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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罪恶-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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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湖”的哀歌一出青竹岭，眼前顿时豁亮起来。
那座远近闻名的山间水库，静静地展示在人们面前。远远地望去，它安静地依偎在苍翠的群岭之中；水面上荡漾着柔曼的晨雾，像是一位蒙着婚纱的新娘，脉脉含情地等待着迎娶的花轿。
只有走得近了，才会感到那湖水的忧郁、黯淡和令人不安的沉寂……在那黑森森的湖底，沉睡着十一位少女的幽灵。因此，这个原来被人们叫做“大湖”的水库，才有了一个美丽而悲哀的名字--女儿湖。
“快到大湖了，我们在那里歇一会。”年龄最大的连荣说。她是三个姑娘里领头的。俊英和五儿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到了湖边，姑娘们迫不及待地卸下背上的重负，顾不上擦擦满头满脸的热汗就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了。白云追逐着午后的太阳，清凉的山风引动着竹枝轻轻吟唱，然而，大自然即使再美丽，对这三个年轻的姑娘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既不能改变她们目前的处境也不能改变她们未来的命运。
她们降生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好比一片竹叶，一缕山风，来也罢，去也罢，生也罢，亡也罢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意思。
此刻，她们仰卧在这绿水青山之中，放松疲惫不堪的身体，那因沉重的劳作变得有些麻木的头脑却活跃起来。三个姑娘，三颗纯洁而痛苦的心。再过七天，连荣就要出嫁了……
不是嫁给自己欢喜的小石匠，而是为哥哥换亲嫁进更深更穷的山里，嫁给一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男人。连荣是个内向的女子，几天前，爹在饭桌上宣布这个决定时，娘不放心地望着她，见她很平静，没掉一滴眼泪没说一个“不”字，悄悄地舒了口气，心疼地想：委屈了这么个懂事的女儿了。
这些天，连荣照样进山砍柴，照样洗衣烧饭，谁也没有理会，她的内心深处已经萌生了死的念头。
她知道，自己嫁过去不会有好日子过。一个二十二岁山里女子，对自己的命运早就看透了。对生活，她没有什么好幻想的，唯一的寄托就是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多少年了，有几个女人能嫁得情愿、嫁得满意?嫁鸡嫁狗，生儿育女，一阖眼就是一辈子，有什么不能过的呢？
小石匠临走的时候她去告别，说着话流着泪，小石匠突然发疯似地把连荣压在了身子底下……在那忘却一切，神圣而悲壮的结合中，连荣也没有忘记颤抖地问：“你，娶我？”“娶，娶！”小石匠热泪纵横，死死搂抱着身下属于自己的女人，呻吟般地说。
小石匠走了。为了迎娶的彩礼，山南海北地挣钱去了。临行前，他告诉连荣，最多一年，他一定聘下大媒，带很多的钱来……
可是，才过了不到三个月，连荣就要被送去换亲了。有苦难言啊，连荣。
就算她为了爹娘，为了哥哥，认命愿意去换亲，人家肯不肯容她还是一回事呢，有错有罪的是她。
这事情一旦遮掩不过去，她可就毁了两个家，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了。二伯家的儿子也是换亲的。
那媳妇因为没生出儿子来，受尽了折磨。见得着的打骂不用说了，隔着一道院墙，那夜夜传来的号叫足以证实那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
二伯哥恨嫂子无用，就下黑手凌辱她。嫂嫂却连娘家也不敢回，只要一进家门，二伯哥的妹妹、那边的媳妇二话不说，转身也回了娘家。
媳妇一跑，本来还有些同情她的娘家人都反过来骂她，赶她走。
娘家不能回，只好夜夜忍受野兽的虐待，直到那一回半夜，二伯哥喝了酒，恶狠狠地把酒瓶子捅进了嫂嫂的身子，逼迫她蹲下起来，起来再蹲下地看她的笑话。瓶子碎在嫂嫂的身体里，眼看要出人命，才把她连夜送去了医院……
有谁出来替嫂嫂说一句话的呢？最多也就是叹口气说：唉！虽说这家人太狠了些，到底还是怨她不生儿子断了人家的后。嫂嫂出院后，连荣过去看她，她缩在屋角，脸上没了人样。见到连荣泪也没掉一滴，睁着空洞洞的一双眼睛说：“荣，做个女人还不如死啊。”
嫂嫂后来真的上吊死了。连荣也想死。嫂嫂仅仅是没生下男孩就受了那么可怕的罪，自己却是失贞的啊！这样嫁过去，婆家、还有那个男人又该怎么折磨自己呢？与其到了那份上再死，不如现在就死，还死得值些，清白些。
