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伴侣是有性恋直男|无性恋之声
文|Kev
(本文根据受访人狸花的经历而写作)
今天,我来讲一个Ace(一些无性恋社群伙伴的自称)的故事。
没有香炉,请你找出家里的猫来撸一撸,等猫想跑远的时候,我也就讲完了。
不同Ace之间的个体差异相当大。我决定讲这个故事,是为了给人们看到一些无性恋者不一样的特点——也可能会有人发现自己与我相似。
各种意义上说,自我认同总是件好事。
狸花的画作(《光遇》同人)。图片由狸花提供
我曾「喜欢过」两个女孩:一个平静文艺、家境优越且气质优雅,感觉她像是看过一切事物的答案;一个直来直往、英气凛然,有着同龄人不敢对视的压制感。
这两个女孩,一如天池睡莲花,一如高山凤凰树。现在我与其中一位早已没有联系,与另一位则还是好友——她不知道我这样想。
我也「喜欢过」几个男孩子,但没有上面两个女孩那么惊艳。他们一般是某些领域有远超想象的厉害特长的人,纷纷英年早婚。
我的喜欢是什么?始于向往敬仰羡慕,终于时间地点人物。
我模仿着自己爱慕的人成长,三次元有之,文学影视动画作品有之;但从没想过参与他们的爱情,甚至对他们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
我想要一个至交好友的位置——还有,缓缓地变成他们。
我的性取向异常稳定,天生没有多余的欲望。少年时期,没听过别人的青春小秘密,讨厌手挽手上厕所,不知道性为何物,所以没有机会发现自己不一样。
直到有天我突然想到,如果爱情是繁衍之前的相互确认,主流异性恋从爱情到结婚到繁衍,而我永远都不可能走到第二步。
那么我对我憧憬的追慕的交情甚好的他人,想与他们喝茶聊天看书的心情,应该如何描述?原来,我并不确定什么是「喜欢别人」。
于是好奇心起,我想了解LGBT+都代表着什么——耽美百合让我认识到世界上有同性恋,我迅速接受,没有压力。
「你爱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性别」,这合理且令人喜悦。
但我清楚自己不是同性恋。好几年前我爸问过我一次:「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哇。」
他又随口问道:「那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
「你为什么可以确定不是……」
「有道理哎……我应该回答『目前不是』!」
…………
这只是很随机的一次对话,然后便没有了下文;但是由此可见,我的家人对LGBTQ+群体、多元性取向并不那么避讳。
我想也许他们不会了解Ace,但他们不在意。
又比如我妈在电视上观看蔡康永、金星的节目时,很少会注意到这些性少数者的性别、取向——对她来说跟着脱口秀哈哈笑重要太多了。
多亏从小成长的环境,我从未因自己的身份认同而感到恐惧、压抑,我有充足心情和条件去探索加号后面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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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逐渐明白了这种「不解风情」是一种取向,一个群体。现代科学对此有相关的研究,有结论。原来TA们的名字叫做「无性恋」。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终于被看到了,或者说看到了自己。
从前面对婚恋八卦时,我通常以「年龄小,没开化」为由搪塞过去。后来年龄渐长,我正好换以「不需要恋爱或是婚姻,这是一种性取向」。
实际上,有些「未曾开化」着实不受年龄限制。
无论是看影视文学ACG(指Anime动画,Comics漫画,Games游戏)作品,我都在关注感情线以外的部分。
