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半生收藏中国艺术，又将它还给中国
◤Castello di Rivoli
我坚信一个人能从艺术中看到、学到、理解、感受、捕捉到的东西会比阅读100本书还要多。这就是我收藏的意义。
——乌利·希克
在意大利都灵郊外的里沃利小镇，有一座中世纪的城堡。它坐落于山顶，俯瞰着整个小镇，古老的红砖外墙见证了时代的更迭。在这几百年里，它经历了无数次的改造，从早期仿造凡尔赛宫而修建，到如今成为了里沃利城堡当代美术馆（Castello di Rivoli Museo d'Arte Contemporanea）。
◤里沃利城堡 / 上：Turismo Torino；下：Castello di Rivoli
现在，这里正进行着一场特别的展览——「与藏家面对面：来自希克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Facing the Collector: the Sigg Collection of Contemporary Art from China）」。
◤Castello di Rivoli
展览在2月底开幕，但仅仅在一个多星期后就因为都灵地区的新冠肺炎疫情而被迫关闭。5月中旬，为了响应国际博物馆日，里沃利城堡当代美术馆成为了意大利第一批重新开放的博物馆之一，让艺术重新进入了人们的生活。这场展览将一直持续到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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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这个展览，古典的中世纪城堡与先锋的当代艺术在这里碰撞出了别样的火花。邵帆的《玉兔》悬于繁复的大理石壁炉上，墙面上的浮雕彷佛是它的第二层画框；艺术组合孙原&彭禹的抽象雕塑被放在了玻璃窗环绕的房间，淡蓝色的拱型天顶上点缀着成群的天使；张晓刚的《大家庭》放置在大厅一面空旷的墙上，或许这儿曾经骄傲地挂着城堡主人的画像……
◤上：Youtube; 下：张晓刚的《大家庭》在展览现场 / 凤凰艺术
但这并不是一个突兀的组合，相反，这次展览与博物馆本身的历史形成了一场绝妙的对话。博物馆的一个重要部分——紧邻着展览的Cerruti别墅，其建造者Francesco Federico Cerruti是都灵的一位实业家，在他长达数十年的收藏生涯中入藏了从14世纪到20世纪的各类藏品，包括油画、雕塑、家具、绝版书等等。与Cerruti相似，「与藏家面对面」的所有展品都出自中国当代艺术藏家乌利·希克（Uli Sigg），他百科全书式的收藏为中国艺术的发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展览现场 / castellodirivoli.org
这场展览中不仅有星光熠熠的中国最知名的当代艺术家，其背后的收藏故事和人同样让人心生好奇。这位被称为「完整收藏了中国当代艺术」的藏家，他的经历和贡献绝对值得用一场展览来专门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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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利·希克：「当代的马可波罗」
希克的身上有许多标签——1979年，他从瑞士第一次来到中国，促成了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诞生；1995至1998年间，他出任瑞士驻华大使，将大使馆内的艺术品全部换成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他还将瑞士建筑师Herzog & de Meuron介绍到中国，后来他们成为了鸟巢的设计师，而希克本人也担任了鸟巢的项目顾问。
◤乌利·希克 / cobosocial.com
但他最为人所熟知的，恐怕还是他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从上世纪80年代末至今，他拜访了上千名中国艺术家，收藏了超过2000件艺术品。不仅如此，他还积极推动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学术发展以及在世界范围内的关注度。
他在1997年设立了「中国当代艺术奖（CCAA）」，紧接着又成立了「中国当代艺术评论奖」，邀请西方策展人来做评委，激发了国内外艺术圈的中国艺术的讨论和研究。2005年，希克在瑞士伯尔尼举办了展览「麻将（Mahjong）」，这不仅是他的第一次展览，更是当时全球范围内最大规模的中国当代艺术展，引发了一阵轰动。后来，「中国私语（Chinese Whispers）」巡展将中国艺术家放在全球艺术语境下，让人们认识到了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真实样貌。未来，希克的绝大部分收藏将落户香港西九文化区的M+视觉艺术博物馆，以更系统全面的姿态呈现给观众。可以说，希克凭借一己之力，为现在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艺术市场的地位打下了基础。
◤「中国私语」维也纳展览现场 / artsy.net
但比起「收藏家」这一标签，希克觉得自己更像一名「研究者」，这与他独特的收藏方式和个人经历不无关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界的一群艺术家不仅没有画廊代理，也没有相关机构去记录、研究他们的创作和发展。因此，唯一的收藏渠道就是直接从艺术家工作室购买，而希克也跑遍了北京的工作室，与其中许多艺术家都结下了深厚友谊。
◤乌利·希克家中悬挂着赵半狄为他创作的画像 (2010) / ft.com
不过这并非无奈之举，而是希克本人更喜欢的收藏方式。他曾说过他的一生就是通过三种方式研究中国——首先是商业合作，其次是外交关系，最后是艺术收藏。他认为「收藏作品，不仅止于购买最后的成品。对我来说，与艺术家交往，了解他们的个性，明白其创作过程，并追踪他们心态的转变，也同样重要，而这些步骤连同大量的研究工作，共同构成了整个收藏过程。」
