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江南
南北朝时期,两国交战,浙江吴兴人丘迟的一封书信,让大将陈伯之率八千人马归降。其中一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传诵千古。
西晋时,江苏吴江人张翰在洛阳为官,见到秋风起,想起家乡的菰菜、莼羹、鲈鱼脍,就对朋友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于是“任性”辞职回家。从此“莼鲈之思”成为思乡典故。
元代文人虞集认真地写了一首《风入松》,寄给流寓吴地的友人。结尾那句“杏花烟雨江南”,被公认为江南的最佳“广告语”......
江南何以有如此的魅力?究竟什么是江南?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时代,如何传承弘扬江南文化?带着这些问题,我们一起感知“江南”。
一
“江南”是中外学界的热门话题之一。2007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推出题为“江南到底在哪里”的专辑,向学者征稿,请他们给出江南定义及其范围,由此掀起一波讨论热潮。
有意思的是,大家对这个话题越深入越“迷茫”,每个学者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江南,且各有论据论证。何处是江南?不同时期内涵也不同,很难“一锤定音”。
笔者在参考一系列学术著作及论文后,且在此提供一种解读视角:
一般认为,“江南”有大江南、中江南、小江南之说。“大江南”,泛指长江中下游地区,有时也包括长江上游部分地区。“中江南”,主要指长江下游地区,包括江西一带。“小江南”,主要指长江三角洲及周边地区。
先秦至两汉时期所说江南多指“大江南”。那时长江中游的南部地区相比下游更为发达,因此“江南”一词,多指长江中游的南部,即今湖北南部和湖南、江西一带。《史记》《三国志》等史书就是这样使用这一概念。长江下游的南部,即今苏南及浙江一带,古书上常称作“江东”,因此有“孙吴三代称霸江东”等说法。
随着晋室南渡,建康成为六朝的都城,“江南”指称以建康为中心一带的现象逐渐增多。但中唐以前,“江南”仍是指长江中下游以南的这些区域。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写于潭州(今长沙一带),当时就属于江南西道。中唐特别是两宋以来,经济重心逐步集中于东南,加之南宋政治中心落地临安,江南开始集中指称两浙路即今苏南、浙江一带。虽然存在一些争议,但总体而言,唐代以后所说江南多指“中江南”。
明清之后,所说江南多指“小江南”。“小江南”亦有基本范围与核心范围之分,基本范围以太湖流域为中心向东、西两侧延伸,包括今江苏南京、镇江地区,浙江绍兴、宁波等地区,也包括安徽芜湖、徽州等地区,江西的婺源及长江以北的江苏扬州、泰州、南通等地区;在李伯重、熊月之等学者看来,核心范围仅指太湖流域,包括南京、镇江、常州、无锡、苏州、杭州、嘉兴、湖州与上海。
可以发现,千百年来,“江南”的地域范围处于不断向东缩小的过程,最终定位在苏南、浙江一带。江南是一个变迁的地理区域,也是一个经济、文化概念。如果说经济、政治因素造成了“江南”地域的迁移,文化则不断赋予其风格神韵,进而造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江南”。
之所以谈到“什么是江南”时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因为没有一个真正标准的答案,但开放的答问恰恰显现无穷的魅力。
二
在世人心中,“江南”往往作为一种文化形象而存在。从区域角度看,江南文化大体分为四块——吴文化、越文化、徽文化、海派文化。“系统大于部分之和”,超越区域的“江南文化”有哪些特质?笔者认为,可以归纳为5个关键词。
关键词之一,美好乐土。历史上改朝换代时,往往战乱不已。江南,这个汉代前中原人眼里的蛮夷之地,多次承担起“避难地”的作用,是“桃花源”般的存在。
永嘉之乱,北方士族纷纷来到江南,“过江名士多于鲫”。隋唐之际,随着大运河开凿、社会生产力发展,江南的重要性越发凸显。安史之乱后,北方中原“混战恶斗”,江南更多地表现出了“安宁祥和”的一面。如,吴越国“三世五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保境安民,甚至设了七八千人的“撩浅军”,专门疏浚西湖、太湖,筑钱塘江捍海堤,持续推动两浙之地的稳定繁华。
关键词之二,务实发展。江南文化重商业、实业,洋溢着浓郁的经济脉息。春秋越国大臣范蠡变身“陶朱公”经商,被后世尊为“商圣”。陈亮、叶适等倡导义利并重、注重工商,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两宋至明清,江南一带重商主义盛行,契约观念兴起,商品经济活跃。很多学者认为,南宋时期的商业税收已远远超过绢谷的赋税。江苏南通人张謇作为晚清状元,在民族存亡之际成为“实业救国”的企业家。改革开放后,安徽小岗村拉开中国农村改革大幕,浦东新区、苏南模式、温州模式引领沪苏浙乘风而上,浙中小县义乌从“鸡毛换糖”起步,成为“世界小商品之都”。