全力以赴追逐梦想的人物,为了维护世界、维护真理愿意献祭生死的人物吸引着我。
比如《朝闻道》里面的科学家群体,获得自己想要的真理随即依次赴死,我愿做其中之一。
又如《永远的七日之都》中的安托涅瓦,有无数个她穿梭在平行时空试图拯救世界,每七天死去一个又创生一个,我愿与之同行。
再如京都动画《冰菓》,精准地描述了天才、平凡人面对天才的爱慕和失落。我做不了天才,但也想做一个解决问题的人。
而另一方面,文学作品中永恒的题材——爱情故事——在我看来不算是故事。如果作品中只有对感情的刻画,那我觉得就像是没有剧情。
「为什么男女主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写这段?」「所以这个故事讲了什么?」「结束了哎……」
我一度以为自己有某种阅读障碍,至少是渐渐察觉到了我与多数人的不同。
我明确了自己的无性恋取向,却不知道浪漫倾向到底是什么,不知道无性的爱情和友谊的界限在哪里。
我无从得知有性恋者的自然欲望,他们注定也难以理解一个无性恋者——彼此都是黑盒。
无性恋几乎是一个透明群体,存在感弱,与主流人群的差异用肉眼不易观察,甚至不一定有「柜门」。
我对朋友们向来是直接坦白,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大多人似乎并不认为我在出柜。
无性恋没有其TA几种性少数那样明显。正是由于不明显,我几乎不关心社会认同——「反正你们也发现不了」。
无性恋身份未曾带来困扰,我隐身于人群之中,悄悄避免了与爱欲、性吸引力相关的麻烦——如果真有这种麻烦,那无性恋取向值得骄傲。
Photo by Eduardo Pastor on Unsplash
我是独生女,是顺性别者,是从小获取了家庭全部资源的受益者。
虽然在羽翼之下成长,但我的性格还是偏向中性,有不少听起来男性化的部分——
比如强势,向往控制和决断能力,看重事情的结果;喜欢解决问题,不太能安抚别人的感情;不会想念已经过去的事物,从不后悔;讨厌小孩子;物质需求非常低。
我也有社会意识里女性化的部分:喜欢动物;喜欢打扫屋子;攻击性低,倾向于避免正面冲突……
童年时,我经常被大人们暗示「小女孩就是要被宠爱的呀」,宛如对弱者的优待,让我本能地感觉到不情愿。
但当时年幼,我没有足够的逻辑来分辨到底哪里不对,遂选择「那我不做女孩好了」!后来我尝试了一段社交网络反串,大约持续到二十多岁。
事情的转变始于我升入硕士。随着年龄的增长,从院系、社团再到目前工作环境,我逐渐由妹妹成为姐姐,开始变得成熟且有经验。
我终于做为一个女孩站在了强势一端。现在,我对性别的偏好完全没有了——是的,我并未热爱身为女性这件事,但可以跟随基于染色体而获得的女性身份生活,反正我也不太看重。
拿代码举例来说,有一种东西叫变量,创造时要先命名,就和在方程里设为X差不多,需要用它的时候,就写这个名字来代表它。
那这个名字重要吗?重要,你写错了程序就会报错。那能改吗?能,全局替换就行。那么是X还是Y有意义吗?没有。
按照我的编程世界观,再讲远一点,爱情、友情什么的也不过是个名字而已,重要但好改。
名字本身并无什么意义。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永恒的感情,或许这可以被放进「无浪漫」,又或者——算了有点麻烦,你就把我当个猫吧。
我不能代表取向,取向亦不代表我。我叫狸花,田园猫的那个狸花。
狸花的风景画。图片由狸花提供
抛开性少数的身份,我平日的生活约等于工作狂魔。除开工作,大部分情况下我喜欢做一些有产物的事情,比如画画。
我童年有学习工笔画的经历,但讲真不太记得了。我的回忆很短暂,现在还可以成型地追溯五六年,再向前就只有少数高光时刻和来自于别人的评价。
因为不喜欢小孩,过往的自己未能幸免。大概每过一两年,我就会认为前面留下的东西(如作文和手工一类)都是黑历史,于是全部清理销毁;所以现在也没有物料记录。