也许正是如此，希克收藏里有许多他本人的肖像，「与藏家面对面」也展出了其中一部分。他坚称这些肖像并不是他所委托的，而是艺术家们自愿为他创作的。但他也承认他确实很喜欢委托艺术家，围绕某一个特定的主题而创作。在此期间，他会和艺术家一起探讨，将两人的想法融入到一件作品中，这是他非常享受的过程。
◤曾梵志的希克画像 / ft.com
为了此次展览，他也专门委托了艺术家冯梦波、何翔宇、和苗颖创作了新的作品。这些新作「既传递出对当下中国全新又大胆的理解，同时又正视科技和社会之间不可忽视的关系问题。」
在过去的许多「重量级」作品中，希克也功不可没。当希克无意间被冯梦波作品中的山水背景打动后，便向艺术家提议专门以山水为题来进行创作，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沟通和头脑风暴后，终于有了将古典与当代完美结合的最终成品；在曹斐的实验性作品《人民城寨》中，希克以「促进者」的身份，推动着从早期构思到具体执行的每一步；他还以自己的方式演绎了艾未未的《打破一只汉代瓮》，但他摔碎的不是汉代古董，而是艾未未作品的复制品，这也算是和艺术家之间的一次「恶作剧」。
◤上：希克于2012年对《打破一只汉代瓮》的重新演绎 / Youtube；下：何翔宇的《马拉之死》在展览现场 / ft.com
除了画廊的缺席，学术机构的缺席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希克。一方面，他意识到中国已经有了活跃的当代艺术圈，但另一方面，他们尚未引起中国艺术机构的注意。因此，希克从收藏之初就致力于弥补这一空缺。他并不根据自己的审美和趣味来收藏，而是站在历史的角度，以艺术机构的标准去有目标、系统性地购买艺术品。这种强烈的使命感最终促成了他百科全书式的收藏体系。
「建立收藏即意味着一个结束」
走进「与收藏家面对面」，第一个房间里展出的正是希克与艺术家友谊的最好见证。其中包括了希克最早的收藏、各式各样的希克画像、以及希克过去委托的具有纪念意义的作品。这就像是一个档案室，在展示艺术品的同时，也从头到尾地记录着希克收藏的过程，让一走进展览的观众很难不留意到希克的重要地位。
◤castellodirivoli.org
随着展览逐步深入，展出作品也更紧密、更深刻地与当下社会和中国文化进行着对话。山水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母题，在展览中反复出现。但徐文恺的新媒体艺术、邱世华的单色作品等不同形式的表达，为这一传统意象添加了新的注解。这也正如希克对中国语境和世界语境的态度。一方面，对于中国观众，希克希望自己的收藏能够影响「还没准备好了解自己国家历史」的人。他曾说，「我坚信一个人能从艺术中看到、学到、理解、感受、捕捉到的东西比阅读100本书还要多。这就是我收藏的意义。」
◤Castellodirivoli.org
但另一方面，对国际观众，他希望通过凸显中国当代艺术的国际性来打破他们的成见。只有这样，当来自中国的艺术家走向世界舞台时，他们才能不仅仅被「中国艺术家」这笼统的标签所定义，而能同时作为一位全球化的、优秀的艺术家得到国际艺术界的认可。正如希克所说，我希望它们「不一定表现为‘中国的’艺术，而是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称得上很好的作品。」
希克说过，他不是为了自己收藏，而是为了中国收藏，他最终的藏品也将回到中国。在2012年，他践行了自己的承诺——将1450余件藏品捐赠给香港M+视觉艺术博物馆。比起以往的巡展，M+博物馆能以更大的体量来展出他的藏品，从而更全面系统地展示中国当代艺术。对他来说，香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它既属于中国的范畴，又保持着最大程度的自由。他说「只有香港这个地方能够让你不仅解读出中国当代艺术的故事线，还能解读出更多内涵。」
◤M+博物馆效果图 / artnet.com
随着这些艺术品一起，中国当代艺术奖也变成了「希克奖」，并且改由M+博物馆主办。希克奖是目前国内奖金最高的当代艺术奖项，香港艺术家杨嘉辉在不久前成为了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人。与中国当代艺术奖不同的是，希克奖对入围艺术家的定义变得更加包容——它不再局限于出生在中国的艺术家，而是放眼中国及周边地区，任何与中国保持长期关系的艺术家均可入围。
◤2019 希克奖入围艺术家 / E-flux
今年年底，M+视觉艺术博物馆将建成并开放，希克给自己定下的使命也已经完成。回顾自己的收藏历程，希克说道，「建立收藏即意味着一个结束。至今，它一直是一个独特的旅程和冒险，以许多方式丰富了我的生活。」但一段旅程的结束也意味着下一个征程的开始，希克现在能将更多的经历集中在符合个人趣味的藏品上，并将自己的收藏范围从中国扩大到亚洲。而我们也将拭目以待，期望着这位「当代马可波罗」人生的下一个篇章。
文字：Yujia
编辑：Liz
Reference
https://news.artnet.com/art-world/uli-sigg-interview-1872105
https://www.domusweb.it/en/art/2020/03/02/the-castello-di-rivoli-ragionier-cerruti-and-chinese-art.html
https://www.castellodirivoli.org/en/mostra/uli_sigg/
https://www.scmp.com/magazines/style/news-trends/article/3004346/why-do-westerners-misinterpret-modern-chinese-art
https://mp.weixin.qq.com/s/zm43XNI1NwdPEBHxGwF8Hg
https://mp.weixin.qq.com/s/eOIUuX3M1Q4GcUpMyAStzQ
https://mp.weixin.qq.com/s/gEIGwR4hbR8TccCr1IGwrQ
https://www.ft.com/content/6fd5a93a-eb72-11e5-888e-2eadd5fbc4a4
https://www.ft.com/content/951c11ae-2de0-411c-9732-e2188457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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