summer和汉语夏天的关系，引起不少学者的兴趣。既然英国的夏天如同中国的春天一样美好，莎士比亚把好友与夏天相比，就好像中国诗歌常常将美好的事物和春天联系起来一样，而中国人又那么喜欢“明媚的春天”，那么能否将诗中的summer译成“春天”呢？

对于莎诗中summer的翻译，大致有以下几种处理方法: (1)直接翻译；(2)添加修饰语；(3)改动；(4)不译。

多数译者把summer直接译成“夏天”。也有人采用第二种译法，例如孙梁(1987: 45)将18号诗的前两句译为：“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你却比炎夏更可爱温存”加上了“璀璨”这个词，并在第二行中增添“炎”字；高健(见黄杲炘， 1999: 287)的译文是：“我啊多想把你比作明朗夏天。/但是你比夏天更加温柔娇艳 /狂风会把五月芳菲肆意摧残，那些美好夏日也常时间太短”，加了“明朗”和“美好”。这些都是考虑到仅仅“夏天”一词不能使中国读者得到summer令英国读者得到的同样感受。孙大雨(见黄杲炘， 1999: 290)采用的方法是改译。他对18号诗前四句的翻译是：

我可要将你比作初夏的清辉。

你却焕耀得更可爱，也更温婉；

狂风震撼五月眷宠的嫩蕊，

孟夏的良辰便会变得太短暂。

“初夏的清辉”和“孟夏的良辰”在中国无疑是很美的形象，听来很富有诗意并使译文读者产生了美好的联想意义。

前东德的诺伊贝特(Neubert)和前苏联的斯韦察尔(Svejcer)认为，如果summer在译入语国家中并不美好的话，a summer’s day可以用一个文化对等词来替换，如“绿洲”(oasis)或“棕榈树”(palm tree)。

国内也有学者认为， 18号诗里的summer’s day应该译成“春天”，因为只有将summer替换为译语国家里合适的季节才能达到文化功能的对等效果。

但纽马克(Newmark， 1995: 877)认为，读者有必要知道summer一词的蕴涵意义，他们可以从十四行诗的上下文中了解到夏天是美丽的，他认为翻译需要将源语文化转化为译入语文化的看法是错误的。源语文化如果重要，就需要保留；如果不重要，可以选择不具有文化特征的词汇或者是译入语文化对等词。

同样，国内也有学者也认为，形象或文学意象是一个民族文化特色的重要反映，翻译者要从该民族文化氛围的总体理解其寓意及效果，注意译文中的形象与原作的整个文化氛围、民族特色、文体效果相一致。如果考虑到中文里“夏日”的形象不能在中国读者的心目中唤起像在英国读者心目中同样的美好感觉，即为了避免形象寓意的失落甚至错位，不妨可以采用添加修饰语的方法来补充中文“夏日”形象在美感上的不足。更换形象的方法(即把summer改译为中文里别的形象，如“春天”)未必行得通，因为“夏日”是这首诗的核心和关键，是这首诗的诗眼。

学者们没有考虑到的另一个问题是，如果可以用春季对应summer，那么别处出现spring，又拿什么去对应呢？

对summer的重新认识

其实，英国人与中国人一样向往春天，企盼春天。

英国牧场上由羊群围成的“SPRING”字样

英国春景

春天在他们的心目中同样象征着温暖、希望和美好。否则，19世纪英国诗人雪莱的名句“If winter com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又怎能令读者为之心潮澎湃，备受鼓舞呢？英国诗歌中讴歌春天的诗句可谓不胜枚举，例如，莎士比亚的同时代人托马斯﹒纳什(Thomas Nashe，1567 -1601)在“Spring，theSweet Spring”这首诗里中写道：

Spring，the sweet spring，is the year’s pleasant king，

Then blooms each thing，thenmaids dance in a ring。

Cold doth not sting，thepretty birds do sing，

Cuckoo，jug-jug，pu-we，to-witta -woo!

莎士比亚作品中赞美春天的诗句也比比皆是。如他的早期喜剧《空爱一场》(Love’s Labour’s Lost，1594)，结尾处有一首“春冬对歌”，其中“春歌”描绘出一幅英国春天最美丽的图画。在莎翁154首十四行诗中，summer象征着新鲜与活力，象征着新的开始，一个新生命的孕育，一个新的希望。

主张“英国夏天温暖而不炎热，是最宜人之季，英国的夏天相当于我们中国的春天”的学者忽视了中英两国地理位置的差别及由此产生的季节差异。由于中英两国所处地理位置不同，历史上所使用的历法不同，各季节的起始和终结日期也不同。现在英国的春天每年约自三月二十一日至六月二十二日。

那么莎士比亚究竟为何通常把May说成summer而不是spring呢？

原来，直到16世纪，英国人一般还只是将一年分为两季，即summer和winter。也就是说当时夏天有六个月，冬天也有六个月，而summer的意思包含了我们当今的春季。这个包含今天春夏两季的summer是从三月(March)开始的。

《诺顿诗选》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Poetry)　收录了下面这首古诗：

Summer is y-comen in!

Loud sing cuckoo!

Growth seed and blowth　mead，

And springth the　woodnow，

Sing cuckoo!．．．

这首歌第一句的意思是“夏天来了”，然而整首民歌却描绘了一幅布谷鸟高歌欢唱，种子萌发，草地花开的春天景色。用当代英语表述则为:

Spring is coming in…

Sing loud， cuckoo!

The seed grows，the meadowblooms

and the wood now comes into lea

Sing loud，cuckoo!...

可见当时的summer包含了现在的spring。

据英国民俗学家M.P.苔顿姆提供的材料：“spring一词用来表示一年中的第一个季节，始于1547年，在此之前，在英国人的心目中还不存在‘春天( spring)’和‘秋天(autumn)’的概念。”虽然早在莎士比亚出生之前，春天意义上的spring已经进入英语，然而，词汇的演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一个新词义的形成及其为公众认可，需要假以时日，尤其在大众传播媒介尚不发达的时代。

莎士比亚写十四行诗的时候，当然早已掌握了spring的意义，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按summer的原有意义使用这个词。首先，我们前面看到，莎翁在5号十四行诗中写道：“永不停歇的时间引领夏天向前来到可怕的冬天”，可见夏天过了直接就是冬天。春天和秋天相对，没有秋天，也就没有春天。另外，从《空爱一场》里的“春歌”中也可以找到佐证。

莎士比亚作品中的summer，尽管其意境或联想意义经常接近于汉语的春、春天、春季，一般还是应当译成夏、夏天、夏季等，因为从最初一直到莎士比亚出生前，英国的季节仅分为夏、冬两季，从三月到九月，都是夏季。到莎士比亚时代，尽管已经有了春( spring)和秋(autumn)，夏季的范围缩小到五、六、七这三个月，这也是英国最美好的季节。把summer译成夏或其变体，有助于读者了解领悟英国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如果一个“夏”字不足以传达summer的意境或联想意义，可以适当加一些修饰语，借以尽量充分、准确地传达原文的各种基本和引申意义。

本文来源：

梁志坚，陈国华（2008），夏天？春天？-----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summer及其汉译的重新认识，《外语与外语教学》，（7）：60-63。

⚪本文来源：参考文献略，欢迎查阅《外语与外语教学》原文。

⚪本文审核：袁飞

⚪本文编辑：陈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