根据家长的描述,我属于早慧。他们认为我擅长语言文字,安静而爱读书。
与「书呆子」的多数遭遇不尽相同,我并未感受到被欺凌。可能嫌弃同龄人太过吵闹,也没有合群的愿望,很难说我是否以一人之力孤立了全班。
我经历过一个重点中学,做过毫无存在感的路人优等生。我还经历过一个「摸鱼中学」,有幸成了遥遥领先于多数人的「狸花神」——他们不讨厌我,甚至说我讲题的时候闪闪发光;但我其实不太熟悉他们。
高中时,我借阅过一本大学招生计划,感兴趣某个学校的风景园林专业,但不理解说明里的艺术考试是怎么回事,于是打电话询问对方招生办。
这样我获取了关于艺考的线索,又打听到考前班,翘晚自修出去面试成功,事成之后才想起要和家长说。有幸家长对我学习意愿的信任确实高,鸡娃焦虑程度低,于是他们同意了。
回家前我和同桌说:「我可能要去学画画了。要是明天没看见我,那以后好几个月都不会看见我了;有发练习册的话,拜托帮我放桌里。」
故事到这都很精彩,但三次元总是不容易追梦成功的。我毕竟不是天才,半年多的考前训练没能带来太大的进步,截至艺考结束,最多算中下等,考不进当初想要的风景园林专业。
好在因为未曾脱离文化课太久,最后取长补短,蒙运气与策略眷顾,居然混进了清华——不喜欢又没得选的专业。
好学校是不一样的。我第一次觉得与同龄人棋逢对手,欣喜若狂,在十七岁时开始了迟来的社会探索。
总之我在大学社交里活跃,参加了文艺向社团,在那里持续创作很久。
学起插画也是这段时间的事。一开始,我其实只想画画同人,为喜欢的二次元人物添加无数可能性;逐渐熟练以后,反而沉迷于风景和植物科学画。
但我一直都不是艺术敏锐的类型,几乎没遇到过什么「一定要画出来的情感」,最多有「很想画出来的故事情节」。
我和《蓝色时期》的主角有所共鸣,当然,他一步步从比较典型的技术流转向真正的艺术:一开始琢磨一幅画如何画出来,后来从裸体中感受到美与羞愧。
而我还在对着画展上表达强烈感情的作品想:这画的到底是什么……
我很希望自己能画得好,细说指的是几大技术方面:造型,色彩,光影,质感……说到这里,其实我应该把这些技术细节的练习重新找回来。
社畜摸鱼的时间到底不太多,又被「刚看到个美丽的东西想画一画」「有种新的技巧欸,试试看」这样的兴趣碎片分散了太多注意力。
我喜欢的画师前辈们,如《奇妙向往镇》系列的作者或京都动画的作品创作者……都是坚持练习,有着超强热忱和无限想象力的人。这令人十分羡慕。
狸花的画作(《蓝色时期》同人)。图片由狸花提供
说回到不喜欢的专业——为了以后能做个喜欢的工作,我还是要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我开始用大学的资源和时间疯狂试错:学板绘,选修各种院系的课程,从大二开始每个假期换个行业去体验工作。
我的本专业成绩只能维持在平均线,但因为广泛选课堆起了很高的总成绩,加上密密麻麻的实习经历与植物科学画,我居然跨过了当时宽松的保研限制,转系直升了。
无言以对,只能说运气太好。
毕业以后,我进入IT行业工作。同事们专业知识顶尖但性格各异,我下意识地知道不可默认这种环境为友好,于是收起了在学校的活跃,又变回路人技术宅。
一开始的我不愿惹眼,做完本职工作就默默地躲进角落。时间久了技术见长,升级到Senior(上司)的某时开始,我被偶尔称为温婉而坚定的姐姐。
现在你可能会开始明白我慕强的原因,看到我在这条路上得到了许多好的结果。
无论是少数还是多数,每个人总会有不被支持的时候;但性格和实力强到一定程度可以避免很多社会支持的问题——不认同、不理解随他们去,反正又没有能力制约我。
与一些不被理解却愿意现身的性少数相比,我活在过于舒适的仓鼠球里。
大学是个友好的环境。那是在2018年,我们校园里的性少数支持组织purple还存活,我也参加过一次彩虹旗应援活动。
校方对彩虹应援显然是不同意的,听说有插在单车上的旗子被收走、挂在阳台的被要求收回之类的事。
后来应援被众人玩成了行为艺术,彩虹图案被做成贴花、手环、发圈……毕竟谁也不能把这些饰物从我们身上拽下来,是不是?