在这个世上，她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只有那小石匠让她放不下。还有七天，男家就要来接人，是容不得他们再见上一面也容不得连荣再犹豫了。
“俊英，我们为什么要生成女的呢？”连荣痛苦地看着两个女伴。
俊英呆呆地望着连荣，五儿却在一旁抽咽起来。一句话触动了心事，她们俩也都各有一段愁肠。
五儿家里很穷，不仅日子过得艰难，还欠着一笔债。为了还债，只好把五儿当摇钱树，要很高的彩礼，一般的人家拿不起。七拐八拐，被一个外乡的暴发户知道了。那男的死了老婆，有两个孩子，说是三十八岁，家里也知道这是骗人的，可是哗哗响的票子放在眼前，也就装出很相信的样子，一口应了这门亲事。可是五儿才只有十九岁，她不满家里像卖个小鸡小猪似地用她来换钱，闹过几次。
可是谁又在乎她有什么意见，闹一场不过多挨几个巴掌罢了。
“要不，我们一起死吧。”一直没有说话的俊英突然说。俊英九岁时就定了亲，后来那男的长毒疮烂瞎了一只眼睛。俊英慢慢长大了，想悔婚又由不得她，心里一直不痛快。去死的话没多想就说了出来，哪知正好对了那两个人的心思。
“行，说死就一起去死，谁也不能反悔。”连荣马上说。
“死就死。”五儿也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
“怎么死法？”俊英问。
“投水。我们一起跳大湖。”连荣斩钉截铁地说，说完，站起来就往湖边走。“哗哗”几声水响，连荣的脚已经没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荡漾，映出了一个碎裂了的连荣，衣着不整，辫发蓬乱，她停住了脚步……
好一会，她回转身去，朝岸上两个面无人色的女伴说:“你们真的想死么？”五儿不回话，抬腿也往水中走去，走到连荣身边，被连荣一把拉住。
“你呢？”连荣又问俊英。
俊英咬着嘴唇平静地点点头。
“那好，我们今天不要死。明日穿上好衣服，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来死。”说着，连荣拉着五儿走回岸上。
第二天，三个姑娘果然都穿上了自己最喜爱的衣裳，借口砍柴又来到了大湖，与她们同来的又多了另外两个姑娘，也是听说了她们要一起死，自愿跟着来的。
今天，她们做了认真的准备。五个姑娘用特意带来的梳子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脸都洗得很干净，每人还擦了一点香脂，这是那个暴发户送给五儿的礼物。
然后，五个姑娘跪成一排，朝着村子的方向磕了头，给她们自己烧了儿张纸钱，就手拉着手往湖中走去……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走着走着，连荣领头唱起了山歌：阿妹盼哥哥不回，阿妹做鬼也相随，阿哥牵着妹的手，领妹走到天尽头……
山风静止了，流水凝固了，在这凄凉的歌声中，几个芬芳的生命消失了……
鬼使神差，五个姑娘只死了四个，俊英在沉入水底的时刻，本能地抓住了一块朽木，活了下来。不久，她跟着人贩子走了……
几个姑娘的死在当地引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震撼，然而真正动心的却是远近的另外一些年轻姑娘……
八天以后，又有三人效仿前者，在这里投水自尽，十七天以后，又死了四个。
其中有个叫春艳的，是这十一个人里面唯一念完了小学的，也是这十一个人里唯一留下了遗书的。
她的遗书很简单：“不孝的女儿死了，你们不要难过，我是到好地方去了。我们活着没有意思，从小到老就是苦，干活干到死，吃不到好，穿不到好，大了随随便便嫁了人，生崽生女还是苦不到头，不如早死早好早求来世。”
女人的命运不会因为这十一个少女的死亡有丝毫的改变，她们仍然如同一个物件，一头家畜那样由着她们的长辈支配买卖。要不是后来传说有人听见半夜有女鬼在湖面上唱歌，谁知道还会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将会葬送在这片美丽的湖水之中？
年多以后的深秋，俊英又一次站在了“女儿湖”畔，她的身后是她的丈夫，一个外乡男人，怀中抱着他们俩的孩子。
那一年，俊英死里逃生又被人贩子骗了拐卖到山东农村。
那里的生活比家乡好些，买她的那家子也是本分人家，娶不起当地的媳妇才买了她，对她不坏，只是看得很紧，生怕她跑了。直到生下了孩子，觉得俊英真的死心塌地在他家过了，才放松了看守并且终于答应她回娘家看。
其实，俊英早就认命了，横竖都是卖她，只是谁得她的卖身钱罢了。对俊英来说，生活有了改善，男人也还好，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回家的第二天，俊英就来到了湖边，她要看看朋友们，看看几乎成了她的坟墓的地方。走的时候，俊英带走了两个女孩子，是带她们去丈夫的家乡，带她们去嫁人的。(未完待续)
【链接】古老的罪恶-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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