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晴拨
在我苦难的尽头，有一扇门。
——《野鸢尾》露易丝·格丽克（美）
四年之前，一个春日的夜晚。校园内部平静而如常。在校外的一座公园中，望着一池平静的湖水，我萌生了一个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年轻的王子哈姆雷特背负着“扭转乾坤”的使命，却迟迟下不了复仇的决心，他因沉思而忧郁，因忧郁而延宕。抑郁症仿佛使人缓慢地清醒地走向死亡。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生命几乎停滞，无端空耗，无力反抗——意识到这一点，是促使我当初想要轻生的最大原因。此前尽管我一直在吃药，一些心理咨询也帮助了我溯源病因，但一颗柔弱的心灵却经受不住那审慎的理智的锋刀。从小到大，我的头脑中总是有许多声音，它们时刻在评判我，怀疑我，否认我。在外界的干扰之下，人的意志成为最无用的意志。在抑郁症爆发得最严重的那四年里，我不曾读完一本书，不曾坚持一个计划至21天。在人际交往中，我总是妥协，事后又厌恶自己。为自己定下了很多的目标，可是我甚至无法在早晨七点钟离开床铺。
“阳光多灿烂，可我的自由行驶得缓慢。”
这句来自于陈奕迅《娱乐天空》的歌词，仿佛说出了我心底最深切的感受：无助而有感。我仍然能感受世间的美好，可是我的心中有什么信念崩塌了，那些牢系于世俗体系上的价值感无法使人完成自我支撑。明明是一首略带悲伤和讽刺意味的歌曲，却用了非常轻快的节奏。同样地，这首歌中还有几句歌词：“不要怕伤害。Oh BABY SORRY，你是偶像派。请你心中的真爱，自动消失在人海。”
或许，抑郁症患者都是带着一点天真的理想主义的偶像派吧。露易丝·格丽克因忧郁而写下疼痛之诗，她的诗歌带着很浓的心理分析意味。这是她自身的疗愈方式。格丽克说：“心理分析教会我思考。教会我用我的思想倾向去反对我的想法中清晰表达出来的部分，教我使用怀疑去检查我自己的话，发现躲避和删除。它给我一项智力任务，能够将瘫痪——这是自我怀疑的极端形式——转化为洞察力。”
她的经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毫无疑问，大脑中的声音会撒谎，它曾一次一次地警告我生活中的一切和我自身都糟透了：“你无法毕业”；“你长得越来越丑了”；“你不可能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你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了”等等。那些声音像一个名为“你不可能好起来”的巨兽。在它的阴影之下，我曾是一个无助极了的孩子。这个孩子日夜恐惧，逃避，沉溺于暴饮暴食之中，甚而自我伤害。这个孩子无法找到可以依靠和信赖的肩膀，她不愿意投降，但只能一个人躲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和巨兽搏斗，承受着最隐秘的痛苦。抵抗这个巨兽是一个漫长又辛苦的过程，人们可以依靠医学手段、阅读书写、运动健身等等很多方式，但最重要的是坚持。如今我从过去那些自认为糟糕的甚至灾难性的事件中活了下来，并且过得还不算太差劲，这证明了那些吓人的声音并不真切，我和我的生活都比自己想得更强大一些。
我曾在一段糟糕的异地恋中，无法自拔，日夜流连于微信对话框之间，夜里常常梦见对方离开自己，醒来后又试图挽回他的心。抑郁症患者也许都曾不幸地遇到过糟糕的感情，或是在亲情上，或是在爱情中，又或许仅仅是普通的人际关系之中。承认一些人不爱自己，并且放弃向他们寻求爱和包容，这件事并不容易。因为某种程度上，这需要我们足够地自爱，足够地有能力去承担自己的生命。也因此，认清他并不爱我且一再伤害我的事实，是我在2021年做得最勇敢的决定。爱自己，承担自己的生命，仍然是一个漫长而永恒的命题。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我选择了活下来。当初没有轻生的原因如今想来其实并不清晰，但是或许和一位友人的短消息有关。在这里我将它分享出来：亲爱的，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你不是懦夫，你是勇敢的人。一个人脑海中的挣扎，一个人心灵里的战役，并非像外人以为得那么容易。外人看到你完好，但这不代表你不曾破碎。你很勇敢。你不是懦夫。你看，春天来了，公园中的花朵为你而开。
我个人的经历和认识，尚有偏颇和不完善之处，如能引起同行者的共鸣，倒也不是坏事。抑郁症是一份来自生命的求助信号，它让我意识到生命不是一块钟表，而是一朵云。而人是一个谜语。我将在这种谜语中继续生活下去。在抑郁症越来越成为一个普遍话题的今天，一些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一跃而下，结束生命，而我们身边隐藏的抑郁症患者，比我们想象到的要更多。亲爱的朋友，不要轻易投降，活下去，活下去，直到那些悲哀之处成为新的生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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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拨
生命美好，不要轻易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