再后来,purple组织脱离高校,我毕业,双方失去联系,后续发展未知。同学们是包容且多元的,至少在我的周围如此,感受不到偏见与猎奇。
工作亦然。IT行业技术线,比我预想的开放得多。公司里不少「女装大佬」,美如行走的立绘,周围人没有对TA们予以任何指手画脚。
又或者说大家身为「社畜」——男女都懒得二分的物种——没有人关注别人的性别、取向。
工作软件Slack有人称填写栏,主动填写的多元人称比「生理性别大于性别认同」的观点更进化了一步,标志着人们观念上的接纳(不过自定义人称还是不幸被捕捉到一点谜之刻奇——我填个「猫」,别人OK吗?)。
内部培训课程中,讲师在台上自然地说,你们做问卷一定不可以只支持男女两个性别选项,而至少要加上其他或者保密。
仰赖于行动力和运气,我在这个世上活得还不错;但也不是「活得还行」就一定不想死。
我很少有愉悦感,对未来没有期待。规划了以后要做的事,紧接着就会想「那又怎样呢」?
从前面的故事可以看出来,我不是天才,卷也没用,运气偶尔好,不亲社会,不亲人类,凡有过往皆为黑历史。
多数时间我对自己并无好感。若将好感变成数据,那么自己大约在零下,对路人默认在零,对家属亲友则是责任远多于感情。
说来不讲道理,优越与厌世共存,时常带来一种不恰当的奇怪感觉,好似我不喜欢的人喜欢我。
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校内性少数组织purple组织了彩虹旗应援。图片由狸花提供
但居然还有我喜欢的人喜欢我。
现任伴侣是顺性别直男,也是我的多年好友。他与我一半相似,社会性、温和性格和ACG含量略高于我。和他聊天非常投机,什么梗他都能接得住。
跟他聊天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我们没有空反复确认感情,因为要讨论几乎一切事物——ACG、建筑、程序、科幻、窗外的汪星人……
我和他会在路上一人一边目光搜索小动物,会在每年3月14日吃个圆的东西,会在对方的质数生日特别祝贺这一点。
但我们其实很少接触——不在同一个城市,手机里没有对方照片。
我满足于目前互为对话AI的生活,也在担忧如果距离拉近,他向我这个Ace的妥协会显得尤其严重起来。
为什么(有性恋的)直人会对Ace妥协呢?这是个问题。
决定开展关系以前,我对他说:「如果让我今后什么食物都不能吃,靠别的技术来维持生命,就算方便无痛苦,可能我也不太愿意;同理请你想好。」 他说,这还不至于那么重要。
于是我有了我的纯爱战士。对于这个问题,我不会再问多次了,持续追究下去好似默认异性恋全是用生殖系统来思考。
即使是直人,个体之间的差异也远超群体差异。我所认识的蛮多友人夫妇,双双搞科研到秃的有之,公务员扶贫支教的有之,女主外男主内的有之,婚礼誓词是二次元名台词的有之。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顺性别异性恋。顺直多数也是各有特点的,我不可能一边为少数呼唤多元,一边默认多数都是一个样子。
当然,现在的妥协也同时基于物理距离。对我们来说,感情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事,所以至少现在不足以成为改变地域的动力。假如真有未来漫长的几十年的话,今后之事,回答不了。
我符合忧郁症的一些特征:自我厌恶,懒得生活,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但是,我没有躯体化症状,没有拖延,工作效率和社交功能完全不被影响。
这些表现我自查后觉得可以对应一种「高功能忧郁」,但它并不是一个被科学承认的亚型。
医生说:「你说父母对你不错,你有男朋友,那他们是否有鼓舞你生活?」我说:「没有,他们拖住我不能死。」
于是我被诊断为一种长期的忧郁心境,接着医生说:「但是你没有像忧郁症患者那么痛苦。」我表示同意。
目前的我,虽远远不是理想中的自己,但是暂且还算自洽。完美的理想自我是不可能达到的。我不痛苦,只是在无聊的世界中被社会责任拖住,玩腻了想下线,但是下不了。
可能人活着就不能想死,前几十年我被拖住,后几十年暂时也能这样活下去,用不着努力倒也节能。
ACG与现实世界的好故事带给我决一死战的勇气,可是很遗憾,没有值得为之死战的事物;我始终感觉疏离。
我经常暗中观察着他人与自己。
异性恋主导的社会、爱情、性、恐无者,我不理解,也不太在意;人类中心主义、环境污染、自我厌恶、学不会的画画与其它技能,我在意,但不能理解。
生命是一袭华美而跳蚤满满的袍,我的没有穿在身上。
狸花每年「5·17」会加上贴画,象征无性恋身份的指环每天戴。图片由狸花提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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