关键词之三,开放包容。江南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本身就得益于持续的开放与交流,兼具了内陆文化与海洋文化之长处,融合了吴越文化与中原文化之精髓,反映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之激荡。
比如,宋代积极拓展海上贸易,江南地区处于对外贸易前沿,江阴、青龙镇、温州、明州、乍浦等都曾是重要港口。再如,明清时期,江南小城镇上的当铺大都由徽商经营,“徽州朝奉”曾特指当铺伙计。上海开埠后,洋行中的买办主要是宁波人。宁波帮商人、南浔丝商,以及远渡重洋的华人华侨,一代代浙商接力闯天下。
关键词之四,雅俗融合。江南地区自然禀赋优越、社会氛围宽松,读书人多、识字率高,社会阶层间流动性较强,南宋即形成了中国最早的市民阶层,加速了“雅俗”文化的双向交融。普通人讲究生活美学、生活品位,精致典雅的士大夫文化得到发展。比如,宋人爱琴棋书画词酒花茶香石“十雅”,焚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艺”也十分普及。
关键词之五,家国情怀。风雅江南绝不是“文弱”江南。儒家崇文,沿海多习武,江南一带自有士人的情怀与武人的刚性。清军入关所向披靡,到了江南却遇到顽强抵抗,扬州、江阴、昆山、嘉定等地军民誓死守城。绍兴奇女子秋瑾面对清军提讯逼问,坚不吐供,留下了“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绝笔。五四前后,在传播马克思主义热潮中,亦以陈独秀、陈望道、瞿秋白等江南人为多。瞿秋白临刑前说“此地甚好”,而后高唱国际歌慷慨就义。中共一大在上海、嘉兴南湖召开,也让江南文化具有了“孕育新生、化蛹成蝶”的红色文化基因。
其实,几个关键词无法勾勒一个完整的江南文化。如果把“什么是江南”看作一个题目,那么历朝历代都在“众筹”作答,不限题材、不论长短,诗词歌赋画均有。
白居易用诗词反复咏叹:“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画家仇英创作了长达七米的画卷,沈周、文徵明等一起题跋,试图呈现“江南春”的意境。王旭烽的长篇小说《望江南》,将江南文化精髓浓缩到茶这种既抽象也具象的事物中。
如果把“建造江南”当作一项“分包”工程,那么这个工程历经千年从未停歇,从“六朝金粉地”南京、“扬一益二”的扬州,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再到“东方巴黎”大上海;从吴越土著,到历次南迁的中原人士,再到数以千万计的“追梦人”,一代一代、一年一年,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打造更加美好的江南。
三
江南文化是长三角地区共同的文化标记。吴风越韵、徽派海派各具特色,都是江南文化的枝叶。如何共同续写新时代“江南史”,创造江南文化新辉煌,长三角需要以更大格局、更新打法用心作答。
比如,学理层面如何研究阐释?当前,“江南文化”相关的论文、专著不少,从地方志到分类史,从文学到水利,等等,成果满满当当。但也存在话语建构不强、应用转化不够、各自划圈占地、难以传播破圈等问题,不少学者专家重视“怎么把课题做厚”,善于考据、援引,却忽视“如何把课题做薄”,未能形成“立得住”的理论范式,拿出“穿得透”的立论观点。
因此,亟须以“出乎其外”的视野和能力“入乎其内”,处理好江南文化研究阐释“专”与“博”、“整体”与“局部”、“散装”与“集成”、“基础”与“应用”的关系。如,应在更大的历史地理时空,揭示江南的形成与演变,探讨江南与中国其他地域的复杂关联,努力再现一个立体系统的“江南”。
比如,社会层面如何传承弘扬?培育共同体意识,文化是关键。长三角加速一体化,离不开江南文化的牵引赋能融合。我们期待一个活泼生长而非展陈自赏的“新江南文化”。时时有、处处见,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离不开区域各方、社会各界的同心合力,离不开雅文化的俗化和俗文化的雅化。
2018年,上海将江南文化列为打响文化品牌的重要组成部分;浙江正倾力打造“诗画江南、活力浙江”省域品牌,今年还将重磅推出《江南》纪录片。三省一市进一步集智聚力,共享江南文化盛宴,仍有很大提升空间,仍有许多任务要做。
江南又如何成为“中国之窗”?“江南”不仅是中国的江南,也是世界的江南。彭慕兰、施坚雅、黄宗智等海外学者对此已开展很多研究。
我们也需要全方位突破区域、地方叙事的藩篱,把江南置于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跳出江南看江南”,以江南文化魅力展现“文化强国”风采,“立足全球望江南”,展现数字文明时代的中国、“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下的中国。
说不尽的江南,讲不完的故事。作为中华文化最为璀璨的一部分,“江南”一直在生长进化。“什么是江南”,等待我们给出更为精彩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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